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在金都之中,已經是仲春的時節,奼紫嫣紅中的桃花尤其嬌豔美麗。先時慕容皇后很是喜歡桃花,那明豔的顏色肆意而無所避忌,故而昭陽宮中的院子裡的幾棵桃樹都是她親手栽種的。
如今慕容瑾入住昭陽宮,仍舊吩咐人細心打理着那些桃樹,偶爾她也會在那樹下默默的站上一站,彷彿是在懷念那個與她同姓的女子。
薛流嵐腳步輕便的落在昭陽宮的房檐上時,慕容瑾正站在那桃花樹下。豔麗的顏色與她身上的衣服幾乎一個顏色,若非細看,在月色下幾乎分辨不出那樹下還站着一個人。
時至如今,慕容瑾已經禁足一月有餘。這半月來前朝大臣不斷上書言及慕容瑾的過失,更有甚者竟然還有人奏請要廢了慕容瑾皇后之位。然而對於這一次的事情,遠在武川的慕容家竟好似不曾聽見消息一樣,沒有一點動靜。
“皇后娘娘。”凝碧緩緩的走向慕容瑾,一面揚聲喚她。
慕容瑾猛然回過神來:“什麼事兒?”
“小皇子怎麼也不肯睡覺。”凝碧無可奈何的看着慕容瑾。太醫的精心醫治再加上慕容瑾從武川軍中帶來的金瘡藥,她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很多,只是面頰上的疤痕仍舊是結下了。
慕容瑾輕笑:“騏兒自打從四王爺府回來就沒安生過。趕明兒就把他丟在四王爺府裡,讓四哥看着他也好。”
“您也捨得?”凝碧掩口笑道,隨着慕容瑾往屋子裡走去。
“爲何捨不得?”慕容瑾偏了頭看着凝碧。
凝碧被反問得一愣。天下間哪有親孃捨得讓自己的骨肉遠離自己身側的?
慕容瑾轉回頭去,沉默了半晌道:“將騏兒送到四王爺府裡請四哥幫忙照看,原也是不得已。凝碧,在這深宮之中有太多未知的危險,我很害怕哪一天一旦疏忽了,就會害了騏兒的性命。”
凝碧聽着慕容瑾的話,也跟着嘆氣。如今皇上只有這一個兒子,暫時看不出什麼。可一旦別的妃嬪生下皇子,那麼一場奪太子之位的爭鬥就在所難免了。
“皇后娘娘別想得太多了。小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會平安長大的。”凝碧也只能這樣勸慰慕容瑾。
屋檐上的薛流嵐負了手,一直到慕容瑾和凝碧進了屋子裡才翻身落下地面,站在屋子外面。
只聽着屋子裡孩子的哭聲漸漸的小了下去,慕容瑾低低的哄着薛騏入睡,溫和的笑着:“再胡鬧我就把你丟回四伯伯的府上去。”
映在窗子上的影子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薛流嵐看得有些癡了。忽然,門被悄聲打開,慕容瑾閃身從屋中走出來,正迎上薛流嵐的目光。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慕容瑾回身關上門,走到薛流嵐的面前看着他。“四哥這一次的病有些兇險,得了空多去看看他。”
“我知道。”薛流嵐凝了眼眸看着眼前的慕容瑾。
“四哥說重華的藥過些日子就會送來,你也不用太擔心了。六弟已經與棲梧成婚,我已經吩咐宗正府那邊將名字填上了。”
“嗯。”
慕容瑾思量了一下,又道:“去年宮中的支出的賬目我已經看過,你還是要小心郭尚忠將國庫搬空。還有,雖然你藉着寵郭聆雨的名頭裝昏君,但是國庫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我會留意。”薛流嵐越答應着越覺得情況有些不對。
慕容瑾點了點頭,又轉過身來看了看背後的屋子,好一會兒才幽幽的道:“不如請郭尚忠負責騏兒的安全吧。”
連自己兒子的安全都拿出來交代了?薛流嵐負在身後的手一緊,眸色越加深邃起來。
“爲什麼?”薛流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能夠保持平靜。
“現在郭聆雨還沒有身孕,殺了我之後養騏兒爲子也是不錯的辦法,至少還能保住以後當太后的機會。而且他負責的事情若是辦砸了,臉面名聲都不好聽。”慕容瑾平津的說着,似乎一個旁觀者,清醒而冷靜的分析着其中的利弊。
“監守自盜郭尚忠也不是幹不出來。”薛流嵐深深的吸了口氣,忍了忍自己涌上來的氣纔沒有掐死慕容瑾。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慕容瑾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他已經很清楚。
慕容瑾回過頭來白了薛流嵐一眼:“你又不是死的,堂堂王朝的皇上,九五之尊的天子,不會連騏兒這麼一個孩子都保護不好吧?”
“慕容瑾,九五之尊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薛流嵐深深的凝視着慕容瑾,眼神哀傷的將慕容瑾攏在其中。
這樣的薛流嵐讓慕容瑾始料不及,忙別開眼睛,怕他的心痛會動搖了自己的決定。
“比如,我無法留住你,是不是?”薛流嵐的手搭在慕容瑾的肩頭。隔了外面的長袍,薛流嵐能夠感覺到她的消瘦。“到底還是決定要走嗎?”
“我……”慕容瑾的話卡在嗓子裡,狠心的分別居然半分也說不出口。什麼時候她也開始有這樣的羈絆了?縱然不是永遠離開,也開始有了捨不得。
“告訴我,怎麼做才能將你留下?”薛流嵐認真的看着慕容瑾的眼睛。
慕容瑾微微偏了頭,眉頭略微上挑着,似乎很詫異他會這樣說。
驀然,慕容瑾笑了起來:“若我說現在廢了郭聆雨,抄了郭尚忠的家,然後將郭尚忠滅九族,暴屍街頭三日呢?薛流嵐,你做得到嗎?”
薛流嵐聞言怔了一怔,在心裡細細的盤算着現在手上有的勢力。若是在三日之中真的這樣做了,成功的把握到底有多少。
見他不言語,慕容瑾也只是笑了一笑。她本也就沒有當真,隨口而言罷了。慕容瑾很清楚,以薛流嵐現在的勢力還動不了郭尚忠這個已經根深蒂固的老狐狸,唯有徐徐圖之才能將他連根拔起。
“好,給我十天時間,我定然會做到。”薛流嵐鄭重的對慕容瑾道。
“你?”慕容瑾吃驚的瞪着薛流嵐,企圖從他嚴肅的臉上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可惜完全沒有。連一向慵懶的笑意,此時都完全遮掩在決然之中。
緩了一會兒,慕容瑾問:“你打算如何做?”
“明日便可下詔廢了郭聆雨,七日之內將十五近衛召回,連同蕭蘇憶手上的風無,抄了郭尚忠的家,滅了他九族都不是問題。至於郭尚忠,單打獨鬥也許不行,但可以圍攻。”
“十五近衛一起出手,確實難以有人生還。”慕容瑾點頭道。“但這不過是一時之計。你還沒有全部知道投靠了郭尚忠的官員都有誰,很多案子也還是懸而未決,你若是真的這樣做了,豈不只是治標不治本,那些爲禍百姓的官吏仍舊在朝中逍遙。”
“我只要你留下。”薛流嵐淡淡的回答。“案子可以慢慢的查,官員也可以慢慢的清。”
可是,慕容瑾的離開卻迫在眉睫。
聞言,慕容瑾啞然失笑:“你什麼時候也開始這樣感情用事了?”
薛流嵐揚起嘴角,扯出一絲笑意:“若是你不在身邊,我便是成了千古明君又如何?”
“萬民敬仰,名垂青史。”慕容瑾挑了眼角笑道。
猛然,薛流嵐將慕容瑾擁入懷中,狠狠的抱着她的腰身,將她貼在自己的胸口。
“我只需要你一個人記得我就好。”薛流嵐低低的在慕容瑾耳邊道。
慕容瑾的身子僵了一僵,手木然擡起環住薛流嵐的腰,在他肩頭悶聲道:“可是我怎麼捨得讓你成爲萬人咒罵的昏君呢?我慕容瑾的夫君定然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說着,她稍稍用力從薛流嵐的懷中掙脫出來,與他面對面的站着:“不過是暫時離開,在禁足解開之前我一定會回來。”
薛流嵐皺着眉頭看着慕容瑾,堅決而緩慢的搖了搖頭。他很難放心的讓慕容瑾離開,因爲他太清楚,慕容瑾從來不會安然也不該安然呆在宮中。
慕容瑾無奈的看着薛流嵐:“騏兒還在宮中,就算不惦記你,我也不可能捨得我兒子。”
“告訴我你要去哪兒?”
“武川,先去找雪山上的神醫治好凝碧臉上的疤痕。”慕容瑾微笑着回答。“順便再將凝碧送到何承簡的身邊。”
“我可以爲你將重華召入金都。”薛流嵐將慕容瑾臉頰旁的碎髮綰在她耳後。
慕容瑾笑了起來:“若是這樣,豈不是連郭聆雨也能夠借力了?”
這樣的小心思?薛流嵐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慕容瑾。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凝碧曾經對他說過,不管慕容瑾如何的馳騁沙場,終究她是一個女子,和所有普通的女子一樣,有自己在乎的,也有女兒家的小心思。
“說起這個,你這一次下手還真是不留情面啊。”薛流嵐笑着,有那麼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起碼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用再去應付郭聆雨的撒嬌了。
想一想郭聆雨每次照鏡子時對自己臉上的傷疤哀嘆,慕容瑾頓時心情愉快起來。
“在笑什麼?”薛流嵐屈起手指在慕容瑾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慕容瑾眼眸流轉,笑意嫣然:“薛流嵐,你要小心了。”
“爲什麼?”
“說不好哪一天我就會因爲嫉妒而殺了你。”慕容瑾將手放在薛流嵐的鎖骨上,做了一個拿刀砍殺的動作。
薛流嵐笑了起來,將慕容瑾的手握在手心裡,溫柔的目光將她環繞住。
“若真如此,我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