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緋雲城,小戶人家門前還沒來得及掃出雪道。路旁的秋楓和春櫻樹都光着個梢頭,細細的枝杆,連昨夜的陳雪也承載不下,晨路上的車軲轆纔剛碾過,就抖下了縷縷驚雪。
若兒剛好將這些年自己在了冰原的事情都說了個痛快,正要講到自己隨着秋膘他們行商的那一段,正是口水橫飛時,這招搖了一路的車馬已是晃悠悠地進了緋雲城。
碧色這時聽了這些新奇事兒,嘴裡催促着若兒前去拜見那兩位冰原的“良商”,只是問了車伕,才知道城中並無名爲“冰館”的店名地名,車子又在了兩人的指使下又溜達了半圈,還是沒有問到絲毫訊息,讓兩人熱火着的心思涼了大半截,只好先去芳菲塢在帝都的分塢處落腳。
芳菲塢既然以玉闕爲主要據點,塢裡規模最是齊全龐大的外塢就坐落在中帝都裡頭,此前,碧色也曾來過幾次,對此處的人事和經營情況也是有些熟悉。
此處的外塢獨門獨戶佔了好幾間旺鋪的門面,一眼看去,氣勢很不俗,各類藤草搭建而起的拱形門,在了冬日裡頭,藤條結了冰,遠遠看去,如同水晶簾般掛下來,偶有幾絲陽光照過,更是五彩斑駁,花了路人的眼。
花草買賣的地方,就算是清晨,也該是人來人往,趕了個早市。
過了藤門,兩人在了車頭,卻看外塢門前不僅毫無人蹤,大門之上還貼了張封條,白底朱印,正是玉闕的官封。
宅子裡頭也是空無一人,等到手下僕從大廳後,兩人才尋到了借住在了城中夜亭裡的外塢副管事。副管事早些天送了封急信回塢,原本以爲,塢裡會派了幾名人手過來,哪知卻派來了這兩名小祖宗,心裡也是苦叫連連。
偏若兒和碧色對了外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前後詢問之後,才明白了過來。
早些時候,農省催了芳菲塢繳些新鮮的玩意兒進燎宮賞玩,外塢的管事就送了幾盆富貴橘進宮。那類金橘,在了冬日裡頭,並不掉果,滿株滿掛,看着很是喜氣,塢裡也才培養了幾株,就全都送了進去。
進宮中才是幾日,突然有了一天,聽說雲芍帝姬採摘了一個,隨口吃了,說橘子入口是又酸又澀,連着幾日犯着酸水,吃不得飯,一氣之下,就將外塢封了,連管事也被抓了起來。
副管事是個迂腐老者,越說越是窩火:“這就好比漂亮的女人都是禍害,觀賞用的橘子又怎麼能隨意摘了吃。”他說罷,再看看眼前的兩位小姐,只見一個嬌,一個俏,才知自己說錯了嘴,陪了聲不是。
若兒和碧色聽了,心底暗自罵道,不酸口,那能叫橘子,先不說這橘子是吃的還是賞的,因爲帝姬的吃了口酸水,就封了外塢,這玉闕宮裡頭的人未免是太不講理了些。
話雖如此,埋怨的話也只能是心底裡想想,真要說起來,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下,還是得先找農省的人先疏通一番,解了芳菲的封條才行。
兩人剛將老嫗的想法轉達之後,外塢的副管事看着那滿車物品什,更是苦拉着個臉:“這事也不勞兩位小姐,這法子我們也是想到了,在兩名小姐來之前就疏通過了,只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那些大人都是閉門謝客,我們別說是說情,就是想進去見上一面都難,這送出去的東西也全都被退了回來。”
若兒聽了這話,也發現這其中只怕還有些門道,前路不通,只得是另闢蹊徑了。
她們也是不氣餒,讓副管事也草擬了份官員名單,都是農省的要員的,共有十餘人之多。
她和碧色當日就攜着禮,照着單子上的人名,一一拜訪,果然如同副管事說的那樣,兩人都被拒絕在了門外,別說是送禮,連人都見不得一面。頭一兩個推說着主人不在,餘下的人則是乾脆閉門謝客。
外塢被封又住不得,若兒和碧色也只得帶着一衆人住進了夜亭,只是幾日下來,事情也是毫無進展,讓人好生焦急。
此時兩人身邊也沒有個商量的人,若兒想着只得再次打聽起了冰館來,副掌事乍聽這名字也是不知道,若兒只得轉口問道:“那你最近可曾有聽說過北原商人,在了帝都裡頭走動?”
副掌事這纔有了印象,“你這麼一提醒冰原,這小的真有些印象了,冰館是沒聽說,但前些日子裡,我曾聽人說起過,城外廢棄的寺廟裡頭,修葺了間新店,聽說是賣冰棺的。”
不等副掌事解釋了冰棺的意思,若兒和碧色就迫不及待地出門去了,卻沒看到副管事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緋雲城城外的林間雪已初化,水徑滿地,山間行馬有些滑腳,兩人就下了車,讓車伕先行回去,結伴往前。
一條羊腸小道順坡而上,兩人越走人煙越是稀少,若兒心裡更是暗自嘀咕,這樣的地能開什麼店鋪,又能賺什麼錢財,可別是秋膘又犯了懶病,特意躲在了這山林裡頭。
山路彎曲,有過了幾個岔子路,前邊見了一所古寺,新釉的黃胚土牆,鋪得平整的黑瓦檐角,所謂的“冰棺”旁又掛着另外一個招牌,上頭赫然兩個大字-義莊。
若不是門口端坐着坐的陸竹軒,若兒還真不敢上前招呼,只可憐了碧色,自小就沒進過如此的地,今天乍一到,看到了滿目的冰質棺材,還有幾口,裡面還擱着死人,已經是容顏瞬白。
若兒進門時,也覺得通體陰涼,若不是那口口的停屍棺材,她還真覺得有幾分回了冰原的味道。
幸好出了那幾具神情平和的死屍,北原經營的這家義莊看着還是乾淨,裡裡外外都堆放着切割齊整的冰石,正值隆冬,這樣的擺設讓整個館裡更冷了幾分。
聽着外頭有了人聲,秋膘也才從裡頭走了進來,見了若兒,又是好一陣寒暄,互相通了姓名後,若兒這纔想起來要問問,北原這次又做的是什麼買賣。
陸竹軒和秋膘兩人嘴裡埋怨着:“這可不是,你以爲我們爲何遲遲不肯離開冰原,任何一正常人要躲在繁華的都城外頭,守着這樣一家鋪子,都是會躲避三分的。”
杵在一旁的碧色,看着兩人都是面白如紙,看着還真有幾分乾屍的樣子,再看看身後一口口空置的冰館,不禁打了個哆嗦。
兩人都是將碧色的反應看在眼裡,在旁逗趣道:“這名小姑娘,你可是害怕了,這寺廟修好纔沒多久,聽說再之前這裡是個亂葬崗,你身下站着的正是一處墳頭。”聽了這話,碧色臉色慘然,慌忙往外頭竄去。
若兒見了心裡不忍,嘴裡數落着,但看秋膘說的是苦差事,但臉上卻沒有多少爲難的眼色,奇怪道:“停屍的地方,又有什麼利潤可圖?”
陸竹軒見她不開竅,碧色又退了出去,明說了起來:“你說的也是不錯,只是這裡可不僅僅是停屍之用。北原做事歷來講究一箭雙鵰,還有一點就是一物多用。”
若兒見了滿室的冰棺,天寒地凍,哪家需要什麼冰棺。秋膘接口道:“你看城中,別說是這裡,就是舉國上下,都沒有我們這般的冰棺,可謂是陸上第一家。雖然我惱着秋葉原那老頭子將我發配到了這裡,但還是不得不說,他的這個主意很是不錯,再說了冰原歷來產冰,這冰塊製造也是有自己的一條門路。這寺廟又是廢棄已久,無本買賣,可做可做。”
只見秋膘手中取出一顆豆大的冰彈子,丟進了房中的一口水壇裡頭,上頭很快就結出了一層薄冰,再過了一會兒,整壇水就凍了起來。
碧色看得很是吃驚。秋膘笑道:“此爲凝冰珠,能化水爲冰。”
若兒在了冰原許久,還真沒看過這樣的東西:“這裡道路崎嶇,甭說在了冬日,一般人也不樂意搬着屍身漫山走,就算在夏日,窮苦人家誰還樂意將屍體花錢放在了這種地方。”
“我可沒說這買賣要和窮人做了,北原從不和窮苦人家做買賣,頂多就是低買高賣一些貨物而已,算作回饋農戶。”若兒聽了一愣,秋膘的這個意思是,秋膘再說道:“我就是要那些愛惜門面的富人們將屍體停放在此,抑或是送些合用的冰塊上門。”
陸竹軒在若兒耳邊吹了口冷風,陰測測地說道:”屍體總能告訴你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聽了這話,若兒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兩人這番講解,讓她全身汗毛倒豎,但也立時明白了過來。
北原的事情暫時也無需若兒幫手,見她似還有話說,秋膘問道:“芳菲塢那樣的寶地你不呆,跑到了這樣的山角落裡做什麼,這裡也沒你多少事。”
陸竹軒則看向外頭的碧色,見她神情有些焦慮,止不住往了裡頭看來:“還是讓我們猜猜,芳菲塢派了兩名大小姐到了緋雲城做什麼。”
緊接着陸竹軒和秋膘開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胡亂”猜了起來,若兒聽到後頭聽得很是心驚,芳菲塢的事情,被他們兩人說得一清二楚,連自己兩人何時離塢,何時進帝都都是說了個明白,就連碧然受傷,芳菲外塢被封,宮中金橘事件都是一樣不拉。
冰原在了極北之地,“冰棺”又避開了城中的喧譁,爲何兩人不出門竟可以探聽到如此多的事情。
秋膘見她的滿臉驚恐,忍不住取笑了起來:“你這丫頭,也是小看了冰原,日後你就會明白了。”
說道了這份上了,若兒不得不說了幾日來碰了釘子,前來求助的想法。
“這又何需求助農省的人,只怕這次並非是農省的人和你們爲難,而是另有他人在了暗中說事。”秋膘提醒道:“緋雲城中有些人容易見到,有些人說話最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