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聽完只覺得如蒙當頭一棒,她心裡明白,太后此番要接大姐兒入宮,又特意加封,說是陪伴小皇子,其實是軟禁大姐兒,以她爲質好脅迫晉王。太后是怕晉王在工部之事上替林家開脫,故而如此。
只是林秀蓮雖然心裡明白,可是卻無可奈何,她先接了旨,又替大姐兒謝了恩,才起身,爲今之計只有拖了,硬着頭皮說道:“太后一片慈愛,奈何王爺不在府中,此事需向王爺稟明纔是,還請兩位公公稍後。”
那位公公便陰陽怪氣的道:“太后的懿旨是給王妃的,何必再去回王爺呢,何況今日王爺去了大長公主府賀壽,又不在西苑,王妃難道還要去大長公主府稟明王爺嗎?”
林秀蓮被那公公道破了,只好陪着笑臉道:“就算不稟報王爺,今日這樣大的雪,天寒地凍,西苑與長樂宮離得又遠,姐兒身子原就弱,若是路上吹了風撲了寒氣就不好了,還望兩位公公能夠體恤。”
那位公公便一笑,道:“這個王妃不需擔心,咱家來的時候,太后已有吩咐,怕路上風雪大,姐兒着了風寒,就讓奴才們把太后娘娘的轎輦擡了過來,既舒適又保暖,是不礙事兒的。”
林秀蓮心想,果然太后是早有準備,特意挑選了這個時間來帶人,還做的面面俱到,自己就是想推諉都找不到藉口。就說道:“兩位公公既然知道王爺不在府裡,自然也知道大姐兒不在晩隱居住,情隨我來吧。”
兩位公公就交換了個眼神,正擡腳欲走,林秀蓮卻又道:“外面雪大,請容我回去加件衣裳。”
當先那個太監便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王妃請便。”
秦氏便緊跟着林秀蓮回到裡間臥房裡去,林秀蓮一邊拿起架上的出門常穿的那件披風繫了,一邊對秦氏道:“你快找人去文杏堂找張公公,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秦氏忙道:“奴婢這就去。”
當下林秀蓮換過衣裳,就攜着螢螢一道引着那兩個公公往梧桐院去了。
秦氏怕派別人去說不齊全再誤了事兒,就與小蟬兩個抄近路先奔去了文杏堂,奈何雪大路滑,是想走也走不快的。
林秀蓮故意行的極慢,拖拖踏踏,可是路還是那條路,總歸有走到的一刻,一時進了梧桐院,便領着那兩個公公往大姐兒住的正殿走去,因爲外面下雪出不去門兒,乳母正抱着大姐兒在正殿中做耍,林秀蓮便向乳母說明了兩位上差的來意,乳母便說要去打點大姐兒的衣物。便有小宮人捧了茶來,那兩位公公也不喝,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
雪天本來寂靜,林秀蓮心裡卻亂糟糟的,正着急張茂林爲何還不到,忽然一轉身,就看見他已到了殿外。
張茂林顧不得撣落身上的雪花,就忙跨進大殿裡來,先給林秀蓮行了禮,又去給那兩個長樂宮的公公行禮。
林秀蓮原指望着張茂林可以出個主意,就是能夠拖得一時半刻,等晉王回來也好。不想他來了只是請那兩位公公喝茶,別的話一個字也不說。
林秀蓮此刻是靠山山倒,心中沒了指望,便想等晉王回來,有什麼不是自己擔着便好了。一時冷着臉站在一旁也不言不語。
乳母不多時就收拾停當了,太后的轎輦也擡到了梧桐院門口,乳母便親自抱了姐兒登上暖轎去了。
雪花大片的飄落,外面早已成了粉妝世界,玉琢乾坤。林秀蓮一直跟着轎輦送到小香山下,看着他們一行人擡着轎子愈行愈遠,身影漸漸的消融在茫茫的大雪中,才提步往晩隱居行去,張茂林笑吟吟的走上來欲說什麼,林秀蓮目光冷冷的在他面上劃過,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把個張茂林晾在了那裡。
林秀蓮回到晩隱居,手腳早都凍得麻木了,秦氏一邊命小宮人們去端炭爐子讓她取暖,一邊擔憂的問道:“小姐,事情弄成這樣,可如何是好啊?”
林秀蓮道:“張公公不肯幫忙,自然是怕擔干係,如今太后的懿旨是下給我的,大姐兒也是我讓太后的人擡進宮的,王爺回來要打要罰,我也只好認了。”
秦氏憂慮的望着林秀蓮,也不知該說什麼,站了會,就下去給林秀蓮預備晚膳了。
晉王這一日卻並沒有回來,林秀蓮晚膳也沒好生用,讓人打聽着晉王何時回來,她好過去請罪,一直到酉時末文杏堂那邊才傳來消息,說是風雪太大,晉王席上又吃多了酒,醉的厲害,不能成行,今晚就歇在大長公主府了,明晨才能返回西苑。
林秀蓮心裡替晉王擔心不已,只得看了會書,其實並看不進去,折騰到三更天,才胡亂睡下了。
楊鐸歇在大長公主府,並不是因爲喝醉了,而是留下來與周紹陽商量對策。
大長公主乃先帝姐姐,晉王的皇姑姑,雖然大長公主一家在朝廷黨爭中保持中立,卻對這個侄兒很是疼愛,聽說晉王喝多了,便趕緊給收拾了一間暖閣供他休息,又聽說晉王要留內閣中當差的一個滿腹學識的青年才俊聊天,讀書人聊些詩詞也是常有的事兒,就在散席後把周紹陽請到了暖閣中陪晉王。晉王又說藩王不可結交外臣,大長公主自然明白,所以留周紹陽這事兒做的極隱蔽,特意交給她貼身的宮人去辦的,並沒有外人知曉。
所以大姐兒被封爲守祥郡主,又被接入宮中的消息傳到大長公主府時,楊鐸正與周紹陽在暖閣中圍爐密談。
楊鐸聽見外面有太監說有要事兒要稟報,就悶聲令太監在屏風外答話即可。
來傳話的太監是張茂林派來的,因爲他事先知道要報告的是何事,又知晉王生氣時愛遷怒旁人,正擔驚不已,樂的不進去當面回話,就站在屏風外小心翼翼的把長樂宮如何派公公來傳太后懿旨,王妃如何引着上差到梧桐院,又是如何送走了大姐兒細細的說了一遍。
周紹陽在一旁聽着,已是目露精光。
楊鐸面無表情的聽完,便冷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太監鬆了口氣,想着今晚這趟差事辦的倒順溜,急匆匆的溜了出去,仍舊在外面把暖閣的門關好。
雪夜寂靜,小太監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在屋裡聽着就格外清楚,周紹陽聽着小太監的腳步聲遠了,才笑吟吟的向晉王道:“太后竟然幫了殿下的大忙。”
兩人本來就在爲工部的事兒頭疼不已,林家的人找楊鐸幫忙,楊鐸雖然回絕了林秀蓮,可是太皇太后勢必還會再來找他,正在商量着如何才能做到既不得罪林家又能不幫工部,可是要做到這樣的兩全其美,着實困難。突然聽見太后把大姐兒接入了宮裡,如此一來,大姐兒在太后手裡爲人質,楊鐸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幫林家給工部開脫了。
太后這個懿旨對晉王來說當真是雪中送炭了。
楊鐸目中卻露出極其厭惡鄙夷的神色,冷着臉說道:“守祥郡主,說什麼守得雲開,永遠吉祥。她是在告誡我,讓我安守本分,才能吉祥吧。”
周紹陽心裡也自然知道太后是藉此敲打晉王,讓他不要出面幫林家人開脫,還只得陪着笑臉勸解晉王道:“殿下何必爲了這個生氣,太后怕王爺幫助林家,就拿大姐兒脅迫王爺,這個計策雖好,只怕太后卻沒有這樣的心計。”
楊鐸冷哼道:“她自然想不出這樣的計策,只是她身邊的謀士也不少,想出一個這樣的計策來,也算不得什麼。這會只怕還在沾沾自喜呢。”
周紹陽笑着道:“雖然太后此舉解了殿下的當務之急,只是過後我們還得想個主意,把郡主接出來纔好。”
楊鐸喟嘆一聲,道:“這是自然,不過也只能從長計議,再尋機會了。”
周紹陽忙道:“殿下說的是。如此一來,明日要在錦衣衛會審工部的事兒,殿下便可直接向皇上稱病,不用出席了。皇上自然也知道殿下的病因所在,想來也不會爲難殿下。”
楊鐸略點了下頭。
周紹陽便又問道:“現今小皇子的病情怎樣了?”
楊鐸端起杯子飲了口茶,又放了下去,說道:“聽說近日太醫輪流在坤寧宮守着。”
周紹陽略一思索,就感嘆道:“小皇子這場病生的果然奇怪。殿下以爲,小皇子的病還會有轉機嗎?”
楊鐸皺眉道:“只怕難。”
周紹陽不覺又嘆了口氣,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道:“武家人爲了緊握大權,自然不會讓武貴妃除外的人先生出皇上的長子來。”
楊鐸卻不以爲然,道:“人人都以爲此事是太后從中作梗,可是你們都忘了,皇后出自民間,母家勢弱,太后想要掌控她很容易,更何況是她生的一個幼子呢?”
周紹陽何等聰明之人,聽晉王如此說,心思急速轉動,吃驚的問道:“殿下以爲,小皇子的病與太后無涉?是太皇太后從中做了手腳?”
楊鐸從火爐方向收回目光,望着周紹陽,不置可否的說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
周紹陽從前只當小皇子之事是太后所爲,聽晉王說的在理,心裡便想,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太皇太后暗中做了手腳,可是卻想不出太皇太后如此做的目的,只得點頭道:“殿下說的是,沒有證據,什麼都不好說。”
楊鐸臉上露出疲倦之色,振了振衣袖,說道:“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周紹陽便道:“殿下也早些歇息。”
楊鐸就起身道:“外頭雪大,你路上當心些。”
周紹陽心中感念不已,點頭道:“卑職會當心的,多謝殿下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