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提着一壺竹葉青端着一隻香氣四溢的烤雞再一次登上了老頭的門,不爲別的,只爲讓老頭去拖着於叔,讓我有時間帶着白馥影出逃。
我剛踏進屋,老頭就巴巴的粘了上來:“嘿嘿,還是女娃娃對我好呀,成天都有肉吃有酒喝!等你日後你同君君成了婚我就上你們家住下來,到時候啊我的五臟廟就團圓了咯……”
我忍住怒意附和着一笑:“華老前輩,你要喜歡我明天還給你帶。我看看啊,是五芳齋的醬板鴨呢,還是清雅居的桂花鱸魚呢?您喜歡哪種啊?”
老頭啃得滿嘴油光:“明天醬板鴨,後天桂花鱸魚,我都要!都要!哈哈!”
我微笑着點點頭:“好的,都給你準備着。”
老頭突然麻溜的靠近我身邊,左看看右瞧瞧最後在我耳邊小聲說道:“這個,糟老頭我啊有個問題難以啓齒,但還是想跟你請教請教啊。”
我一聽兀自給自己倒了杯茶:“說來聽聽。”
他將油膩膩的手放到髒兮兮的嘴邊貼近我耳邊:“女娃娃,我看你也沒個兒正經工作,也不做買賣,我跟一樣都是遊手好閒的,怎麼你就有銀子今兒個買酒明兒個賣肉的,你哪來的銀子啊?要是有生財之道你可教教我,不然糟老頭吃個肉還得自己上山去打,真是造孽喲……”
我頭頂飛過一羣烏鴉,清了清嗓子:“誰跟你一樣遊手好閒的啊!”說完自懷中掏出七八瓶五顏六色的瓷瓶一一擺開。
“這些都是我調製的毒藥,補藥,我是拿它們是藥房換的銀子好嗎?”
老頭將它們一一打開聞了聞:“都是一些尋常的東西啊,你就靠這個賺銀子?”說完拿起一個紅瓷瓶:“這個玉露百花丸你賣多少銀子?”
我斜了他一眼:“一兩銀子一瓶!”
他身板一震哭喪着臉不停地捶打着桌子:“蒼天啊,枉我糟老頭煉蠱制蠱,自認爲在蠱啊,毒啊上面的造詣已爐火純青!竟沒有想到這個還能賣錢,還能賣大錢!”
突然他擡起頭:“女娃娃,你知道嗎,要是我早知道這個能賣錢,那我,那我早就飛黃騰達了,別說這個醬板鴨了,鮑參翅肚我也能天天吃啊!哎喲喂!”說完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額頭,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看樣子不能指望糟老頭去拖住於叔了,我準備起身離開,便見於叔推門而入,見我點點:“暮姑娘。”我亦點點頭。
忽聽得聽得糟老頭一聲鬼哭狼嚎一把抱住於叔:“於大俠誒,曾經有一座啊不,是十座一百座的金山銀山擺在我面前,可我沒有意識到,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
只聽於叔打斷了他:“華老前輩,我是來同你探討影兒的病情的……”
糟老頭哭喊着:“我的夢想都破碎了,你都不安慰安慰我,你將我安慰好了我再同你探討。”
於叔無奈笑笑:“好,那你說說再給你一次機會怎麼樣?”
糟老頭來了興致:“你曉得我煉蠱制蠱很厲害吧,可是這個能賣錢,你曉得不?我這個……”
我會心一笑,就趁這個時間,非常好!遂堂而皇之的出了門,直奔白馥影的房間。
尚在崖底的時候偷得一日清閒,跟師父在院中閒談,說到好奇這個詞兒究竟是好還是壞?師父以她吃了幾十年鹽的經驗告訴我,好奇心自古就不是個好事兒。
譬如你生辰時,你曉得有人有要送你禮物,基於你的好奇心千方百計的提前曉得了那禮物是個什麼物什,到了生辰那刻別人再送給你,你已不會感到幸喜。結果就會導致別人以爲送的禮物不合你心意,自然的也不幸喜了。
原本好好的一個生辰,最後因爲你不幸喜,我也不幸喜,搞得暗淡收場,於情於理這都算是一件非常傷心的事情。
我好奇的自然不是別人要送我是什麼生辰禮物,而是白馥影說要我還的債。當然好奇的內容不大重要,誠如師父所言,只要好奇結果定是一件非常傷心的事情。
果然師父那幾十年的鹽是沒有白吃的。
只是現在,湖水綠的衣裙退至腰間,堂而皇之的露出藕粉色的肚兜,雙手撫摸着一張既驚訝又羞澀的臉,身子緊緊的壓在一個有點熟又不太熟的男子身上。這樣的情景於我絕非緊緊傷心二字可以形容。
待我控住不住要碰上男子的嘴脣時,他終於像明白過來一樣立刻將我一把推開,身體隨之倒在牀上發出一聲悶哼。
接着聽到他緊張羞澀的聲音:“冬雪姑娘,你放心我絕不會乘人之危佔你便宜的。”
我嚥了咽口水,艱難的從快冒煙的喉嚨口冒出一句話來:“我燒得慌,你能弄桶涼水我沖沖不?”
他急急的撂下一個好字,將牀幔放下來後便聽到嘎吱的開門聲,不一會兒便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進進出出,門再次嘎吱一聲之後安靜了一會兒,他咳了一聲,語氣有些閃爍:“冬雪姑娘,涼水備好了,你能自己走過來不?”
半晌見我沒回話,他慢慢靠近牀邊,遞進來一件青色長袍:“你披上,我抱你過去。”
他手指的冰涼的觸覺隔着衣袍迅速的浸透全身,雙手不覺得攀上了他的脖子,他身子一怔,步風疾馳,像急着扔出去一塊燒得火紅的煤炭一樣有點粗魯的將我放進裝滿涼水的木桶中。
猛地醍醐灌頂,灼熱的感覺頓時下來了不少,身體總算能跟得上我健全的理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今次若不是半道殺出個慕容羽,我定是毀在那兩個彪形大漢手中。
原來這便是白馥影要我還的債,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珍貴的貞潔。如此說來那便是在落英鎮了,當時舞鈴銅被月影封住了內力,我臨走之前還給她下了昏睡散……
我猛地將頭裝向木桶,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封住內力的舞鈴銅跟尋常人已經沒有分別了,爲什麼還要鬼使神差的給她下昏睡散呢?縱然追悔莫及,可是已經無可挽回了。
慕容羽聞聲立刻急聲道:“冬雪姑娘怎麼了?還好吧?”
我淡淡的答道:“好多了,不過可能還要麻煩你給我弄身衣裳。”
不過一刻鐘,慕容羽便將一件緋色紗裙遞到我面前,待我整裝完畢同他坐下來喝茶時,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
我看向他微微一笑:“今次……總之非常謝謝你……”
一抹紅暈爬上他額角語氣倒是很鎮定:“確實是應該謝我,不過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姑娘家男扮女裝上青樓的,能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嗎?”
我挑了挑眉:“慕容捕頭不在你們櫻花縣上青樓是怕上頭處查?”
他看着我一怔,悵然的苦笑出來:“這替官家辦事兒的怕在你們眼中沒有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了。”
我訕訕笑道:“那看來是誤會捕頭大人了,失敬失敬。”
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今次確然只是單純的上青樓,在官家裡頭做事實在是有諸多的無奈之舉。”
我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捕頭好坦率!”
他在房間在環顧一週:“找個地方喝酒倒是我興致所至,不知冬雪姑娘可否賞個臉?”
人生的際遇大抵一波三折,兜兜轉轉回到的卻又是最初的地方。而這世上本也沒有太多的巧合之說。這是和慕容羽一頓酒吃下來的感悟。
只是看着面前有些微醺卻還保持着良好品態,仔細看看還挺英俊偉岸的男子卻怎麼也不能與當初那個矮我小半個頭的柔弱的小鬼看成一處。而且他並沒有襲承慕容家的家訓,復興光大他們沒落的皇族一脈,只是當一名捕頭,這個想得不大通透。
他摩挲着酒盞淺淺一笑:“皇族都不知道已經沒落到了第幾代了,到我這兒,也只當是聽個家族史罷了,莫要再笑話我了。”
他笑的時候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以前只要一見狀我便會去摸摸他的頭。時隔多年,儘管生疏了,還是不由的伸手在他的頭上摸了一摸,而後我們相互一愣,良久突然都“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臨了,慕容羽秉着謙謙君子之風範,執意要送我回去。但我將白馥影悄悄帶出來,百分百的確認她是一去不復返的,且我還是糟老頭挾持過來的人質。如果此番我回去,我不能保證糟老頭或者於叔不會拿着劍架在我脖子上,讓我真真的坐實了人質這檔子事兒。
所以只能委婉的告訴他,今天晚上我會走天爲蓋地爲廬的江湖豪派風格路線,不用送我。可話還沒到喉嚨口,就被一個孔有力的臂膀扯到一邊兒,剛剛我站立身後的木樁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一枚銀白色五角形狀的暗器赫然入目!
擡眼向屋頂望去,和着明晃晃的月色中幾個黑影追着另一個黑影漸漸遠去。我掏出絲帕將木樁上的暗器拔了下來。
慕容羽瞧着遠處的天幕若有所思,驀的他開口道:“你……”
我急急的打斷他:“我還有些事兒,下次我去櫻花鎮再找你喝酒。”
我將絲怕裡的暗器放進袖袋裡,朝着黑影隱沒的方向追去。沒錯了,就是它,當年紫衣女子的銀白色五角暗器,百花島薔薇島主隸屬的神秘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