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是一*的來;走,則是一窩蜂的走。
送走盧文婷沒幾天,馮峰也要告辭了。
整個補拍過程持續了兩個多禮拜。途中各種雞飛狗跳,集草臺班子劇組各類奇葩於一身。
某日秋秋酷愛的那隻貓在被馮導面對面說戲時,不僅完全無視導演的權威,一個字不聽,還一言不合就躥上了樹,死活不肯下來。馮峰硬着頭皮自己爬樹想拯救道具,沒爬到一半自己先摔了個屁股蹲兒。最終還是扮演夏陽死黨的小男孩上樹把小奶貓給抱下來的。
最過分的是,這幫人全都圍着小奶貓轉悠,一個個“咪咪咪咪”地安慰個不聽;除了他家的男主角,誰都沒關心一下導演大人快要摔斷的尾椎骨。
馮峰抱怨,被鄙夷。拜託,少爺,您老人家摔得那是屁股。您是希望在場的女性目光灼灼地關心您的屁股呢,還是想要撿肥皂的節奏。
馮導自覺下身一涼,立馬就覺得屁股不痛了。
一直到了四月份,拖無可拖,馮峰才踩着點兒趕緊帶着他的素材回美國,還有剪輯完成後期製作的大任務等着他。他再不回去,毫無懸念,只有延期畢業了。
因爲補拍部分很多場景無法現場收音,只能拍完再配音。馮峰哪裡來的時間另外找配音演員,照舊找了家地下音樂人開的小錄音室,直接演員自己上。最後一天時間,錄得許寧跟陸秋,到最後連看都不願意再看馮峰那張厚顏無恥的臉了。
臨走前,馮峰還請許家三姐弟跟陳曦還有江冠南一起吃了頓飯。他本來還想把陸秋也喊上,奈何分校門禁森嚴,特批的假期一結束,陸秋就出不了校門了。
許寧覺得,分校的校規非常好。
飯桌上,馮峰充分表達了沒有將三姐弟集齊拍戲的遺憾。他後來才知道,製片人不肯換女主角壓根不是出於電影經費的考慮,而是因爲那個女演員是他推薦來的人。
導演他居然無意間着了潛規則的道兒。明明投資還是他從他親爹手上弄來的呢。
自帶金手指,一手好牌還能打的這麼稀爛。馮導也是真人才。
許多安慰他,這樣好啊。不然要是全部推倒重來的話,肯定來不及趕畢業作業了。
馮導鬱悶地吃完了一整隻烤羊腿,打着飽嗝上車趕飛機去了。他這小半年在家鄉呆的樂不思蜀,真心不想再去美國受罪了。那裡的東西哪裡比得上泱泱中華美食雲集啊。
許多等人慢慢散步往家走。街邊商場的牆上的大屏幕上正放着張國榮演唱會畫面,是那首《我》。
陳曦先注意到了。因爲前兩天他逗許多時,許多急了,曾經唱起來“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好好聽聽,是不是你跑調了。”他笑着摸許多的腦袋,壓低聲音揶揄,“跑調跑的十萬八千里。馮峰居然相信你能寫歌,也真夠不容易的。”
許多警告性地盯着他的球鞋,哼哼,姑娘她現在腳上可是小皮鞋。
陳曦立刻噤聲了。
許多得意了,乾脆開始跟着哼唱“iamwhatiam,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快樂是快樂的方式,不只一種。最榮幸是誰都是,造物者的光榮。……”
一行人並沒有停下來看屏幕上的歌曲表演,許多隻隱約聽到了“張國榮”三個字,然後就隨着大家拐彎進入了另一個街道。
江冠南一路都在跟許婧炫耀,他把他的新發明送去評獎了,結果得了個全省青少年科技大賽的二等獎,有一千塊錢的獎金呢。
他家許婧小姐姐果然讚美他厲害,實在是太聰明瞭。江冠南沉浸在許婧佩服的眼神中。陶陶然,暈乎乎。
江冠南用獎金買了一套護膚品,準備送給他的小姐姐。嗯,阿膠什麼的都是他家裡拎過來的,不能表達他的一片赤誠之心。
小姐姐對他最好了。他決定了,他以後要跟小姐姐好,氣死不知好歹的許多。每次許多都打擊他,一點兒也沒有小姐姐半分溫柔。
嘖嘖,也不知道陳曦那個傻大個兒看上了她什麼。
江小爺全然忘了,僅僅是兩個禮拜前,他還在怨懟許多眼神兒不好,怎麼就看上陳曦了呢。
他現在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多多被人搶走了”的鬱悶了。
許多一點兒也不知道江冠南的腦回路。她要知道了估計得哭笑不得,感覺好像小孩子玩遊戲,我跟甲好了,不跟乙好了,氣死甲同學。可惜她這位甲同學一點兒也不介意他跟乙玩的好啊。
幾人路過報亭時,許多要了份當天的晚報,習慣性地先翻娛樂版。吃正餐前,總要來點兒開胃小菜嚒。
翻報紙的時候,她嘴裡還在繼續哼唱“海闊天空,要做最堅強的泡沫,我喜歡我……”
許多臉上的笑容凝滯住了,因爲本地晚報娛樂版的頭條是張國榮跳樓自殺的新聞。
江冠南湊過來看,“靠”了一句,看看日期,四月一號愚人節。不帶這樣開玩笑的,說人愚人節跳樓自殺也太缺德了點兒。上次張國榮到本市來開演唱會時,他還去現場看了。
雖然當時的主要目的是比較張國榮跟自己長得到底像不像。他覺得自己長得更帥一些,可他們班的女生非說他是粗糙版的張國榮。
江冠南爲此特意買了內場票,好近距離繼續比較。比較的結果江小爺相當滿意,明顯還是他比較帥嚒。
許多卻臉色大變。她當然知道這不是愚人節玩笑。張國榮的縱身一躍,是他與這個世界開的最大的玩笑。也是這件事,讓上輩子的許多第一次明確知道了“抑鬱症”這個名詞。
只是許多現在關注的並非是張國榮的死訊,畢竟上輩子每年都會有哀悼活動,在她心中,早就接受了張國榮故去的事實。
她模模糊糊的,腦子裡頭總有點兒隱約的印象,似乎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可究竟是什麼事情,她又沒有什麼具體的印象了。
大概是重生的時間太長了,很多事情就跟水洗過一樣,面目模糊。
陳曦有點兒奇怪女友凝重的面色。不過他想到女友似乎挺喜歡《霸王別姬》的,應該是爲張國榮的離世難過。本市的晚報也算正兒八經的大報,不太可能拿人命開愚人節玩笑。
因爲這條新聞,大家都有點兒沉默。江冠南也沒吵着非得往許多家跑,他特別老實地回家吃他媽做的養生餐了。反正他中午烤羊腿沒少吃,肚子能扛得住一頓晚飯。
大家在公交站臺分手。
許寧也上了回家的公交車。老實說,對他而言,這已經變成了一項任務。回家,看住母親,別讓她再鬧騰下去。他小時候從不知道母親居然也會是這樣沉重的負擔。
大概是因爲一直有兩個姐姐擋在前頭吧。
唯一讓許寧既慶幸又心頭酸澀的是,他發現,母親似乎有點兒怕他。跟他相處的時候,她甚至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讓他不高興一樣。
這種黏糊糊的感情讓許寧覺得厭煩。他又不得不忍耐。他想到了心理學老師給他們上課時說的內容,你們終將會遇到令你們厭煩卻又不得不忍耐的人和事。
那麼,就將這一切當成生活對自己的磨練吧。
二姐既然能夠做到,他也一樣可以。
許寧回房間安靜地開始看書做試卷,他得更強大一點才能掌控住自己的生活。
許多這兩天一直惦記那件事。到底上輩子差不多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麼大事?她總覺得自己快想起來了,但始終缺了口氣。
讀高中以後,她潛意識裡要求自己不要再拘泥於前世的記憶,漸漸的,有些事,她也逐步淡忘了。
唉,重生的金手指,她自己暗戳戳的給拗斷了。
陳曦正在修改模擬聯合國活動方案的最後一稿。他有點兒擔心女友。從那天看到張國榮過世消息之後,她一直似乎心神不寧,時不時就皺着眉頭,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放下手裡的資料,起身去廚房洗了洗手,擦乾以後回到客廳裡。許多果然還在發呆。
家裡通了煤氣管道,水龍頭出來的水是溫熱的。陳曦又試了下手上的溫度,確定暖和後,拍了拍許多:“坐好,我給你按按頭。”
許多驚了一下,這才發現男友已經進入暫停工作狀態。可憐她手上這本練習冊還在最初翻到的那一頁。
咕~~(╯﹏╰)b開小差被老師抓到的即視感腫麼破。
許多立刻狗腿地露出諂媚笑,試圖起身服務:“大人您上座,試試小的手藝。”
陳曦哭笑不得,直接將人身體掰正了:“算了吧,娘娘,還是小的伺候好您吧。”
他纖長的手指按上了許多的頭頂,一股酥麻感從天靈蓋往下蔓延。許多想象出貓咪被提着後頸上的那一點肉,一提溜起來,直接就軟了。
她有點兒發酥,忍不住顧左右而言他地調笑:“喲,這手藝,趕得上頭牌了吧。”
陳曦低下頭,湊到她的脣邊,輕輕啄了一下,笑道:“那小的就自己領賞了啊。”
許多臉一下子紅了。雖然早就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每次被偷襲的時候,她都忍不住面紅耳赤。
陳曦愛看她的那抹嬌羞,是他的小姑娘,傻大膽又死害羞。他沒有繼續爲難她,而是笑着站直了身體,力道適中地按壓着她頭上的穴位。
客廳裡的電視機開着,許多模糊聽到了衛生部三個字。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眼新聞,但她被按得暈暈乎乎的,憊懶地睜不開眼睛。腦子裡隱隱約約的有個影影綽綽的念頭,衛生部否認,然後承認,什麼來着。
電話鈴聲響了,陳曦拿起她擺在茶几上的手機,是許爸的電話。
許爸出差出到一半不得不提前回來了。因爲他在港鎮老家的母親去世了。
許多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反應非常平淡。許婧跟許寧也一樣。
奶奶這個名詞,長期以來,對三姐弟而言就是指外婆。雖然現在感情不復從前,但好歹曾經擁有過。相形之下,親奶奶的存在感就單薄的彷彿被光沖淡了的影子一樣。
許多的親奶奶,在她的印象中是個冷漠的老人,她在村裡頭人緣相當不怎麼樣。她也不是一見三姐弟就打就罵,只是單純地幾乎當他們不存在而已。
許多記得上輩子許媽在村裡被人無視了,曾經打電話跟身處外地的她抱怨:“你奶奶說的沒錯,這個村裡的人欺人,欺負外來戶呢。”
每個人的個性形成幾乎都有相應的環境背景。一個帶着三個孩子的寡婦離開家族聚集地,在外村生活,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
許多並不恨自己的奶奶。相處太少,幼年時的傷害因爲年紀太小,記憶早不復存在。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他們姐弟也如是。
奶奶是在睡夢中故去的,發現她的人跟上輩子一樣,還是她的弟弟。誰也不知道她去世的具體原因。
許多懷疑是阿爾茲海默症,也就是俗稱的老年癡呆。這種病起因不明,進展漫長,預後很差。奶奶前後兩輩子都沒有進醫院具體檢查過,到底是不是,許多也不敢肯定。
倘若如外公一樣,有個具體的病因,早期干預效果良好的話。即使許多跟奶奶基本沒有感情而言,她大概也會提前預警。無他,曾經的醫學教育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而已。
許多心中舒了口氣,噢,是了。應該就是這年春天,她高一下學期時,奶奶過世了。
難怪看到張國榮的訃聞時,自己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呢。原來是因爲奶奶去世的時間跟他離的太近。
回鄉奔喪迫在眉睫。無論如何,他們一家都要集體過去參加喪事的。
禮拜五的下午,許爸跟許媽就先走了。三個孩子要等第二天放假再走。
許爸對自己母親的感情也比較淡,因爲母親的緣故,他對妻兒都存有一份愧疚感。加上他認爲孩子學習比什麼都重要,沒有要求孩子們立即請假回去。
三人再度坐上回鄉的公交車,與其說是參加親人的喪禮,不如說更像是奔赴一個不得不去的應酬。
沒有感情,就是沒有感情。縱使可以演戲博取大衆同情,照樣欺瞞不了自己。
他們從小基本上沒有在奶奶身邊生活過。即使兩家只隔了一道牆,但每次能夠在奶奶進出自如的都是大伯家的堂哥。
陳曦憋了半天,等到臨把許多送上公交車,才小小聲地問:“我是不是也該去上柱香啊。”
他知道許多跟奶媽感情淡漠,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過她的奶奶。
陳曦一度以爲,許多跟他一樣,都是爺爺奶奶早逝,只有外公外婆健在而已。
不過按道理來說,他似乎應該去參加女友奶奶的葬禮啊。
十里一風俗,即使同一個城市,城南跟城北的規矩還不一樣呢。何況許多老家所在的縣在他們整個市裡頭都算比較特殊的。
許多看他一臉糾結的樣子就想笑。他跑去幹嘛。要不是出於人情世故考慮,他們三姐弟都不想回去。沒感情就是沒感情,不是一個所謂的直系血緣就能全然聯繫起來的。
她哭笑不得地睨了他一眼,解釋道:“你不用去的,真的不需要。”
陳曦還是不放心,一心想着乾脆跟女友一道回鄉得了。
許多無奈了:“你要是去的話,我該怎麼跟別人介紹你?”
陳曦一下子卡殼了。他有點兒懊惱,真是暈頭了。他怎麼能忘了多多還小呢。
公交車司機催促道:“哎,你到底是上車還不是不上車啊?”
陳曦還沒回答,許多先啼笑皆非地將他推遠了。這個男孩子,還以爲他多少年老成呢。
陳曦眼巴巴地看着公交車開走了。他有點兒耳朵發燙,其實他只是不想跟女友分開一整個週末而已。他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見到女友。即使當天各自有事,兩人都會想辦法見上一面。
難以想象,寒假裡,他竟然能夠硬生生地壓抑住自己,整整一個禮拜沒有跟女友見面。
陳曦覺得自己似乎瘋魔了。原來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這樣,希望時時刻刻對方都在自己的身邊。原來喜歡是會越來越深刻,這一秒都會比上一秒更多一些。
他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既然如此,那就一直在一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