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足足持續了一個小時,幾乎有五十分鐘的時間,陳曦都在聽許多哭。不是那種“嚶嚶”嗚咽,而是撕心裂肺地哭。
她的哭聲並不大,陳曦能夠聽出來她在哭的時候還捂着嘴巴。可是那種無力的悲傷和絕望卻沿着電話線直直衝進了他的鼓膜。
這還是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呢。陳曦心想,她可真夠不容易的。能幫就幫一把吧。
許多在教室裡頭聽到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時,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下午就要正式填志願表了。她一直沉浸在虛無的冥想之中。所謂冥想,就是什麼都不想。
她緩緩轉過臉,遲疑了一下才喊出對方的名字“陳曦?”。
陳曦朝她招了招手,等她走到面前才嘆了口氣:“願意跟我走一趟的話就走,但結果我不保證。我只能引你去龔教授那兒見一面。龔教授上次面試過你弟弟。我把你寫的故事都拿給他看了,他有興趣,想跟你聊聊。如果龔教授想收你的話,你也許有機會報考外校。師大附中別想了,那已經被人釘死了。”
許多連忙點頭:“我願意跟你走。”
現在她還有什麼好怕的,萬分之一的機會她都要爭取。縣中如果不玩那一手的話,上縣中她也認了。可是現在她是真覺得噁心到自己了。她沒辦法再向上一世一樣對母校產生天然的孺慕之情。
志願表下午就得交。許多隻能立刻請假,她表示現在心裡非常亂,想要回家靜一靜,下午再過來填表。這件事許多沒敢告訴任何人,她像一隻驚弓之鳥,誰也不敢相信了。很多時候,幹壞事的往往都是好人。
陳曦自己開了車過來的。龔教授約在一家咖啡館裡頭見了面。他還得趕着去給一羣老總上課,只給了許多不到半個小時代交談時間。
真正引起龔教授興趣的是許多長期投稿的雜誌社的責編爲她寫的一封推薦信。
他在信裡高度評價了許多的人文關懷精神,讚美了她對於經濟高速發展時代倫理道德喪失的思考。
這封信是責編主動給許多寫的。他催稿,許多表示自己要準備自主招生考試,時間上分配不過來,他就熱情洋溢地表示可以幫忙寫推薦信。
許多當時還覺得囧囧有神,她又不是申請國外學校,居然還有推薦信。但是編輯的好意她唯有笑納。沒想到這封信竟然會成爲一個契機,爲她贏得了又一次的面試機會。
龔教授沒給許多多少發揮的空間,只問了她幾篇故事的創作思路。
許多一頭冷汗。那些故事的發生背景基本上都與她後來的工作經歷相關,明顯不是一個初中小姑娘日常能夠接觸到的事。
許多隻好解釋自己的姐姐在衛校上學。她們老師喜歡給她們說一些醫院裡頭髮生的事。姐姐轉述給她聽,激發了她的創作靈感。
龔教授點點頭,沒怎麼繼續追問下去。
許多感覺不到他有任何感興趣的意思,只能忐忑不安地一直待到談話結束。
結果龔教授起身準備去上課的時候,丟了本本市中考學校代碼手冊,留下一句:“第一志願就填外校吧,只要你上了分數線,外校就要你。”
許多真有點兒懵,她下意識地去看陳曦。陳曦坐在一旁的桌子邊,正站起身送龔教授。許多趕緊也站起來,跟在他身邊,朝龔教授致謝。
陳曦看她還是一臉懵的樣子,忍不住想笑。這姑娘總是竭力裝出副大人模樣,骨子裡依然是個小姑娘。
他拿起桌上的招生指南塞給她:“收好,下午填正表就填外校。當然,你要是害怕考不上的話,填你們縣中也行。”
許多不服氣地接過指南,放下大話:“只要公平競爭,考哪所學校我都不怕。”
陳曦把她送到港鎮放下。許多自己走回的學校。
下午的上課鈴聲已經打響了,只是今天下午主要任務就是填志願表。許多遲到了。班主任也沒說什麼,招招手,示意她進來即可。
班上同學到齊了。班主任開始發正表。
許多拿到表,翻出招生指南就把外校的代碼填了上去。他們縣爲了防止生源外流做到了什麼地步,縣裡頭分發到各個學校的招生指南上根本就沒有市區的高中。
陳彥小心翼翼地看着面無表情的許多。自從那件事傳開以後,陳彥總覺得自己的同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原本那麼生氣勃勃的,像春天的小樹苗般的人,一下子就沒了生氣。
她有點兒擔心許多,她雖然一直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同桌,但她也不希望許多過得不好啊。
許多填好了表,倒扣在桌上。
陳彥有點兒好奇,許多第一志願到底會不會棄縣中改選二中。二中去年高考還爆冷出了個全市文科狀元呢。她想偷偷看一眼,卻又不敢惹許多不高興;只能鬱卒地自我安慰,沒關係,等中考成績出來了,她就知道了。
她戳了戳許多,找了另一個話題:“哎哎,上午來找你的男生是誰啊,個子好高啊。”
許多面無表情:“我表哥。”
陳彥立刻喪失了八卦下去的興趣。嘟囔了一句,難怪看着就比我們大。
班主任下來一個個收大家的志願表,碰上游移不定的,他也不催,只說下午第三堂課之前交了就行。走到許多座位邊,發現她已經填好了。
他拿起來一看,楞了一下,第一志願代碼下面寫了學校名稱,是外校。
班主任五味雜陳:“你考慮好了沒有?這表交上去就改不了啊。”
這孩子知不知道這有多冒險?先不說外校基本上不對外招生。縣裡頭卡了她一回師大附中就能卡她第二回外校。
許多點點頭:“考慮好了。”
人生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她可以允許自己平凡,卻絕不能平庸。否則,她重活一世,還有什麼意義。這一世是賺來的,她無所畏懼。
許多也知道衝動是魔鬼。龔教授只口頭承諾她上分數線就行,連書面協議都沒一份。她甚至搞不清楚這位龔教授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在最恐慌的時候,她還想過,也許陳曦只是在逗她玩兒。別問他逗她有什麼好處,人生如此無聊,沒有任何獲益就去捉弄別人命運的人比比皆是。
只是現在,她想冒一次險。再不瘋狂,青春就老了嘛。
正表交上去以後,曹瑋下課時跑到許多的位子邊,小心翼翼地問:“你第一志願沒選二中吧?”師大附中的事情出來之後,大家都在傳許多噁心縣中,不會報考縣中了。這回二中算是要撿漏了。
曹瑋當時就急了。他只考了縣中的體育生啊。沒有優惠政策,單憑他的文化課成績進二中的話,基本上沒什麼希望。
他是掙扎了好久,纔在正表的第一志願填寫了縣中的代碼。他安慰自己,要是許多真去二中的話,他一定會去經常看她。他去考體育生時見過了,縣中跟二中就在同一條街上。
曹瑋不想承認,但在知道許多去不成師大附中以後,他內心是帶着點兒小雀躍的。他想,這樣的話,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能夠跟許多站在同樣的高度了。也許,時間久了,許多也會認認真真地平視自己,然後發現自己也是個不錯的人。
許多搖了搖頭:“我沒填二中。”她翻出時政小冊子,繼續上午背誦的部分往下。她還得參加中考呢。她大話都放下了,怎麼允許自己打自己的臉。
許媽這些天一直心驚膽戰的。那天許多捧着電話機嚎啕大哭的時候,她摧心肝的難受。許媽是真的不想,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爲會讓女兒傷成這樣。她現在是真的後悔了,後悔自己不該莽撞。
吳芬這個千人騎萬人恨的爛貨。她兄弟當年怎麼瞎了眼看上這麼個東西。她憤憤地想,她一定不會放過她,要讓她的真面目暴露出來。讓大家都好好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許多依然不肯跟許媽說一句話。這事情最大的好處在於,許媽再也不敢讓她幹任何家務了,也不敢在中考前一個禮拜照舊拉着她下田割麥子收菜籽去。
中考前三天放假。許多喊許寧幫忙,兩輛自行車才把她放在學校的所有複習資料拖回家。
許寧因爲想拿自己的入學機會換給他姐,被寧老師訓斥了一頓,未果。他覺得特別愧疚,明明是二姐爲他們爭取到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最後被丟下的人卻還是二姐。
許多不清楚中間還有這段小插曲。陳曦沒提。她還以爲他知道這件事是他一直關注着事件進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