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今上此舉其意有二。
一是爲防範江南一帶重現以往隋唐時之門閥世家,從而形成朝廷難以掌控之勢力。
二則是怕江南官紳與我等勳貴抱成一團,形成一個整體,在要糧有糧、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之境況下,若是有野心極大者趁機作亂,把所有人等全都裹挾一起,截斷運河這條大明之命脈,封鎖大江大河,進而形成南北割據之狀,那對剛剛經歷天災人禍之北地,可以稱得上是滅頂之災啊!”
衆人沉默半天,靈璧侯湯國祚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他是國初時開國功臣信國公湯和的後人,在湯和病逝後,其信國公爵位降爲世襲靈璧侯並傳承至今。
湯和是明初開國功臣中少數得以善終者,這主要得益於其謹小慎微、會看風色的性格特點。
而湯國祚則是繼承了老祖宗遇事謹慎的有點,在遇到任何事的時候總是從最壞處着想,事事處處留着退路,在南京勳貴中屬於最低調樸實的一個,也是話語最少的一個,很少有像今天這樣長篇大論的時候。
“哎,老湯你多慮了,別的不說,就說這些所謂的士紳,跟咱們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裡。
要說我等貪財好色,那咱們也認了,可我等能盡享榮華富貴,憑的是咱們祖上一刀一槍拼來的,大明今日之江山社稷有咱們祖宗的血汗,所以咱們享有這些乃理所應當之事。
可那些臭文人、酸秀才,就因着讀了幾年所謂的聖賢書,一朝登科中試、代天牧民,沒過幾年便積攢下老大家業,憑啥?
今上若真是爲此擔憂的話,那着實是杞人憂天了。咱們可都是與國同休之家,豈能與那些今日當官、明日罷職的文人摻和到一起?
不過既是老湯說到此處,那咱們是不是該聯名上本,單就此事表明我等絕不會與他人有所勾連之心跡,順便再求求情,請聖上對咱們另眼相看一番,諸位叔伯兄長意下如何?”
長相和性格同樣粗豪的定遠侯鄧文鬱先是不以爲然的反駁了湯國祚的胡思亂想,緊接着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鄧文鬱是開國功臣鄧愈的後人,在這班勳貴中屬於少數不愛讀書,只愛舞刀弄槍的另類之一,勳貴們在一致對外時,鄧文鬱扮演的是打手的角色,平素也是喜歡動手不動腦,今日難得的一番言論倒是令衆人刮目相看:小鄧子居然學會揣摩人心,這番話語貌似挺有道理,着實不壞啊。
在座諸人隨即紛紛對鄧文鬱的提議交口稱讚,鄧文鬱一時之間也是得意不已:哼,老子也不是隻愛動拳頭,平時只是不屑動腦子而已,看看,今天老子只不過隨口一說,你們都覺着這主意管用吧?
“定遠侯之議頗爲可行,聯名上本表明心跡,只要我等鎮守於此,那江南之地還是大明之土,如此一來,聖上說不定會適當修改即將出臺之策略,將我等勳貴與士紳區分開來,畢竟此策已經推出,我等損失可是不小。
不過,僅此還是遠遠不夠!
若想於此事中受損最小,甚或是從中得利,我等須得詳加計較纔好!”
朱國弼先是大大誇讚了鄧文鬱一番,隨後話語一頓,炯炯有神地雙眼掃視了屋內衆人一圈。
鄧文鬱的策略不能說不好,但這個策略只是爲了安撫皇帝可能存在的擔心,或許皇帝心中根本沒有擔心這種狀況的發生。
如果想保住各府的財產不會受到巨大損失,必須拿出更好的方法纔可以。
在座的勳貴無不是在江南經營日久之人,不管是在現今的江蘇行省還是浙江行省都有大片田地和莊子,至於其他的商行店鋪也不在少數,有人甚至在原先的湖廣地區也有不少良田。
如果平均計算的話,各府都有十幾萬畝左右的田地,若是按照十三繳納賦稅,除卻免租賦的三萬畝,那每年也要至少繳納三萬石以上糧米或其他作物,市價折銀的話當在五千兩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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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以後每年都要繳納的數額,就算以後糧價再低,也總有大幾千兩吧?這就等於好幾個鋪子一年下來白忙活了。
雖然這筆銀子對於家大業大的各人來說也算不得大錢,但兩百年以來,只有他們往府中撈錢的份兒,哪有給別人交錢的道理?
簡直就是沒天理了。
朱國弼提到這裡,心裡頓感憤憤不平,但一想到自己最早說出的那段話之後,不平之意頃刻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皇帝手裡可是有槍啊,並且是數量巨大的槍。
鄧文鬱那番上本說辭,與其說是表忠心,深層次裡更像是因爲害怕被皇帝遷怒和清算而急於搖尾乞憐的意思。
朱國弼心裡明白,皇帝怎麼可能沒考慮到江南一帶會出現動盪呢?
剛剛打完滅國之戰的十萬官軍是幹嘛的?
那可是糧餉充足並且對皇帝忠誠無比的精銳之師,不客氣的說,只要拿出一萬人,不,只要五千人下到江南,再大的動亂也是旦夕而定。
皇帝要是想趁機把他們這夥無所作爲的勳貴給收拾了,只要隨便按上個罪名,在座這些百年豪門眨眼之間就會被連根拔起,所有的財富都會變成皇帝賞賜的銀兩,那上面可是沾着他們和家人的鮮血啊。
別以爲不可能。
成國公、襄城伯、誠意伯不也都是開國功臣之後嗎?不也是在京師經營了兩百年、自恃掌控京營十幾萬人嗎、天下無人敢動嗎?
還不是眨眼間成了灰。
靈璧侯湯國祚說的貌似有道理,其實狗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