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遍？”席聿被那麼一聲稱謂聽得快一口茶水噴出來。
“嗯……聿……”小滿低着個頭，不敢擡眼，臉上發熱，從耳朵紅到脖子根。
“那就叫聿吧。”他真是服了她了，這樣又不會讓兩個人的關係有什麼實質上的改變，何必這麼矯揉造作的。
“是。”小滿點頭，再次小聲地叫道：“聿。”
席聿最不喜歡的就是她現在這副模樣。
一見面就自來熟的女人他見得多了，嬌滴滴的叫着他的名字，一邊提出買個包包買雙鞋的要求一般他都會滿足——只要對自己的身份有些清醒的認識，該討要好處的時候討要好處，該識相的時候就識相點，那樣不是很好嗎。
誰說風化場所出身的女人就不要講究職業道德了？如果她能稱職一點，大家都輕鬆愜意，玩一玩也舒心，說不好他還能對她更容易接受一點，多給她一些好處。
席聿覺得，這女人如果早些坦白說出她的目的來，還哪裡至於會接連兩次弄到要住院的地步，現在反倒顯得就像是他對她有多不好一樣。
所以他就是一直看她不順眼，外加上姜禹巖那個男人成天到晚地糾纏——裝可憐的女人就是這樣，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欠她的。
席聿原本不錯的心情又有些開始陰沉沉的，不再給對方好臉色，男人坐在那裡黑着臉，渾身都朝外散發着陰冷的氣場。
小滿滿心歡喜着，只顧着低頭臉紅了，完全就沒有發現自己又在不知不覺間觸動了男人的陰暗心理。
主人不介意她叫他的名字，也好像沒有被冒犯的樣子，方纔她喊了好幾聲呢。不過就是現在這樣的場合讓她太不自在了，兩個人都一樣地坐在相同的椅子上，這麼近，還面對面的。
對了，方纔都還一起吃過飯，都是一個盤子裡的菜呢——雖然小滿不敢動筷子，可是杜老闆一直讓她夾菜夾菜，她就尖着筷子從自己面前的兩個盤子裡夾了菜吃。
味道雖然說不上比王府裡的廚子們做的好，不過比一般的人做得還是要好一些的。
其實，廚子的手藝比起之前她隨主人去吃過的飯菜都還要好一些。可是小滿又不可能告訴對方，你這個東西差火候。焯過水的菜再用高湯煮是不錯了，可是要是再加一點原本熬過一遍的雞骨雞油膘進去一起熬製，到起鍋的時候再撇開撈出，就會更加鮮香。
不多大的功夫，杜廚子安排完了餐廳的事情便回來了。
席聿起身拿起外套，小滿便也跟着起身拿好自己的東西和‘鉅款’。
兩個人跟隨着杜老闆的腳步，到了外面的真庭院，又穿過了曲折的走廊，同時一邊路過了好幾扇與方纔他們待過的房間那樣差不多的小門。
大概總有七八間的樣子吧，小滿估摸着，這位杜先生的宅子可真大。
可能是不能和以前的王府比，但是與後來的“王爺”的那邊相比又好了一些。
不過這裡像這
樣的一層房子比較少，像是她的主人——聿的家，就是一棟幾層樓的房子。那時候小滿覺得那一定是主人的別院什麼的，後來才知道是叫做別墅的。而且一家人就住那麼一棟，也和旁邊的院子們都沒有關係。
結果也就走了沒多遠，出了院子後面的小門，穿過一條橫過的小路，小滿跟着杜老闆和主人走進了另一扇暗紅色的大門。
這裡看起來才和聖安朝的房子比較相似了，有小屋子，也有天井，天井裡面還有些假山花木什麼的。
“好些時候沒來了吧！”杜老闆回頭跟席聿道。
“三年。”席聿點頭。
通常情況下，他都在前面餐廳，只吃飯，喝茶，可以聊天，卻不談生意。
因爲知道杜廚子是忍不住就要“談生意”，他其實未必就是想坑你，對於像席聿這種打過多年交道的人來說。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張嘴和愛算計的壞毛病。
熟悉的人就知道了，通常不會上當，也很有免疫力，因爲杜老闆的故事往往都很有意思，單聽一聽故事其實也無傷大雅。
“我現在啊，就玩玩，咱們是立根原在破巖中，要咬定青山不放鬆，輕易不肯動心的。”杜老闆拎出了一串鑰匙，走到另一間房間外面，用一把磨得光溜的鑰匙打開了一把很舊的門鎖——
那鎖與小滿家鄉的鎖頭相仿，都是要抽簧的，而不是她在這個世界常見的那種鑲嵌在門裡或者門把手裡的圓圓的鎖。
杜老闆推開了那扇門，小滿聞到一股淡淡的，陳陳的香味——其實她知道，在很多人聞起來，那氣息不能算是香味，不過對於習慣了的人，就會覺得那種氣味很好聞。
那是一種舊舊的，老東西被柔和的陽光輕輕晾曬過的，帶着一絲甜香的悠長氣味。
小滿覺得自己就像曬了太陽伸懶腰的貓一樣舒服。
“看吧。”杜老闆隨意揮了揮手，手裡的鑰匙串兒叮啷噹啷的響着。
“隨意看看。”他的神色裡透着天真快活，和小小的得意，道“我現在也不輕易吃貨了。”
又朝房間裡的架子示意了一下，杜老闆說到：“這都是以前的。”
屋子裡就有三方架子，是高低錯落的博物架，一面大約能 放十件左右的東西。
小滿在架子上看到了石頭的小扇屏、瓶子、香料盒子、甚至是落地半人高的一段三人合抱的漆黑沉木，還有幾塊原料看起來像是某種玉石料子。
當然也有壺，有瓷的，也有些陶的——大都是一種赤紅或者黑褐色質地的扁茶壺，顏色深淺不一，材質有粗有細，壺也有大有小，約莫有十數把的樣子。
屋子裡的光線並不充足，也沒有燈火，小滿看不十分真切，猜想着或者這就是方纔所說的紫砂壺了。
“不要帶我看這些撂跤貨。”席聿卻站在進門不遠處並不近前來看，說話還是那個調調，說着指了指外面道：“你還真是敷衍我啊。”
“
你的那把明朝老壺我也不看了，就弄一件晚清的，不必太朝舊，不過最好是有點名聲的。”席聿開始談條件，說到：“我也不削你盤子了，只是要黃貨。”
“我就說席總你也不能看得上。”杜老闆又誇張的拍了拍自己的手，彷彿很是惋惜地說到。
小滿覺得這個人真有趣，總是這樣自說自唱的。
杜老闆便帶着二人退出了房間，也不鎖門，轉而進了旁邊有竹門簾的一間屋子。
屋子裡稍微有點亂，零散地放着幾件傢俱電器，看着都不怎麼嶄新了。旁邊還有小門通向有黑洞洞的裡間，裡面彷彿有牀——這裡倒像是平常住了人的樣子。
不過小滿是不能想象的，滿腹的疑惑間覺得，明明有方纔那樣的大庭院的杜老闆，不可能會住在這裡吧？
席聿是知道的，杜廚子家不在這裡，但這兒也算是他的一個家，總有那麼點狡兔三窟的意思——按他自己說的是願意在這邊住着，覺得踏實。
又過了一會兒，進了裡間的杜廚子搬出一個盒子來，對席聿道：“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個什麼貨，朋友放在這裡的，你看看吧。”
“話先說在前頭，不是我摟了誰的貨，是真朋友的。”杜老闆再補充了一點。
席聿隔了墊底的帕子，擡手把壺拿在了手裡，略看了看，又開了蓋子，聞了聞，然後蓋好了重新放回去，說道：“說個價，別繃着。我也不說什麼了，合適就拿了。”
杜廚子瞄了席聿一眼，道：“這個真是朋友的東西，不是我不捨得給你。”
“雖然不怎麼懂，我不過只是看着賣相不錯，也足夠了。你千萬別跟我說什麼明朝了，我知道是舊貨，不過是做舊。”
“你這麼輕率你家裡人知道嗎？”杜廚子從眼鏡框下頭瞄他一眼，將那把茶壺拿在手裡轉了轉，道：“這東西雖然是做舊了，那也是清朝的物件，經了多少人的手了。看在賣相確實不錯的份上，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包漿不對。”席聿搖了搖頭，又道。
一旁聽他們說着話的小滿原本以爲對方要喊出個價錢了，卻見杜老闆又將壺放進了盒子裡，然後蓋好蓋子，對席聿說到：“席總，之前我說的那方硯臺，既然來都來了，好歹你也看一眼。”
小滿見杜老闆說着就朝裡面房間走去，有些佩服地想到，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可以這樣做買賣的。
“要是覺得不錯。”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杜老闆說着又走了出來，繼續道：“這壺我替朋友做主也讓你一腳踢了。”
席聿笑了，輕輕搖頭，道：“你就是不想讓我空手而歸。”
杜老闆已經將手裡的盒子打開來，放在了桌上。回身給自己的茶壺裡頭倒上了一壺熱水。
“不是我要拿分想賺你的錢。”杜老闆坐回了一旁的搖椅，伸手端起一旁的茶壺呷了一口，笑眯眯的說道：“買一送一的生意多划算呀，您還是考慮考慮吧，席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