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巧遇

夜色蒼茫, 人聲漸近,苓嵐猜想是花園裡的人開始陸續走出。

“苓嵐?”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苓嵐回頭,是泊顏獨自一人在散步, 數月不見, 他不再是那個果樹下一身酒意的落魄男子, 又恢復到他英氣逼人的統領的模樣。

“泊顏哥哥, 好久不見了, 您最近可好?”苓嵐眼眶發紅,仍舊努力揚起了笑臉。

他向她走來:“我很好,你這回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嗎?”

這大概是一句禮節性的問候?苓嵐笑了笑:“我還沒想好呢!”

泊顏注視着她, 眼見她像是剛哭過,柔聲道:“你心情不太好, 對嗎?”

苓嵐想起以往泊顏對她的種種關懷, 以及上回與他在果林裡的話, 如實答道:“嗯,想起了一些事。”

“關於王的?”泊顏察言觀色。

“算是吧。”苓嵐訕笑, 頓了頓,她又問:“您要參加好逑之會?”

泊顏點頭,無奈地笑了:“如你所說,我父母也確實等了太久。我適才去花園逛了逛,也算是邁出了第一步。”

苓嵐想起他爲鉉琪蹉跎數年, 有些唏噓:“那您覺得有收穫嗎?”

“哪有這麼容易?”泊顏咧嘴笑了起來, 他的五官輪廓分明, 笑容和煦, “沒有人爲我牽線, 我也不能和那些小姐們說話,只能鬼鬼祟祟地瞄一眼, 跟做賊似的。”

苓嵐被他逗笑了:“不是還有好幾天嘛!說不準明日便有機會了!”

“那是,你不也說過,以前沒有,或許以後就能遇見了。”泊顏見她終於笑了,心情也順暢了些,“你這麼晚還在外面逛?我送你回木族處所吧!”

“我住槿年那兒,就在前面,不勞煩您了。”苓嵐朝他行禮。

“也好。”泊顏好像略帶失望。

苓嵐察覺到氣氛微妙,不願多做停留,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她回頭望了他一眼,見他仍在原地站着,眼神溫柔地朝自己微笑,她心中一動,忽然覺得,今夜的泊顏,雖如常的溫暖,但又與以前不同。

夜裡,苓嵐喝了點酒,早早就睡下了,竟然一夜無夢。

次日,她想着爲何胭兒還沒有消息,不該會是那掌櫃忘了吧?想着反正閒來無事,出去轉悠一圈也總比一直呆在兩儀宮裡回憶往事要好。

她領了雲淺和瑚清同去。上午的人倒不是很多,一路走來左顧右盼,然而到了西市,她想起了煦之遇刺的事情,心想:看來我是走到哪兒都能想起他。

到了客舍,仍舊是胭兒尚未出現的消息,苓嵐只好慢慢往回走。

大街上的人逐漸多了些,不少年輕男女衣着靚麗,苓嵐反倒顯得過分樸拙了些。

迎面而來是一個翩翩公子,身穿紫色長袍,卻是晨弛。

苓嵐出來找胭兒居然遇到晨弛,暗覺好笑,想起自己數月前得他相助才認識胭兒,她笑着上前行禮。

“苓嵐姑娘,你也來了?”晨弛看上去很是驚喜。

“晨弛君。”苓嵐狐疑:難道他要找胭兒,所以見了我高興?

“我聽說你要嫁給木族王,我還以爲你不會來了。”

“沒有沒有,那是謬傳。”這個“未來木族王妃”的名號已在她頭上冠了一年之久,她昨夜正式拒絕了柏年,如今恨不得對所有人澄清這件事,。

“真的?”晨弛笑意更盛了,看來外界傳言果然不可信。

“嗯。”苓嵐點了點頭。

晨弛向她咧嘴一笑,露出明晃晃的牙齒,他這張臉本來就帶桃花色,一笑更是如沐春風。苓嵐下意識地轉過視線:“上回的事,多謝您了。”

“不客氣。你已謝了我好多回了。”

苓嵐只覺得他異常的高興,心裡想:我可算是拐跑了你的一個側妃,你怎麼樂成那樣?

一下子找不到話題,苓嵐用上了那句禮節性的問候:“您這回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嗎?”

“是啊!”晨弛看着她,雖覺得她沒有上次的華麗衣飾,倒也別有一番韻味,他笑了笑:“你呢?”

“啊?我?我不知道啊……”這火族的人也太直接太奔放了吧?苓嵐沒料到他會在大街上和自己討論這樣隱私的問題,臉上微微發燙。

“你要不要考慮嫁到我們火族啊?”晨弛正色道,他過去的一年當中時不時會想起苓嵐,對她頗有好感。

“火族?”苓嵐想了想,“我可沒認識幾個火族人啊……”

“你不是認識我嗎?我邀你,如何?”他語氣逗弄,一如他平日裡與側妃們調笑的樣子。

開……開什麼玩笑!苓嵐目瞪口呆。

晨弛指了指自己的臉:“你覺得我怎麼樣?”

苓嵐的五官輕微扭曲:這位仁兄您沒弄錯吧?我不就是拐跑了您一個側妃嘛!用得着以身相許嗎?

“晨弛君您真會說笑,哈哈……”苓嵐尷尬地道。

“沒說笑,我是認真的!”晨弛見她不信,大感無奈,他的確挺喜歡她的,雖然他有時候覺得她有點像胭兒,但她比胭兒年輕近十歲,又活潑些,也和藹可親些。

“哈哈哈……”苓嵐捂嘴而笑,身子不由得如花枝亂顫,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

“我還沒有正室呢!反正我也不是非要選一個公主爲後,我父王一直很縱容我。你年輕貌美,性格溫婉,而且是槿年長公主的義妹,若你不打算嫁給柏年君,嫁到火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你看啊,我也是一族的儲君,你要是嫁給我的話,日後還會是火族的王后。我看你之前在火族玩得挺開心的,不是嗎?……”晨弛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聽起來很無稽,卻是他的真心話。

苓嵐打斷他:“您該不會是喝多了吧?”

“有嗎?沒有啊!一大早喝什麼酒?”晨弛皺眉。

“那您說的這些話……太奇怪了。”苓嵐只當他隨口胡說。

“還有兩天時間,你不妨考慮考慮。”晨弛凝視着她,眼裡倒還真帶着誠意。

“您不會是……見了誰都這麼說吧?”

晨弛收起了所有笑意:“真沒有!來兩儀城的路上我便在想你會不會來,大概是我太激動,在路上碰到你便直接說出口了。”

“可是,晨弛君,先不說您在這大街上說這些很不適合,我和您之間……好像不太熟吧?”苓嵐汗顏。

“非得很熟悉才能邀你?”晨弛看着她的眼睛。

“您該不會是打算同時邀好幾個人吧?我聽說很多年前真有人那麼幹……”苓嵐想起晨弛有風流倜儻的名聲,倒覺得這會是他的所爲。

晨弛見她依然不信,開始泄氣:“你當真不信我只想邀你一人?”

苓嵐笑着搖頭:“不信。”心道:鬼才信呢!未來的火族王后?他當我三歲小孩?

晨弛隱隱生氣:“那你等着!咱們後天見。”說罷對她一拱手,徑自往前走。

苓嵐覺得他莫名其妙,心想:他會不會真的因爲賭氣而邀我啊?完了……那我肯定是要推辭的。可我已經在二月時拒絕了王,昨日回絕了柏年……然後若是晨弛真的邀我,我再拒卻他……他可是未來的火族王?我區區一個小女子,拒絕過三位王的示好?

想到此處她啼笑皆非,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素來妄自菲薄的她,怎麼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一日。

回頭看了看雲淺和瑚清,她們臉也有笑意,當下主僕三人在街頭大樂。

雲淺道:“小姐,其實我那時也覺這個晨弛君對你有意的。”苓嵐數次與晨弛見面,雲淺有好幾回都在,她見過晨弛火熱的目光和溫柔的微笑,旁觀者清。

“不會吧?雲淺,別胡說。”苓嵐領着她們往兩儀宮走去。

“真的!尤其是去年在好逑之會那一晚,咱們在那閣樓看火樹銀花,那晨弛君的表情就很不一般!雲淺不敢說出口罷了。”

被她這麼一提,苓嵐倒也想起來了,那時晨弛的神色異常柔和,他們下樓梯的時候,他甚至還小心提醒她注意腳下,後來臨別時……他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她當時也察覺異樣,只是她被他說的話所驚到了。那一夜,他對她說,她要找的暮陽藥師的弟子,便是他的側妃。

苓嵐回想着與晨弛的相識,從一開始的打鬥,到中途的爲難,到後來委託他尋人,再到最後他真的幫了大忙,此時他忽然在街頭冒出來對她說這樣的話,苓嵐覺得整個過程過於起伏跌宕,萬一……後天他真的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向她提出邀約……想到此處,她臉上發燙,又覺得匪夷所思。

“你們倆,可別把這件事說出去。”進入了兩儀宮,苓嵐低聲道。

“是,小姐。”二人異口同聲地答道,對望一眼,各自微笑。

苓嵐也覺好笑:“你們可知道,我與這位晨弛君,是怎樣認識的嗎?”

雲淺和瑚清均自搖頭。

“三年前的祭陽日,晨弛君在一家茶館對槿年長公主無禮,惹惱了當時還是儲君的柏年君。柏年君眼看自己的姐姐被欺負,便和晨弛君動起手來,可他打不過晨弛君,一直處於捱打的狀態,我嚇得來不及思考,隨手抓起了一個裝了熱茶的陶壺砸向晨弛君的背上,晨弛君伸手一擋,被燙傷了……”

“啊?”兩個丫頭大感意外。

“這便是我被罰到金族爲奴的緣故。如果我當時有現在的地位,大概賠禮道歉便完事了。那一年,木族與火族剛好鬧了些矛盾,而我雖住在木族王府,卻並非王族……”她想起她本來因該是受鞭刑的,後來晨弛提議罰爲奴後,她不想去火族,還自己提出願意挨鞭子,最後是煦之拍板。當時土族王和水族王還說了幾句話,大致意思是想收留她,可最後,她還是落到了煦之的手裡。

苓嵐想起了那個她從未開口問過的問題:王是不是從那時便認出了我呢?否則以他的脾性,怎麼會忽然收容一個異族的奴婢?這個問題,她早該在水族的樹林裡問清楚的,事到如今,大概也不好再去問了。

瑚清見苓嵐陷入了沉思,對雲淺道:“看來這個晨弛君倒也不小氣,畢竟小姐也算是傷過他的,但他也沒計較什麼。”

“是啊!咱們小姐果然不一般!”雲淺有點激動。

“你們倆啊……”苓嵐笑着搖了搖頭,回頭看了她們二人一眼,笑容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