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課一直上到五點半鐘才結束, 老師意猶未盡地宣佈下課。看整個教室學生葳葳蕤蕤的樣子,他還一幅痛心不已的表情:“哎哎哎,我本來還想今晚也給大家再拎一拎的。你們這樣,怎麼對得起老師的一片玉壺丹心。”
大家紛紛拱手,老師, 求放過。一下子營養過剩, 弟子們也會吸收不良的, 拔苗助長要不得。
蕭瀟打着呵欠, 伸了個懶腰。下午爲了趕進度,連中場休息都被佔用了。誰想上廁所自己出去。她唯一慶幸的是,人體排泄途徑有好幾種,盛夏午後炎熱, 汗水肆意, 連跑廁所都免了。
坐了一下午, 腰痠背痛腿抽筋啊,蕭瀟表示,她也需要彼陽犛牛骨髓壯骨粉。
旁邊有個坐機關的中年男人調侃, 他上班一年動的腦子都沒上課一天多。老師說的東西信息量太大,感覺整個腦子要爆炸。
蕭瀟好想上前跟人握個手,表達一下身爲同個戰壕戰友的深情厚誼。叔叔, 你絕對不是一個人,我也覺得腦子快裂開了。
誰來拯救一下可憐的高中生啊。奮戰完期末考試後,連歇一天的工夫都沒有。
她對着許多唉聲嘆氣,好想立刻考完託福啊。他爹媽好過分的, 把他一個人丟下,自己開車去自駕遊了。
許多震驚,這不還鬧着非典嚒。“五一”黃金週都取消了,居然還敢往外面跑。
蕭瀟翻白眼,咬牙切齒:“下刀子都攔不住他們不肯安分守己的心。他們單位同事們休假是因爲孩子放暑假了啊,剛好自駕出去看看好山好水。我還在辛辛苦苦地學習,爲着祖國的明天與人類的希望而奮鬥。他們不僅不提供後勤支援,居然還跑掉了。”
最過分的是,她媽臨走前還好意思跟她說,反正這假不休也是浪費了。與其天天在家跟怨氣沖天的閨女相看兩相厭,不如她跟孩子爹自覺點兒,給閨女留下自由的空間。
自由個鬼啊!天天要上課,哪兒來的人權與自由。
許多聽她跟說單口相聲似的一大長串,笑得渾身顫抖。完了她認真表揚了蕭瀟,很好,她連渾身痠痛都給笑沒了。
蕭瀟鬱卒,她明明是誠心實意地吐槽來着。可不知道爲什麼,每次她吐槽,別人都笑得好歡樂。
她倆收拾好東西往校園裡頭走。班上的同學也差不多都出教室了。之前那個被蕭瀟誤會有人靜脈注射管制類藥品的衛生間就在教室的斜對角處。大家還笑着調侃,不會又有人在裡面打胰島素吧。在公廁裡做這個,實在引人想入非非啊。
結果那位在公檢法系統工作的男同學往男衛生間探了下頭,臉色大變:“操,有人倒在裡頭。”
邊上人也變色。有人家裡老人糖尿病,知道打胰島素後要預防低血糖昏迷。幾個男的趕緊進去,將人挪到門口通風處,招呼她們女生:“身上帶糖沒有?誰有飲料啊。給他補充點兒糖分吧。”
另一個人急着喊:“別啊,血糖太高了也會暈,叫那個什麼酸中毒。”
許多跟蕭瀟已經奔了過去。蕭瀟常年帶着巧克力,大夏天的熱化了,她書包裡也沒落下。她倆沒聞到酸中毒的特徵性爛蘋果味兒,考慮還是得補充糖分。
這是個年輕男人,目測年紀應該不超過三十歲。跟常見的一般糖尿病患者不同,長的挺瘦。蕭瀟一面從書包裡掏巧克力,一面下意識地複述了一遍1型糖尿病的好發人羣特徵。
許多則拿了自己的鑰匙扣上的小手電筒,觀察男人的瞳孔情況。她摸到了頸動脈搏動,但沒看到男人的胸廓有明顯起伏,擔心對方是腦部意識障礙導致了呼吸衰竭。
這小手電筒基本上是個裝飾物,許多平常也就把它當掛墜用。可一扒開男人的眼皮,她腦子就是“嗡”的一聲,針尖樣瞳孔。
昏迷、針尖樣瞳孔和呼吸抑制,阿片類急性中毒的三聯徵。要是有聽診器在手,說不定還能聽出明顯的心律失常。
有人已經打了120喊急救。許多收回手電筒,加了一句,還得打110找警察,這人可能是抽多了。
因爲之前那場烏龍,大家下意識地就將這人也代入成糖尿病人狀態。現在聽許多一說,不少人都露出狐疑的神色。覺得這小姑娘在胡說八道,這點兒大的年紀,能懂什麼。
她正側頭跟公檢法系統的那位同學說話,蕭瀟忽然發出一聲驚呼,拽着許多往邊上倒。許多趴到了地上,蕭瀟半邊身子護着她。那個剛纔還昏迷着的男人忽然醒了,發起狂來。蕭瀟的胳膊被他咬住了。
大家都驚慌失措,想盡辦法試圖讓那男的鬆口。現在大家相信這人是個粉呆子了。正常人哪裡會跟發了狂的野獸一樣。
許多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剛剛蕭瀟那條胳膊是護住了她的脖子,也就是說,那男的原本要咬到的是許多的脖子。就跟吸血鬼一樣。
男人的力氣奇大無比,幾個人都壓不住他。公檢法的同學,拼着危險去捏他的下頜骨,迫使他鬆口,完全沒有反應。後來還是個練過兩年武術的男同學,一手刀敲到了他的後頸上,他才頭一歪,鬆開了嘴巴。
許多趕緊跟着大家將蕭瀟搶下來。蕭瀟臉上一片慘白,驚魂未定,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多多,他不會有艾滋吧。”
許多也慌張不已。蕭瀟的胳膊已經被咬出了一圈血印子,那塊肉差點兒沒被咬掉,現在血肉模糊。
雖然說唾液中HIV病毒含量低,而且唾液本身具有直接抗病毒的能力。理論上講,唾液直接傳播艾滋病的能力很弱。許多以前也沒有看過因唾液接觸而感染艾滋病的醫學文獻。可萬一唾液中有血呢?這樣的感染病例又不是沒有。
蕭瀟是爲了護着她,才被髮狂的男人給咬傷的。許多簡直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想怎麼做纔好。
她拉着蕭瀟衝進衛生間,開了自來水拼命沖洗蕭瀟的傷口。不管有沒有病毒,這樣多少也能起到點兒效果。
蕭瀟嚇傻了,由着她擠傷口,儘可能將血給擠出來,然後不斷地用自來水衝。
110跟120幾乎是同時到的。那個被衆人壓在地上制服住的男人一聽到警報聲,不知道從哪兒又爆發出一陣力量,猛地從地上翻起身,往樓梯口跑。慌不擇路,一腳踩空,滾了下去。剛好落在了出勤的警察跟前。
進警局之前,先由警察陪同着上了救護車。蕭瀟胳膊上還在滲血,她哪裡敢跟兇手待在一起,與許多一道坐着警車去的醫院。
許多心頭慌亂的,她問救護車上的醫生要了碘伏,直接將一小瓶碘伏全都倒在蕭瀟的傷口上衝洗。剩下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提醒蕭瀟,趕緊打電話給她在省人醫的舅舅。下面有哪些檢查要做,及時安排。
她隱約記得上輩子她快要離開醫院時,已經有快速檢測HIV抗體的實驗室檢查。現在重中之重,是要確認這男人是否攜帶HIV。如果是的話,那麼蕭瀟必須得及時應用阻斷藥,減低感染的風險。
這些,沒有大人出面安排,她們兩個小姑娘提出的要求,難以短時間內得到滿足。
蕭瀟手一直抖,還是許多撥通了她舅舅的電話,將現在的情況簡單交代了一下。舅舅讓他們直接到省人醫去,他來安排相關檢查。他讓許多把手機給蕭瀟,給她說了半天關於艾滋病的傳播途徑,跟她保證,肯定不會有事。
蕭瀟哭得稀里嘩啦,任哪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碰上這種事情都得崩潰。誰能想到那個男人嗨過頭以後暈了還自己醒了過來發瘋。說句刻薄點兒的話,真心不如他直接醒不過來。
許多一直抱着蕭瀟,輕輕拍她的背。她心裡頭像是油鍋煎,她有種衝動,想問蕭瀟,她會不會後悔。蕭瀟剛纔是爲了護她,拿身體替她擋,那近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了。成本這樣高,蕭瀟怎麼能不後悔呢。
許多心裡頭在發抖。她怕的要死,她怕蕭瀟會有不幸的遭遇,也怕自己會失去蕭瀟這個朋友。
她跟龔曉、蕭瀟還有裴爽號稱“□□”,是高一年級出了名的女生小團體。這不上臺面的綽號是鄭英傑胡謅的,然後他上體育課跑圈時就莫名其妙踩到了石頭,崴了腳。
三人當中,因爲班級原因,她與龔曉待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但從感情角度講,她和蕭瀟關係更密切。
蕭瀟是許多心目中標準的花季少女形象,天真明媚聰慧善良,永遠都生機勃勃,像一株茁壯成長的小樹苗。許多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爲這樣的女孩子,對世界充滿好奇與善意,永遠不會被挫折打敗。
如果因爲幫助自己,承認了原本不該她承擔的噩運。即使善良明淨如蕭瀟,也會難以釋懷吧。就好像《邊城》裡的船總順順,大方灑脫,豪爽正義,卻也不免因爲大兒子天保的意外早逝而對翠翠爺孫心存芥蒂,不願再往來。
警車明明開的非常快,從大學到省人醫,傍晚交通高峰期,也就開了不到半個小時。可這短短的二十幾分鍾,許多卻彷彿在地獄裡頭煎熬。她無法說出寧可被咬傷的人是自己的話。因爲她也害怕,害怕此生都在艾滋的陰雲下備受折磨。
那是身心的雙重煎熬,是被整個社會恐懼拋棄隔離的孤獨。她承認她的不甘心,她承認她的貪婪,她想擁有幸福美滿的人生。
蕭瀟哭到後來,眼淚已經淌不出來。警車上的警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這兩個惶恐不安的姑娘。說啥好呢,讓人家以後碰上這種暈過去的人就離遠點兒?那真要是需要急救的人,不就是一條人命了嚒。
好在車子終於開到了醫院。蕭瀟的舅舅從會場趕了過來,就在急診大廳綠色通道的盡頭等着。蕭瀟一見舅舅,原本都哭啞了的嗓子,“哇”的一聲又爆發了。
舅舅趕緊摟着外甥女的腦袋往診室走,一路走一路安慰她:“蕭瀟乖寶寶不怕啊。舅舅在呢,舅舅一定保證寶寶沒事兒。”
蕭瀟外祖家的第三代,除了蕭瀟以外,清一色的男孩子。她是整個家族的大寶貝。小時候,從來沒有人敢欺負她,因爲她背後一溜兒七個哥哥呢!
許多有點兒無措,她覺得自己成了個多餘的人。而且作爲始作俑者,她尤其的礙蕭瀟舅舅的眼。憑誰也不願意自家孩子爲了幫助人家的孩子,遭受這種禍事。
也許是她過於敏感,她總覺得蕭瀟的舅舅,沈教授這次看她的眼神尤其冷淡。之前,她跟着蕭瀟去沈家玩過,沈舅舅特意抽空跟她聊了半天,引導她做好未來的職業規劃。她相信蕭瀟說的,沈舅舅很喜歡她這個晚輩。
許多的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兒。她知道自己應該理解沈舅舅,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蕭瀟的事情;她那點兒小情緒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心中卻難免會有遺憾。
陳曦一直忙到天擦黑才往許多家趕,等紅燈的時候,他撥了許多的電話。許多一開腔,他就覺察到情緒不對。趕緊問她人在哪兒。
許多一聽他的聲音,整個人就撐不住了。沈舅舅將蕭瀟帶進了治療室,直接鎖了門,根本沒讓她進去。這是在保護蕭瀟的隱私權,可也無聲地提醒了許多,她只是個外人。
許多輕輕說了大概發生的事情。直到陳曦小心安慰她:“多多不哭啊,我馬上過來。”,她才發現,她是哭着跟陳曦打電話的。
傍晚時分的交通壓力最大,陳曦上的又是單行道。他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到底,然後上繞城高速,往省人醫的方向去。這已經是綜合考慮,最快的一條線路了。
許多掛了電話以後,呆呆坐在診療室的門口。沈舅舅嫌她多餘,可她真的擔心蕭瀟。她想盡快知道蕭瀟的情況。
急診通道那邊響起了吵鬧的聲音。警方找到了那個男人的家屬,通知對方到醫院來處理問題。警方可沒這個經費,來爲他買單。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人,抱着個三兩歲的小男孩,匆匆忙忙地跑來了醫院。她臉上汗水連連,畫着的大濃妝都糊成了一團。
饒是這樣,出警的警察也一眼認出了她。喲,熟人啊,本市一家有名的夜總會的小姐,花名黛米。光是他,都逮着她進局子教育過好幾次。奈何,能屹立不倒的夜總會都不是簡單背景。北京的天上人間,能進去的那是身份象徵。等風聲一過,全都重操舊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黛米是熟人啊。不過估計大家不太記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