菊花見來喜那紅着臉的傻樣,故意用手在他眼前晃動了幾下,說道:“來喜表哥,來喜表哥!我在這哩!你往哪瞧哩?”
劉小妹首先就撐不住,笑了起來,竹子她們也是笑聲一片,笑得來喜臉更紅了。他暗罵自己沒出息,好歹也在下塘集混了這麼些年,見了幾個女娃子還臉紅,那要是往後去了清輝咋辦?
他幽怨地瞅着菊花道:“表哥早就瞧見你了。可帶了啥吃的把我?”
劉小妹聽來喜一開口就問菊花有沒有帶吃的,抿嘴朝他一笑,心道,這傢伙還是那麼饞!
菊花微笑着從籃子裡掏出五香雞蛋和肉餡的蒿子粑粑,對他道:“這粑粑是昨晚才做的,特地做了帶給你的。這雞蛋早上才撈起來,還熱乎哩,你當早飯吃了吧。”
來喜樂呵呵地接過來,對衆人道:“到後邊來坐吧。外邊擠的很,擺滿了東西,也沒個地方坐。”
大家也沒理會他的話,正在鋪子裡四處轉悠並打量着,不時地發出評判指點的聲音。劉小妹見沒人理他,好心地對他道:“我們就是到集上來逛的。自然要逛逛你這家鋪子了。你不用管我們。”
來喜忙給了她大大的一個笑臉,說道:“噯!那你們好好瞧瞧。要買啥東西,就跟我說,準給你們算最便宜的價。”
忽地那邊竹子笑着高聲道:“咦!這個籃子跟菊花手上拎的一樣哩。”
劉小妹興奮地擠過去,對她們說道:“這是我二哥編的,放在這兒代賣的。瞧,那個盤子也是。還有那帽子和扇子都是哩!”她看着這一方貨架上擺的都是她二哥編的篾器和麥秸稈製品,心裡雀躍不已,自豪感油然而生——彷彿那些日用的東西上升到了藝術的檔次。
竹子她們就發出一片驚歎,紛紛問她這些東西是否好賣。
劉小妹笑道:“今年比去年好賣多了,我二哥編起來也有勁了哩。來喜小掌櫃。我咋瞧着上回送來的沒賣多少出去哩?最近生意不好麼?”她轉頭問來喜。
來喜聽她叫自己“來喜小掌櫃”,覺得十分別扭,吞下一個雞蛋。喝了兩口水,急忙跑過來,對她說道:“咋沒賣出去哩?拉了那麼多來。就剩這幾件了。這還不算生意好。那要咋樣纔算生意好?”
劉小妹疑惑地問道:“上回拉了好多來了麼?我咋不曉得。我就瞧着這籃子和盤子很眼熟。”
來喜鬱悶地說道:“你家出了多少貨你也不記得了?那還埋怨我賣的少?”
劉小妹不好意思地笑了,歉意地對他說道:“我最近比較忙——我三哥經常網魚來集上賣,我就幫他打下手,所以我二哥送了多少篾器來我也不清楚,我就瞧見那認得的幾樣還沒賣出去,還以爲生意不好哩。”
來喜就關切地問道:“是麼?你又要幫你三哥打下手,又要幹家務,不是累得很?”
劉小妹搖頭笑了。對他道:“也沒那麼累哩。不是還有我二嫂跟我娘麼?她們倆一個做飯,一個幫我二哥打下手。我們分工好了,忙起來快的很。”
來喜就問道:“你娘不是還要幫你大哥帶娃麼?”上回他去過劉家。見到她娘把孫子綁在背上忙前忙後的,十分幸苦。
劉小妹撇了一下嘴。忍了一下,才小聲道:“我大嫂自己也帶。不過是我娘心疼她跟我大哥,總想着他們人少,忙不過來,才把鎖兒接過來的。我四哥放學了也能幫着帶一會。”鎖兒是她大哥的兒子。
來喜聽得十分認真,還不住地點頭;菊花和竹子聽得傻眼——兩人咋站在鋪子里拉起家常來了,不由得一齊偷笑。
這時,鋪子裡進來兩個鄉下媳婦,其中一個黑紅臉,高聲招呼道:“掌櫃的,買一面篩子,再拿兩隻砂鍋。”
來喜急忙就過去應付主顧了。
就見他搬下四面篩子、好幾只砂鍋讓那媳婦挑選。那黑紅臉的媳婦翻來翻去地挑了半響,每一面篩子和砂鍋都被她拿起來掂量了一番,仍然無法決斷,看得一旁菊花和劉小妹代來喜着急。
來喜卻笑嘻嘻地摸起一面篩子,對那媳婦道:“就這個吧。瞧,這篩子編得多結實,篩眼均勻,篾條也削的光滑,不會毛糙戳手,比那三面都要好一些。砂鍋麼,呶,就這個吧。”說着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彈,有清脆的“鐺鐺”聲傳出,便點頭說好。
那媳婦像是十分的信任他,歡喜地接了過來,跟着他去付錢。
另外一個媳婦卻轉到了劉家的篾器貨架旁,拿着那個小籃子對來喜問道:“掌櫃的,這個籃子咋賣哩?”
劉小妹見有人問她二哥的籃子,高興地兩眼放光,急忙跑過去對她說道:“你問這籃子麼?噯喲,這個籃子可是精緻的很……”
不料來喜走了過來,打斷劉小妹的話,對那媳婦道:“這位大嫂,你要是買籃子裝菜、洗衣啥的,這個不大合用哩,也小了些。”
劉小妹急了,急忙插話道:“可以裝些針線活計麼,出門帶着也方便哩。”
那媳婦點頭道:“是哩,我也是這麼想的。要幾文錢?超過五文我就不要了。要是賣那麼貴,還不如回家讓我男人幫着編一個哩!”
劉小妹一聽傻眼;菊花無奈地想,人家編的這麼精緻,賣五文把你,吃飽了飯沒事幹麼?
來喜笑道:“大嫂說的對,咱莊稼人,花那個冤枉錢買這不划算。你有五文錢,不如買那邊那個籃子,又大又結實,裝的東西還多,不比這個好?咱們掙錢也不容易,針線活計隨便用啥裝不都一樣?既然大嫂說大哥會編,那就讓他編個小點的,也是一樣用。就省得買了。”
那媳婦聽得有理,連連點頭道:“那就買那個大籃子吧。這個不合算哩。”
黑紅臉的媳婦過來對她說道:“你聽來喜小掌櫃的沒錯,他不會害你亂花錢的,要是見你買不合用的東西,他還要勸你甭買哩。”
於是。兩人挑好了東西出去了,劉小妹家的籃子自然是沒賣出去。
來喜等她們走後,對劉小妹細細地解釋道:“這賣東西也是要看人的。這人是不會捨得花多錢買你家那個籃子的,她就算是問,也只打算出很低的價錢。要是我跟她說了這籃子的價錢。說不定就要吵起來,不如勸她甭買——反正她肯定是不會買的,沒的浪費口水。”
劉小妹這才明白先前他攔住自己的話頭是爲了這個,十分抱歉地對來喜道:“都是我,見她瞅那籃子,以爲她想買,心裡一高興就……呵呵!她說她男人會編,那幹啥還要買那個大籃子?自家編一個用不好麼。又不用非要那麼好看。”
來喜搖頭,笑着斜了她一眼,有些神秘地輕聲道:“她男人要是真會編。她是肯定不會買的,不過是爲了找藉口還價罷了。”
菊花和劉小妹聽了咋舌。這麼點小生意,都有這麼些竅門,這錢實在是不好賺哩。劉小妹佩服地對來喜道:“怪道我三哥誇你靈泛哩!”
來喜聽了分外高興,瞅着小妹笑個不停,弄得她紅了臉,便白了他一眼。
竹子她們轉悠了一會,跟菊花說要先去集上了,約好了回頭到鋪子裡來等,到時一起回家。菊花叮囑了她們幾句,讓她們有事到這來找來喜報信,竹子便帶着妹妹林子、小燕跟另外兩個媳婦一起去了。
這裡菊花又等了好一會,才見張槐和周小滿趕着空牛車過來,劉小妹埋怨地說道:“咋忙了這麼久哩?不是說卸了貨就來的麼?竹子她們都走了半天了,哄得我們呆呆的在這傻等。”
張槐先對菊花笑笑,又告訴劉小妹道:“正好清輝那邊來人提貨,談了些生意上的事。要不是你們來了,我總要請他吃頓飯纔算不失禮,剛纔只好說今兒不方便,送了他半斤木耳哩。”
菊花關切地問道:“那你就該陪他去的,我們自己逛又不是不成。”這應酬雖然令人討厭,卻是非常重要的。
張槐笑了:“他也急着要走,就沒客氣那麼多了。咱們也去吧,不早了哩。逛完了早些家去,免得你娘着急。”
來喜見菊花、劉小妹、小秀、小翠跟着槐子、周小滿往集市去了,十分羨慕,恨不得關了鋪子也跟着去逛。他整天呆在集市,當然並非真想逛街,不過是想陪人罷了。
晨霧已經散盡,街市上熱鬧的很,挑着擔子的鄉下漢子、揹着簍子的老大爺、挽着籃子牽着娃的小媳婦,如菊花和劉小妹等人一般小聲指點不休的鄉村女娃,一派繁榮的集市景象。
逼仄的街道兩旁,每隔一段就有一條細窄的巷弄,目光盡頭或是籬笆牆的一角,或是河對岸的人家,巷子裡不時地有頑童奔出,嬉笑着在街上鑽來鑽去,在人羣中穿插而行。
菊花他們也匯入人流,千層底的布鞋悠閒地踩在青石地面上,無聲無息,身處喧囂的街道,心底裡卻泛起清幽寧靜的感覺。
目光依次打量兩旁的鋪子,賣油條包子的攤位發出誘人的香氣,引得那小娃兒駐足不前;豆腐店門口有人用豆子換豆腐;香油坊傳出的香氣最是濃烈,一股炒熟的花生香味和油餅的味兒;日用雜貨的鋪子生意最是興隆。
忽見前面鋪子門口擺了一張大門板,上面陳滿了粗糙的絹花、銀色的鐲子和各種簪環——也不知真假,以及各樣豔麗俗氣的脂粉盒子,小木梳、篦子等梳妝用具,劉小妹和小秀立即就停住了腳步,上前挑揀翻看起來。
菊花瞧了一眼,就不大感興趣,爲了等她們,便將目光移向別處,見隔壁是賣布匹的鋪子,正想進去瞧瞧,忽覺一隻大手握住自己的手,耳邊傳來張槐溫和的聲音:“要不咱們去瞧瞧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