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慶文放下望遠鏡,擡頭驀然地看着掛在天空中的月亮,四周一片寂靜寥落,劉麗英那邊應該都準備就緒了,代替自己充當狙擊手的應該是劉鵬傑,林之江應該也在吳四寶的汽車上動了手腳,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劉麗英的安危。他邊想着邊把望遠鏡手舉到眼前,而此刻他注視的方向不再是江邊,而是劉麗英應該在的方位。片刻後,望遠鏡緩緩垂下,突然,他在望遠鏡裡看到了樓下馬路的遠處隱隱約約走過來了一個人影,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這個人的身影如此的熟悉。
孔慶文的眉頭皺起,他的心裡暗念不好,怎麼是她。
他看的沒錯,遠處走過來的人正是周紅。周紅是從城東菜市口的伏擊地點回來,她要去江上的那條小船裡去見王天木,她根本就不知道,此刻在王天木的周圍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而自己也將要走進這個網中,成爲日本人意外的收穫。
不,絕不能讓她進入日本人的視線,雖然在孔慶文看來,周紅只是個國民黨的軍統特工,但共同抗日的陣營又讓他不得不去阻止周紅將要面臨的危險。怎麼辦?
周紅的皮鞋敲擊着青石鋪就的路面,篤篤之聲也叩擊着孔慶文的焦慮。“孔處長,有人走過來了,”孫瑰婷也發覺了異常,她壓低了聲音問道。二十米、十五米、十米……周紅越走越近,情急之下的孔慶文突然發現就在這個小陽臺的一個角落,陽臺的扶手上擺放着幾盆花,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做更多的考慮了,“對,好像是有人,”他也壓低了聲音,順着孫瑰婷剛纔的問話邊說着邊就勢把身子向有花盆的扶手處靠近,“讓我看看,”他的眼睛緊緊地貼在望遠鏡的鏡片上,胳膊有意地觸碰了一盆花,“啪”的一聲,花盆從二樓的陽臺跌落馬路上摔得粉碎。
孔慶文從望遠鏡裡看到周紅突然停下了腳步,幾米外的她甚至狐疑地向孔慶文所在的陽臺看了幾眼,但就在短短的幾秒鐘後,周紅又恢復了剛纔的腳步,只是行進的方向轉向了一條小衚衕,孔慶文知道,聰明的周紅一定預感到了什麼,她已經在設法離開。孫瑰婷從孔慶文的手裡奪過望遠鏡,“讓我看看,”她低聲說着,可她看到的僅僅是周紅逐漸遠去的背影,“好像是個女的,看不清楚。”
孔慶文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內心,“呵呵,孫秘書,這南京城到了晚上是不是滿大街都是暗娼啊?”他故意問道。
孫瑰婷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誰告訴你的,你們男人就是喜歡這些,”她的語氣有些微怒,從時間上看,一般這個時候出現在黑暗的巷子裡的女人大多都是暗娼,可孫瑰婷總覺得這個女人的背影好像在哪兒見過。
周紅的預感是準確的,看似無意間的花盆掉落一定是有人在向自己發出危險的警示暗號,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江上的王天木怕是已經遭遇不測,她趁着夜色的掩護,轉身走進身旁的一條小巷子裡。她必須要儘快到菜市口找到李洪利,跟他商量如何應對這一突**況,她的心裡有了一種不祥的念頭。可是剛纔摔落花盆的人又會是誰呢?
巷子的深處不再有皮鞋的聲音傳來,孔慶文暗自長出一口氣,他走回屋內,看了一眼手錶,十點零五分,應該快聽到槍聲了。
江面上波光粼粼,風吹動着波浪,在月光下熠熠生輝,讓人看久了不免心馳神往。王天木就坐在江邊的一隻烏篷船裡看着水面,他在等待着周紅,如果這次行動成功,那今晚他將連夜帶着張旭離開南京返回重慶交差。一個多月了,城裡的日本人和那些狗特務們一直在找着他,東躲**的日子讓他已經心力交瘁,就在今晚,也許就能擺脫這些痛苦。
距離烏篷船不遠處的一棟房子裡,影佐的目光一直落在這隻船上,馬上就要抓住王天木這條大魚,這讓他的心裡有一些興奮和期待,整整一個月了,他動用了所有的力量,想盡一切辦法,才找到了王天木。因爲他知道,王天木的身上一定有能夠讓他驚喜的情報,他已經得到情報,王天木一直在暗中和南京政府的某些官員進行聯繫,他絕不允許在自己的眼睛裡有一丁點的沙子,抓到王天木,就能找出這些沙子。
“將軍,什麼時候動手?”高橋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影佐冷冷地說道:“你沒覺得他是在等什麼人嗎?既然王天木他有這個耐心等,那我們就更應該有耐心了,記住,凡是現在出現在小船附近的人,一律抓捕。”
高橋點點頭不再做聲。“將軍,我估計王天木是在等劫走張旭的消息,”柳尼娜站在窗前看着江邊的烏篷船,“今晚76號秘密槍決張旭,他們軍統不會置之不理的。”
這句話讓影佐身後的李士羣心裡咯噔一下,看來日本人對張旭一事早有防備,能不能劫走張旭事小,連累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纔是大事啊,他有些後悔當初的制定計劃有些草率,他原以爲只是76號負責槍決,可沒想到日本人也盯得很近。他不禁擡腕看了看手錶,十點多了,吳四寶的車隊已經在路上了,要想撤回自己的人已經不可能了。
“李老弟,怎麼了?怎麼看你臉色不好啊?”一旁的林炳輝輕聲問道,其實他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所關心的並不是張旭的死活,而是不遠處小船裡的王天木。
“將軍,我估計吳四寶那邊應該也快了,只要槍聲一響,我們是不是……”柳尼娜問道。
影佐用力地一點頭,“對,只要那邊槍聲一響,馬上動手抓捕王天木。”
柳尼娜笑了笑,“將軍,你的這招聲東擊西的確高明啊。”
車隊勻速地行駛在南京的馬路上,整個車隊加上囚車一共有五輛,林之江就坐在最後的一輛轎車裡,他警覺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漸漸的,車隊轉過了一道彎,駛上了警察廳門前那條筆直的馬路,已經進入了預計的伏擊圈。他感覺到了自己心臟的跳動,他的臉有些漲紅,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的手槍,到了,到了。
吳四寶此刻正坐在第一輛車裡,他的嘴裡叼着一支雪茄,眼睛裡發出狼狗一樣的兇殘。就在將要到達警察廳門口的時候,汽車猛烈地前後抖動了一下,隨即車子就慢慢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媽的,”吳四寶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好像車子出故障了,”司機怯懦地回答。
“真他媽能給老子趕事,快去看看,”吳四寶說道。
司機立即下了車,跑到汽車前,打開引擎蓋檢查起來。整個車隊也因爲他的車子拋錨而都停下了,第二輛車上的一個小頭目跑了上來,透過車窗問道:“吳隊長,怎麼了?”
“媽的,破車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趕上這個節骨眼,”吳四寶咒罵着一把推開了車門,狠狠地將雪茄扔在地上,他對着剛跑上來的小頭目嚷道:“你,快去看着犯人,”說完轉身就往車頭走去。
小頭目跑到囚車後門處,手剛搭在門把手上,一顆子彈貫穿了他的顱骨,小頭目一聲沒吭就應聲倒地,噴射出的血跡濺到了囚車的後車門上。周圍的特務立即亂成一團,紛紛找掩體,一時間車隊立即炸開了鍋。可是他們看到的除了黑夜帶來的恐怖,其他的什麼都沒發現。
狡猾的吳四寶一蹲身,緊緊地貼住車身,隨手拔出了手槍,他大聲叫嚷着:“都別慌,媽的……”可話音未落,一顆子彈就擊中了他頭頂的車玻璃,碎裂的玻璃散落了一地,吳四寶慌忙用雙手護住頭部,恐懼、緊張、憤怒、疑惑,讓他近乎歇斯底里,“開槍,都給老子開槍!”
頓時,二十多個特務胡亂朝周圍射擊,連續的槍聲讓整個南京城深入了一片混亂。
高橋聽到了遠處城裡傳來的槍聲,他把頭立即轉向影佐,“將軍,動手吧。”隨着影佐的一個點頭示意,高橋立即拔出手槍,猛然拉開房門,疾步走了出去,隨後傳來門外嘈雜的日本兵皮靴聲音。
孔慶文也聽到了槍聲,他看着滿眼充滿疑惑神色的孫瑰婷淡淡地說道:“別緊張,槍聲還遠着呢,不相干的事情,咱們不要過問,別忘了,局長讓咱們來是看熱鬧的,呵呵,”說着他轉身看着窗外槍聲響起的地方。雖然他嘴上這樣說着,可他的心早就飛到了行動現場,從槍聲判斷,吳四寶的車隊已經停下了,而且劉麗英他們已經開始動手,最多十分鐘,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孔處長,你快看,”孫瑰婷邊說着邊用手指指向江邊。孔慶文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下,十幾個快速移動的鋼盔發出點點寒光,這肯定是日本人開始抓捕王天木了,遠處江邊的那條烏篷船彷彿成了待宰的羔羊,一羣餓狼正衝向這裡。
李士羣的目光裡也充滿了疑惑的神情,從槍聲的方向來判斷,並不是預計的城東的菜市口,看來情況一定發生了突變,難道還有別的人想要劫走張旭?他緊張地叼起一支菸,兩隻手不停地划着火柴,看來劫走張旭的計劃可能要失敗,用不了多久,日本人肯定會得知今晚76號劫人的安排,而現在行動失敗,又如何對汪精衛交代,原本這個在日本人和汪精衛指尖,兩頭都能得到好處的計劃讓自己成了竹筒裡的老鼠,兩頭不落好啊。
同樣緊張的還有林炳輝,他倒不是因爲聽到槍聲而緊張,他是看到了十幾名日本人衝向了烏篷船,一旦王天木被捕,那自己難免不會累及其中,因爲他自己和王天木素來暗中就有來往。已經身爲南京治安局局長的他,已經抓住了日本人和汪精衛兩股勢力,可他又爲自己多找了一條出路,重慶政府。此刻的他感到非常的懊惱,他後悔當時和王天木有來往,更後悔一個月前自己明明能抓住王天木,而心存僥倖,錯失良機,那個時候他的有能力,也更有機會抓住王天木,如果當時就幹掉他,這不就以絕後患了嗎,可是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李士羣和林炳輝兩人的焦慮神情都落入了影佐的眼中,“二位有什麼事情嗎?”
兩個自以爲是的傢伙臉上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意,“沒事,呵呵,”可他們臉上的笑比哭都難看。
還有一個人此刻的臉色也很難看,這個人就是王天木,剛纔在烏篷船裡他聽到了槍聲,還沒來得及欣喜,他就發覺槍聲的方向並不是李洪利設計的城東十字大街,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立即站起身,撩開船艙的布簾,走到了甲板上,他聽到了遠處傳來連續槍聲的同時,也看到了江岸上飛奔而來的日本兵的鋼盔,他已經沒有退路,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將發生改變,他後悔自己沒能在一個月前就離開南京城,也許此時,他已經醉生夢死在重慶的溫柔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