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酒囊飯桶?”

黃文仁推門而入,看着跪在地上冥頑不靈的女兒,怒聲道:“這麼說,你是執意想要嫁給陳文瀚了?”

“我……”

黃靜婷有些猶豫,沒有馬上回答,她心頭上也是一片茫然,可是看着自己父母憤怒的樣子,卻是硬着嘴巴道:“女兒想嫁才子,文翰他雖然家境貧寒,但是才華出衆,女兒欽佩他。”

“簡直就是糊塗至極!”

黃夫人雖然沒有見過陳文瀚,雖然先時黃文仁也有提過他,當時心裡還是存着好印象,但如今出了此事,單單是對方竟然敢私相授受這一事兒,便認定不是什麼好人。

正經讀書人如何會做出這般事情來。

黃夫人擔心的擡頭看向了黃文仁,唯恐黃文仁腦子一糊塗,便同意了這樁子親事,好在黃文仁只是臉色難看的瞅着黃靜婷,沒有說什麼,留下了她身邊兩個老人負責看守着黃靜婷,便直接走了出去。

黃夫人看了看黃文仁遠去的身影,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黃靜婷,卻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尾隨上了黃文仁。

黃宗寶擔憂的站在院落外邊看着裡邊的情形,見到自己三叔三嬸都是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這事兒說來他也有責任,若非他,黃家如何會認識陳文瀚,而黃靜婷也不會有機會與陳文瀚來往,但是這事兒說來大責任也的確怪不到他頭上,別的府里人就是親兄長也是結交頗多,也甚少傳出那個府裡的大小姐會與兄長朋友私相授受的。

而黃文仁與黃夫人也並沒有遷怒到黃宗寶身上,瞧見黃宗寶一臉擔憂的模樣,反倒是安慰了一句:“宗寶,此事與你無關,你回去吧,三叔三嬸會處理的。”

“……”

黃宗寶瞧着自己叔侄一臉憔悴的樣子,也知道此事的確是讓他們操碎了心,但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黃文仁反倒是一反常態,語氣溫和的說了一句:“馬上就要下榜單了,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到時候還要面聖,我讓你三嬸給你裁新衣。”

“哦!”

說到最讓黃宗寶興奮的事情,黃宗寶這會兒卻是打不起精神來了,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也知道自己這會兒的確是幫不上忙,於是便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黃文仁瞧着黃宗寶離去的身影,也是重重嘆了一口氣,臉上也不知道該是露出欣慰的笑容,還是疲憊的神態。

“夫人,早上皇上召了我,說宗寶的才學是這批貢士裡最出衆的。”

“那宗寶是狀元了?”

黃夫人聞言,雖然此時有些笑不出來,卻還是替自己的侄子高興。

“不是。”黃文仁搖了搖頭,又道,“皇上看重宗寶,但是覺得宗寶的性子不夠沉穩,想要多磨練他兩年,所以只打算給他一個探花。”

“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黃夫人聽了這話,有些愣了,一時之間不解其意。

“當然是好事,宗寶雖然丟了一個狀元之名,卻得了皇上的看重,而且宗寶的性子,的確是有幾分單純,不夠沉穩,現在委以重任,只怕是讓他闖禍。”

這麼說着,黃文仁又想到了陳文瀚,沉聲道:“原以爲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誰知道心眼如此之多。這事兒倒是給宗寶一個教訓,可是卻是萬萬不能夠再讓靜婷與他接觸了。”

“可是,靜婷與他通過信,若是他傳出去……”

提到這個話題,黃夫人卻是有些愁壞了,這個時候,她所要考慮的卻是比黃文仁考慮的更爲細緻,若是陳文瀚傳了出去,壞了黃靜婷的名聲,皆是連累的是整個黃家族裡的女孩子。

可是,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息事寧人,她又是捨不得的。

“那也不能將靜婷嫁於這樣的人,而且我倒是要看看,那個陳文瀚敢不敢傳出去。”黃文仁能夠坐到如今的位置,自問也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不過是個小小要挾罷了,他若是怕了那纔是笑話。

“他那些個伎倆,也就留着騙騙靜婷這個沒見識的深閨少女,只等榜單一放,只怕靜婷自個兒都要悔透了腸子。”

黃文仁的確是摸準了黃靜婷的心思,但是他卻並沒有摸準自己女兒的脾氣。

所以也錯估了形式。

榜單次日公佈而下,一甲前三名敲鑼打鼓來傳,高頭大馬、紅綢傍身遊街,風風光光參加瓊林宴。二甲三甲略顯寒磣,卻也是歡歡喜喜被接到了避暑行宮參加了瓊林宴。

當然箇中滋味,卻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黃宗寶先頭誇下大話,直言必連中三元,結果敗於殿試之中,雖然有些羞愧,但他一貫自我癒合能力甚強,不一會兒便爲自己的失誤找上了藉口。

“皇上一定是覺得我太過於風流倜儻,所以覺得這探花郎的名頭更爲好聽。”

黃文仁與黃宗勝兩人自出了黃靜婷一事兒,倒是被黃宗寶逗樂,難得露出了笑容。

“探花郎喲,屆時是否在你頭上要插一朵鮮花,方不負你探花郎的名頭。”

黃宗勝哥兩好的將手搭在了黃宗寶肩上,瞅着他身上眼色鮮豔的綢衣,忍不住爲自己母親的眼光而感到好笑。宗寶今夜穿着這件衣服去參加瓊林宴,必然會成爲現場最受人關注的一位。

“堂哥莫動手動腳,我待會兒還要去參加瓊林宴呢!”

黃宗寶一副洋洋自得驕傲的小模樣,瞧着卻是十分欠扁,而黃宗勝卻是笑着搖了搖頭:“中個探花郎就得意成這副模樣,當年我中了榜眼還被爹訓斥了一頓呢!”

黃宗寶聞言,卻是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自家三叔,這事兒的確是自家三叔乾的出來。不過,擡頭間卻見黃文仁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嚴肅之色,只是催促着:“去準備參加瓊林宴吧,莫耽誤時間。”

“哎!”

黃宗寶此話,應得分外響亮。

直至目送黃宗寶離去,黃家人臉上才落下笑容。

黃夫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對黃文仁開口道:“我去瞧瞧靜婷。”

黃文仁點了點頭,沒有反對,卻是沒有提及自己也過去的意思,甚至阻止了也想一道兒更過去的黃宗勝。

黃夫人走到關着黃靜婷的房門前,兩個看守着的僕婦衝着黃夫人行了一禮,黃夫人點了點頭,看着僕婦打開了鎖,卻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問了一句:“小姐到現在還沒有進食嗎?”

“是。”其中一名僕婦小心翼翼的回道,“每日飯菜都準時送進去,但小姐都未動便又拿了出來。”

黃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竄了起來的怒火,腳步緩緩的走了進去。

黃靜婷正躺在牀上眼神失神的望着牀樑上雕花,瞧見黃夫人走了進來,她也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黃夫人慢慢走到了牀邊,看着黃靜婷因爲絕食而變得蠟黃憔悴的臉色,心裡又是心疼,又是滿是怒氣。

“靜婷……”

黃夫人頓了頓,語氣溫和的想要說話,卻聽黃靜婷聲音虛弱卻是強硬地打斷道:“娘,你不必說了,女兒長這麼大了,也不是傻子,知道什麼好壞。”

“知道好壞,你知道好壞,你與陳文瀚私相授受,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

黃夫人硬生生被激出了怒火,激動的衝着黃靜婷喊道。

“女兒只是爲自己打算罷了!”

黃靜婷冷笑着說着,話音還未落下,黃夫人卻是差點控制不住情緒,想要伸手打黃靜婷。

“孃親是要打女兒嗎?”

黃靜婷慢慢坐起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黃夫人收回手,卻是捂住胸口,喘着粗氣道:“你是沒爹沒孃嗎?你這樣說,對得起我和你爹爲你一心打算嗎?”

黃靜婷嘴角依然掛着冷笑,一言不發。

黃夫人瞧着這副樣子,算是徹底被傷透了心,她開口道:“榜單今日下來了,寧侯爺高中狀元,而你口中所謂有才學的陳文瀚,落到了第三甲之末。”

黃靜婷眼皮子微微動了一下,臉上依然面無表情,但是藏於被子之下的手,卻是忍不住緊了緊。

“你現在還想絕食鬧着要嫁給那個陳文瀚嗎?”

黃夫人語氣冷淡的說着。

黃靜婷久久未說話,低垂着腦袋,黃夫人以爲她是難過了,看着她瘦弱的身體,心中又是傷心難過,卻又是忍不住疼惜,她剛想說上兩句軟話,伸手想要抱住黃靜婷安慰,與她說上道理,可是還未等她付諸行動。

卻聽到黃靜婷語氣冷冷淡淡,卻又硬邦邦道:“科舉證明不了什麼,只是皇上不懂得欣賞文翰的才能罷了!”

黃夫人再次被氣笑了,她指着黃靜婷開口道:“皇上不懂得欣賞,就你懂得欣賞!好,既然到了這個時候,你寧願與父母鬥氣都要嫁給那個男人,我成全你!”

黃夫人話一說出口,卻已經後悔了,可是誰料,黃靜婷卻是擡起頭,看着黃夫人冷淡道:“多謝母親成親。”

此話一出,黃夫人想要收回先前之話都已經是不可能了。

“好!好!今後你的事情我也不會管了,把你養這麼大,既然你能夠自己做主找人家了,我和你爹做父母的,給你出一份嫁妝,只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瓊林宴設於避暑行宮最大一處九州清齋前方園林之中,皇上主持、大臣作陪,當然主角自是這羣即將新入官場的進士們。

酒宴之上,進士們三五成羣,歡笑飲酒,寒窗十年甚至數十年,終於一朝飛黃騰達,其中滋味自是不必多說。而這羣進士,似乎又帶了幾分涇渭分明之說。

一甲二甲與三甲衆人,各自爲小團體,顯然在還未下旨任命之時,層次已經是分明瞭。畢竟這個名次之說,已是劃分的極爲明確,一甲算是進士及第,二甲卻是進士出身,三甲僅是同進士出身。

一甲三人,狀元榜眼探花,自是青雲之路。

更難得的是,此次一甲三人,皆是年輕人,狀元更是原本便爵位加深,而榜眼雖並非世家出身,卻也難得一表人才,探花郎黃宗寶更是受到皇上的頻頻注視。

飲宴至半酣之際,趙清澤由着鄧先攙扶,帶領一衆進士開始遊園。

雖然是晚間,但院中燈籠高懸,一衆人行走之地恍若白日,遠處更是朦朦朧朧,別有一番意境,一甲三人與二甲前列幾人跟隨趙清澤身側,或接受趙清澤詢問,或吟詩作對,絞盡腦汁企圖在聖上面前有所表現。

而其餘之人,卻是連露臉的機會都難以擠上。

陳文瀚目光豔羨落於站在一身金黃龍服的趙清澤身側幾人,卻又帶了幾分陰翳。他遠遠望着避暑行宮中富麗堂皇之景,深深嘆氣,卻又掛出溫文爾雅之色。

衆人雖然尾隨聖駕而行,但也知此時並無自己露臉的機會,心寬之人,也有駐足欣賞景色之人,而陳文瀚卻並非能夠讓自己心寬,他也停下了腳步,卻將目光落在了九州清齋遠處之景。

遠遠的,卻能夠模糊見到來往宮人穿梭的繁忙景象。他不知不覺看迷了眼,直到身側之人提醒,他方纔回過神來。

“文翰兄,聖駕要走遠了,我們趕快跟上去吧!”

陳文瀚微微點頭,卻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邊的景象:“那處,是皇上和貴妃的寢宮嗎?”

“若是皇上住於那處,自然也是昭貴妃的寢宮。”

旁人聽了笑說,民間早已流傳着皇上與昭貴妃同吃同住之說,所以只當是陳文瀚好奇這樁略帶旖旎之色的皇家秘事罷了。

“這可惜我等沒機會得見昭貴妃,不然真想見一見這位讓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奇女子。”

陳文瀚聞言,只是低垂下了眼瞼,一言不發。

此次瓊林宴,說是如同尋常,卻又因爲當今聖上的金口玉言,出了兩件幸事。

一是皇上將安瑞公主賜婚於狀元寧侯爺,擇日完婚。引得在場其他進士紛紛豔羨,若說戲文裡常演的書生得中狀元並且娶了公主一事,給所有的讀書人都留下了想象的空間,但是真正考到了這裡的許多人卻是知道,這種情況是極少極少的。可是這寧侯爺真當好運,皇上既打算給狀元重用他,又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與他成爲連襟。

當然,此事大家心中羨慕嫉妒後,卻也是好風度的拱手祝賀。

而第二樁美事兒,卻的確是讓所有的舉子都羨慕極了。皇上定下狀元朗與此次瓊林宴上頗得他歡心的探花郎御前隨駕。也幾乎定下了二人的青雲之路。要知道,這考入了進士,多數人在開始時一般會被安排到翰林院裡學習,等學過一段時間纔會被安排官職真正做事。而少部分名次靠後的,則是會被皇上直接派到各個地方的當個小官,這一部分,基本上就是在官場上很難再進一步的。

而御前伴駕,顯而易見這兩人已經入了皇上的眼。

如意與安瑞公主二人坐於後殿說着話兒,前殿的消息卻是通過底下人慢慢傳了回來。

如意目光略帶幾分打趣看着聽到賜婚而羞紅了臉的安瑞公主,忍不住調侃着對芍藥道:“芍藥,趕緊把我的首飾盒子拿來,我可得好好選選給公主挑幾件做嫁妝了!”

“皇嫂……”

安瑞幾乎是紅到了耳根子了。

如意見此捂着嘴笑了起來,而芍藥站在一邊也忍不住有些失笑。

安瑞發現自己被笑了,反倒是冷靜了下來,也不再臉紅:“皇嫂要給安瑞送東西,可別安瑞挑中了,皇嫂又捨不得了。”

“我哪裡是這麼小氣的人。”如意聞言也是再次笑了起來,伸手招呼着芍藥道:“趕緊先把我盒子裡貴重的挑出來,在給安瑞看。”

芍藥笑着退了下去,當然自是不會如同如意吩咐的那樣,雖然仔細的挑揀過去了,卻是將如意喜歡的、日常常用的以及趙清澤送的挑了出來,然後拿到了安瑞公主面前。

安瑞公主一見如意是真的要送,倒是有些慌了,連連擺手:“皇嫂,我說笑的,我的嫁妝內務府裡會準備的。”

如意卻是笑着將盒子推了推,開口道:“宮裡給你置辦的,那是宮裡置辦的,我這邊給的,是我的心意。”

安瑞推卻不下,卻也不敢真挑好的,反倒是從裡邊選了幾樣最最尋常的。

不過這幾樣也是讓安瑞心滿意足了,如意這首飾盒裡的東西,都是趙清澤讓底下精挑細選了送來,件件皆是不常見的精品。

如意瞧着安瑞挑的的幾樣,心裡也有了底,雖然嘴上未說什麼,心裡卻是打算回頭安瑞出嫁之時,再挑一套首飾送去。

這邊安瑞陪着如意直至前方宴會散了,趙清澤回來了纔回自己的住處。

芍藥瞧着安瑞遠去的身影,對如意小聲的說道:“娘娘,安瑞公主與奴婢所想的公主,似乎很不一樣。”

如意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解釋。這古代的女人多活的不容易,即使是公主,出身高貴,卻也一樣不易,而安瑞生母又出身卑微,雖規矩擺在那裡,她不至於過得比底下奴才還要糟糕,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稍稍有點頭腦的,自然是要收斂一身脾氣,爲自己細心打算了。

“不管如何,安瑞總歸是公主,她出嫁後的日子總歸是比尋常女子要舒服的多,只要子嗣無礙,她又是下嫁,駙馬一家,是不會輕慢她的。”

特別是安瑞如今瞧着還頗得宮裡的喜愛,駙馬一家更加不會輕慢。本朝雖然公主的地位不高,但有一點卻是極好的,公主出嫁後,駙馬是不能夠明着納妾的,除非年過三十,兩人膝下仍然無子。

而且公主出嫁後,宮裡會給公主修建公主府,若是真的與駙馬或者駙馬的家人過不下去,公主完全可以要求駙馬或者自己搬到公主府裡住,當然也是極少有公主會搬到公主府裡住的。

如意這麼想着,心中倒是隱隱有些羨慕安瑞公主了,到底是比這個時代的多數女子都要過得幸福。

不過,她羨慕別人,也知道有很多的人在羨慕着她,這並沒有什麼好比較的。

如意笑着對芍藥道:“你去膳房裡瞧一瞧,我給皇上準備的醒酒湯好了沒有。”

這瓊林宴,趙清澤只怕也是飲了不少的酒。

如意遠遠的聽到屋外底下人的傳聲,知道是趙清澤回來了,她伸手扶着榻邊的小桌子,正要站起來,突然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兩下,一下子倒回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