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趙清澤趕回避暑山莊之時,已是深夜,行宮裡的人都已經安睡下了。

他由着底下人伺候用了膳淨了身後,回到了寢宮裡。

寢宮裡的牀帳並未放下,似乎是在等着他回去安睡,如意睡在了牀中間,側躺着身子,手有些彆扭的抓着被子,但睡的很沉,他走進來的時候,都沒有吵醒她。

趙清澤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本,看了一眼封面,嘴角微微上翹,他輕輕的將書本放到了一邊,目光落在瞭如意的臉上,卻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替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

如意嘴裡輕輕哼了兩下,身體卻是無比配合的任由他擺佈,等到他收回了手,如意突然轉了一下身子,頭朝向了牀內側。也空出了一大半的牀留給了他。

趙清澤卻並沒有睡上去,而是揹着身子坐到了牀邊,他背過頭看了一眼如意,卻是又將頭深深的埋到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如意醒過來之時,卻發現自己正躺在趙清澤的懷裡,她微微訝異的睜大了眼睛,而趙清澤卻早已經發現她醒過來,倒是拍了拍她的身子,輕聲道:“睡好了?”

如意點了點頭,奇怪的問了一句:“怎麼這麼快從宮裡回來了?宮裡沒出什麼事情吧?”

“無事,只是瑾太妃要生了。”

趙清澤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應付,並沒有在多說什麼。

“瑾太妃生了?”這事兒,她倒是第一回聽說,先時也不清楚瑾太妃懷孕的事情。

倒是瑾太妃之事,讓如意無意間想起了一事,她慢慢道:“說起來,我記得上回你與我說春蘭好像也懷孕了,算算日子,應該是在這幾個月吧?”

趙清澤眼瞼微垂,輕輕嗯了一聲,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但是握着書本驟然收緊的手,卻是顯示了他心裡的波瀾。

“說來也巧,昨日我夢到了春蘭……”

如意輕聲說着,而趙清澤則是下意識看向瞭如意的臉,努力壓抑着平靜問道:“夢到什麼了?”

如意皺了一下眉頭,輕輕說道:“挺光怪陸離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有我們小的時候,進宮還沒多久時候的場景……好像,好像也不是,春蘭好像站在一處讓我過去與她一起玩兒。”

“只是夢,莫要多想。”

趙清澤放下手中的書,深吸了一口氣,出聲說着。

“既然醒了,就起來用早膳吧,我早上帶你去山上的廟裡看看。”

頓了頓,他又說了這麼一句話。

“好……”

如意聞言點了點頭,卻又有幾分猶疑的問着:“你事情不忙嗎?”

她記得就是來了避暑行宮,趙清澤也是每日裡忙得很,不到飯點睡覺的點幾乎不見人。

“不忙。”

趙清澤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拍了拍如意的肩膀,又說了一句:“今日無事,便陪着你。”

“那帶不帶安瑞?”

如意坐起身,正要從牀上下去,突然想到了安瑞,於是又問了一句。

“一塊兒帶上吧!”

趙清澤回答的也是爽快,笑着點了點頭。

“好,那我讓人去和安瑞說一聲。”

如意高興的笑了起來,清秀的眉眼十分動人,讓趙清澤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只是等到如意離去後,他臉上的笑容卻一瞬間彷彿是僵凍住了。

山上的寺廟離避暑行宮並不遠,三人是乘坐的鑾駕布輦上去的,倒是一點都不累,只過了一會兒,便已經到了山寺門口了。

寺廟修建的十分宏偉壯觀,比之山腳下的避暑行宮也不逞相讓,只是並沒有像其他寺廟一般有香客,大門之處早已打開,身穿紅色袈裟的主持早已帶領着一衆僧侶在寺廟門口等候着了。

雖是方外之人,到底是不能夠超凡脫俗到真的不離世俗。

人間的皇帝,就是在此處,也是一樣的高高在上,主持領着衆僧侶下跪行禮後,便迎着趙清澤等人走入了寺廟之中。

如意上輩子雖然也陪着自己母親去廟裡燒香拜佛過,但去的都是她們本地的小寺廟,倒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寺廟,而且此處的寺廟與她前世去過的,感覺上又有些不同,連這些僧侶給她的感覺也有很大的不同。

她好奇打量着,安瑞在邊上與如意輕輕說着話兒,講着這邊的一些事情。

有些事情,如意在宮裡的時候也是聽說過的,據說以前這邊的還有尼姑庵,是專門接待皇家的女眷的,還有就是,一些妃嬪沒有生育過子嗣的,一等她們所侍奉的君主離世後,都要從宮裡來此處清修。後來趙家其中一任皇帝廢除了這條規矩,改爲了更爲人性化的留在宮裡由宮裡供養。

不管,如意以前也聽聞過有些太妃的日子,其實就算是在宮裡,也一樣不好過。

這寺廟與尼姑庵,說到底都是由皇家供養,爲皇家服務,上位者不高興了,不再供養,也就不復存在了。

如意慢慢的走着,此處景色自是極美的,雖然不如宮中的景色來的精雕細琢,卻多了一份自然與淳樸,也多了一份生機勃勃的氣息。

趙清澤配合着如意,倒是走的極慢,從大門去大殿之路,並不遠,但是他們一行卻走了好一會兒。

一入大殿,迎面便是塑了金身的佛像,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撲面而來。佛像雕琢精湛,而且極大,他的一個手掌,便有如意的身子的大小。

站在下邊,如意只覺得自己渺小的猶如螻蟻,心裡突然起了一陣敬畏之情。

她恭敬的接過了下邊人遞上的三根香燭,跪於蒲團之前,認認真真的心中祈求着:願佛祖保佑一家平平安安,清澤、阿滿、她還有她肚中的孩子,都能夠健健康康,一直這麼幸福的生活下去。也願……佛主保佑她的父母不要太傷心,不要太掛念她,能夠無憂安享晚年。還希望……

如意不敢在想下去,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內心中的**如此多,那麼的多的願望,那麼多的奢求。

“請佛主保佑。”

如意心裡默默想着,她不奢求其他了,只要……只要她的前兩個心願,能夠得償所願,她此生也便心滿意足了。

她恭敬的捧着香小心翼翼在蒲團之上叩了三個頭,而後由着芍藥扶起,親眼看着芍藥將那三支香插入香爐之中,方纔微微鬆了一口氣。

彷彿這樣,她便可心想事成了。

如意回過身,看見安瑞正碰着一竹筒的簽在輕輕的搖着。

她疑問的看向了趙清澤,趙清澤微笑着扶過她的腰,輕聲道:“安瑞怕是問姻緣吧!”

如意聞言,卻是恍然的笑了起來。也是,安瑞並無親近,她身爲公主,此生自是衣食無憂,唯一會擔心的而且最近的事情,怕也是這姻緣之事了。

不過,這此處求姻緣,如意忍不住笑了,卻又覺得自己有些冒犯,她心中默唸兩句:佛主是萬能的。佛主是萬能的。

這時,一根籤已經掉落在了地上。

安瑞緊張的睜開了眼睛,她身邊的丫鬟早已撿起了那根籤,遞予了她。

如意正要上去說話,趙清澤卻是伸手拿起了放在香案之上的另一個籤筒,遞給如意,輕聲道:“既然來了,我們也求一卦。”

如意猶豫着接過,她其實是不怎麼想求的,雖然她也有寫迷信,但是這種求籤之事,如意覺得不管是好籤還是壞籤,都有些怪怪的。

“求什麼?”

如意腦中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想法,只是徵詢的看向了趙清澤。

趙清澤目光落在瞭如意的籤筒之上,嘆了一口氣:“求平安吧!”

如意聞言,微微挑了一下眉頭。求平安?她怎麼覺得有些怪怪的。不過想了想,的確,這輩子她所希望的也就是平平安安了。

她笑了笑,由着芍藥扶着,重新跪倒了蒲團上,然後輕輕的開始搖起了籤筒。

不知道搖了多久,只聽到“啪”的一聲,如意睜開了眼睛,看見地上已經落了一根籤。

芍藥正要過去撿起之時,突然趙清澤卻是走到了落籤之處,撿了起來,扔回了籤筒裡。

如意詫異的看去,趙清澤卻是扶起了如意,輕聲道:“不問了,有我在,定然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如意點了點頭,心裡卻是隱隱有些奇怪趙清澤今日的反常。她手中的籤筒正要交予芍藥放回香案之時,安瑞正是解籤回來,不須多問,瞧着她臉上的笑容,便知這籤文,定然是上上籤了。

如意略帶調侃地衝着安瑞眨了眨眼睛,引得安瑞滿臉紅暈。

寺廟裡備了清茶與素齋,如意一行人便在寺廟裡用了午膳才下得山。

素齋滋味不錯,雖然無半點肉腥,但如意卻是吃的津津有味,連普通的米飯都用了不少,爲此倒是有些吃多了,下山一段路,她由趙清澤扶着走了一段才由人擡着下了山。

這邊剛躺倒了軟墊上,她便有些暈暈欲睡的眯起了眼睛,回去的路上,倒是沒有像來時那般有興致還看外邊的景色。

一回到寢宮,她便由芍藥伺候上了牀沉沉睡了過去。

趙清澤陪在如意身邊,等她已經入睡許久後,方纔走出寢宮大門。

鄧先亦步亦趨跟與趙清澤身後,走出一段距離後,他才小聲稟告:“皇上,御醫已經傳來了。”

趙清澤微微點頭,走入了書房之中。

等在屋裡的御醫連忙跪下行禮,等到免了禮後,卻是低着頭看着身上揹着的藥箱。

“藥……配好了嗎?”

趙清澤開口問道。

御醫應了聲,而後從藥箱裡拿出了那包配好的藥。

趙清澤只是一眼,卻別過了目光,聲音沉沉的問道:“貴妃肚中的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這一包藥下去,貴妃的身體……”

“皇上,打胎對孕婦的身體都是有傷害的,臣不敢擔保貴妃娘娘無損,但臣盡力讓貴妃娘娘受最小的損傷,貴妃如今此胎髮育極緩,若是過了五個月,臣便不敢再給貴妃開此類藥物。”

其實三個月內,打掉孩子是最好的,可是這話,御醫此時卻是萬萬不敢說出來。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趙清澤,輕聲道:“這藥混在每日與貴妃進補的湯水之中,等到七日之後,孩子自然落下,貴妃也不會受太大的罪,等到落胎之後,貴妃好好保養,假以時日,身體自然能恢復過來。”

“貴妃這一胎……”趙清澤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真的沒有兩全之策嗎?”

御醫低下腦袋,沒有言語。

而趙清澤嘴角嘲諷的扯起了笑容,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你將藥交予鄧先,退下吧!”

他背過身子,眼眶早已經控制不住,紅了起來。

如意是被餓醒的,中午雖然吃的多,但架不住全是素的,沒一點兒油腥,此時肚子裡早已經被消化殆盡,空空如也了。

守在邊上的芍藥聞言,笑着交代底下人傳了膳。

她扶着如意下了牀,剛剛替她穿上外衣之時,如意鼻子便聞到了一股雞湯的味道。眼睛朝門口看去時,芳草已經手上捧着托盤,拿着一盅湯走了進來。

“還正說餓呢,芳草便拿東西過來了,也好,吃別的東西前,先喝點湯。”

如意雖然對這每日都喝的一些湯湯水水早已經有些膩煩了,但現在肚子是真的有點餓了,而且這湯反正每日裡不愛喝也得喝,所以倒也高興的接受了。

芳草小心翼翼的將湯水放到了如意麪前,卻是站在邊上不再動手。

芍藥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芳草,但也沒說什麼,反而是接過芳草的活兒,將湯水倒入了碗中,然後拿着勺子輕輕的攪拌着。

“娘娘,還有點燙,等它溫了奴婢再給您。”

芍藥看着如意目光落到了碗中,笑着說了一句,然後拿着勺子輕輕攪動着金黃色澄淨的湯水,膳房裡送來的湯水,一般都弄得十分清透,雖然是和藥材一塊兒燉煮,卻絕對不會留一點點的藥材渣滓,唯恐因此壞了主子的胃口。

所以,如意對於這個隱隱有着些許藥味的湯水倒還能夠接受。

芍藥輕輕攪動了好一會兒,用手探了探碗壁的的湯水後,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娘娘,不燙了,您慢慢喝。”

如意笑着點了點頭,從芍藥的手裡接過。

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正要往嘴裡送去時,突然手卻頓住了。

“娘娘……”

芳草小聲的叫喚了一聲,心中十分忐忑。

而如意卻突然笑了起來,將勺子放回了碗裡,兩手捧着肚子,略帶着幾分激動道:“動了,孩子踢我了。”

倒不是如意第一次懷孕第一次胎動才如此緊張,只是這個孩子一直都很安靜,懷了這麼長時間,也只是動過一次罷了,這是第二次,而且比上一次,讓如意感覺比上一回還要活躍。

“真的嗎?”芍藥聞言也是有些激動,上一回,如意懷上阿滿的時候,芍藥曾經碰過,也感受過胎動,這一下,她心裡有些蠢蠢欲動,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奴婢能夠摸一下嗎?”

“摸吧!”

如意大方的答應,拉過芍藥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你感覺到了沒有,他還在動,真有精神。”

“是啊是啊!”

芍藥臉上露出了十分興奮的表情,連連點着頭。夏日衣衫輕薄,即使並不算劇烈的胎動,也能夠感覺到。

如意笑着擡頭時,瞧見芳草正神色愣愣,目光落在了她肚子上,以爲她也是想摸,於是笑道:“芳草,你也過來摸一摸。”

芍藥聞言,也讓開了位置。

芳草不妨如意突然叫她,身子嚇得抖了一下,芍藥見芳草這副呆呆的樣子,還以爲她是第一次遇到了這種情形給驚奇了,當初她也是如此。於是笑着拉過她,以過來人的模樣將她的手放到了如意的肚子上。

“你輕輕的貼着,有沒有感覺到裡邊在動?”

正說着,芳草只覺得手上微微一顫,也連帶着她的心也跟着顫抖了一下。那一瞬間,她差點哭了出來,到底是忍住了。

她剛剛站起身,卻瞧見如意伸手拿了勺子,正要往碗裡舀湯。

她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等到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伸手搶過了那碗湯。

如意與芍藥詫異的看着她,芳草意識回神,下意識找了一個藉口:“湯放久涼了,奴婢給娘娘換一碗。”

她將碗放到了放着湯盅的托盤裡,正要拿出去。

芍藥卻是小心提醒道:“不用全部換掉,湯盅裡的還是熱的。”

這會兒,不管是如意還是芍藥都察覺到了芳草的不對勁,但都沒有多想,只是以爲芳草有什麼心事,所以纔會做事不上心。

“奴婢疏忽了。”

芳草眨了眨眼睛,躲過如意與芍藥看着她的目光,低下了腦袋,卻是突然哭了起來。

“芳草,出什麼事情了!”

如意心裡有些奇怪,出聲問了一句,但是芳草卻是搖着頭,半句未言。

她的心裡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她不能不聽鄧公公和皇上的話,可是她實在下不了手,而且她怕死,她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若是貴妃肚子裡的孩子落了,到時候她肯定會是犧牲品。

她不想做,她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