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謙笑了,恢復到之前的漫不經心,“看來王妃爲了十弟,還真是費盡心思。”
“那就沒有可能他的生母還活着嗎?如果她還活着,她一定對她的兒子朝思暮想。一個曾受太祖皇帝愛戀的女人,後半生只能青燈殘壁,連兒子都見不到,這樣公平嗎?最可悲的是,她的兒子還不知道真相。”明知道他慕容謙不會輕易告訴她什麼,雪瑤仍企圖動之以情。
慕容謙饒有興趣地審視了她一番,隨後說道,“十弟是父皇的第十子,母后的第三子,所有人都知道的,這就是真相。其他的,不重要。”他似冷漠般的理智,繼續道,“就算他真的有生母,他的生母也是爲了攀權附勢,蓄意博取父皇寵幸,今天的結果,罪有應得。”
他說得可真輕鬆,彷彿別人的事,從不放在心上。
原來,他真是這樣,無心無情。
雪瑤的心裡泛起淡淡的失落與沉重。
“這麼說也太武斷了吧。後宮裡的女人爲了生存,討好皇上是人之常情,怎麼就攀權附勢,蓄意博寵了。你怎麼不說那麼多大臣也在想方設法討皇上歡心呢?只因爲是女人,因爲想要博君一笑,就應該孤苦淒涼後半生嗎?”雪瑤的語態也算平靜,卻是和他據理力爭。
慕容謙一怔,目視遠方,悠遠而深長的說了句,“有些女人,明明可以不入後宮,卻偏要爭着踏入那是非之地。”
這句話,好像不是對她說的。雪瑤有些琢磨不透。
她從側面看他,他此刻,一改常見的輕浮,面容似是凝重,又似是雲淡風輕,深淺難測。
片刻之後,慕容謙又轉向她,“你是不是看見什麼人了?”
雪瑤幾分故意,幾分調皮道,“每天都看見很多啊。”
“哈,”慕容謙一笑,未作計較,轉身而去。走出幾步,沒有回頭,只聽邪魅不羈的聲音傳來,“王妃寂寞難耐,從明天開始,白天就到明景軒來吧。免得十弟功課繁重,還要爲王妃分身。”
明明不在乎的人,看她和別人言笑,不知不覺總有種淡淡悵然……
“憑什麼呀!”雪瑤當即喊了出來,隨後又覺得太直接了,不妥,壓低幾個音調,正式一點,“你不也是政務繁忙嗎?打擾了國家正事,我可擔待不起。”
慕容謙當然沒有再理會她,反而加快步子,大步離開。
只留下雪瑤一個人在原地,彷彿自言自語,“你都沒問我同不同意,怎麼這樣啊!”
爲什麼,自己如此緊張害怕,想要躲開的人,卻躲不掉。
爲什麼,他明明美人環側,無心無情,卻偏偏處處撩撥她。
又爲什麼,她此刻,也沒有應該的那般氣憤不願,甚至,還有那麼一絲莫名的期待。
她這是怎麼了?
不,她不可以。
感覺不到安全的人總是懷着怯意,以後退的姿態來保護自己。
晚上,雪瑤照例用晚膳,伴着皎潔的月華安然入夢,一夜無事。
次日一早,薄施粉黛後,雪瑤還是嚮明景軒而去。
人家是王爺,在人家的地盤上,不管願意不願意,還是不要明顯得罪他的好。懷揣着這樣一種心情,雪瑤跨進了明景軒的大門。
比起大婚那日紅雲錦簇,龍鳳和鳴的各色喜慶裝飾,今日的明景軒倒是清雅肅靜了許多。四壁的純白配上檀木傢俱的墨棕,整個屋內好像被一種蕭瑟寂寥之感包圍,與它的主人全然不相稱。
雪瑤站在書房門口,偷偷一望。慕容謙在批閱公文,他一絲不苟的認真模樣,一改平日所見的散淡不羈。置身於偌大的房間,靜默的背景之中,有些形單影隻,彷彿在外的風流浪蕩一掃而淨。遠遠望去,應該是一位勤政愛民的頂樑柱。
看到這樣的慕容謙,雪瑤反而不好意思進去打擾了。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便去正房坐了。
可雪瑤畢竟是個閒不住的人。只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實在無趣,還是起身走進書房。
慕容謙埋身公文,也不知是真的心無旁騖,還是故意不想理她。她進到書房,他連頭都沒擡一下。
看這情況,雪瑤有點不樂意了。
自己可是他硬叫來的,就算再忙,也不能如此視而不見吧。
不過人家這麼專心公務,雪瑤還是不好去打擾。
就這樣等他發現自己進來也不是辦法,雪瑤呢,就開始圍着慕容謙的文案轉圈,重重地踏着腳步,一圈又一圈······
終於第三圈的時候,慕容謙的忍耐似乎終於到達極限了。“王妃你很閒嗎?”他的語氣仍舊邪惑。
“王爺公務繁忙,我還是不打擾了。”雪瑤得意一笑,擡腳就要走。
“是啊,本王當然忙了。不過王妃也不能太清閒吧,”他笑着,隨手一指桌上的磨硯,“嗯,這個就交給王妃吧。”
雪瑤眼睛一瞪,“你!”
就知道今天來明景軒沒好事!
就連師父都從沒讓她磨墨,他竟然想把她當書童使,想得美。
本想立刻拒絕,不過雪瑤眼睛一轉,也陪笑道,“好啊,王爺放心。”說着,便站到慕容謙身邊去了。
慕容謙看她這一笑,警戒心立即提升,表面上也送她一個假惺惺的笑容。
雪瑤開始磨墨,取出一塊魔石,硯臺里加滿水。最初幾下還是細攆慢磨,待一部分魔石化入水中,清潔的水染成漆黑的墨色,雪瑤可就沒那麼老實了。“噹噹噹”的刺耳聲音此起彼伏,這哪是磨墨,分明是鑿硯臺。
慕容謙無心公文,只能擡起頭來看她。不想擡頭之際,幾滴墨點飛速向他襲來。慕容謙身形一閃,離開座椅,勉強躲過。那幾滴墨正正地打在慕容謙的椅子上,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那漆黑的墨印就不是染在座椅上那麼簡單了,遭殃的多半會是他那精緻邪雅的面龐。
雖然沒染到他,雪瑤還是很解氣。一邊偷笑,一邊不壞好意道,“王爺可真是勤於武藝啊,連批閱公文都不忘練上幾下。”說完,又故意底下頭“鑿硯臺”。
慕容謙一手叉腰,看了她一會兒,不知不覺間,一笑。過了一會兒,見她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能調侃說道,“韓雪瑤,本王的硯臺和你有仇啊。你不用磨了,還不行?讓你磨墨,真是有硯毀人亡的危險。”
雪瑤慢悠悠地說道,“王爺,這怎麼行?您是千金之軀,一言九鼎,您讓雪瑤磨墨。雪瑤還沒磨好,怎麼可以隨便停下來呢?”說着,手上倒是更用力了。
“噹噹噹”,響聲刺耳,墨花飛濺。
慕容謙簡直覺得自己那可憐的硯臺已經在痛苦哀號了。
自己昨天怎麼就這麼糊塗,頭腦一熱居然就把她找過來了。
現在好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不搞定她,自己的公文恐怕也不用看了。
“王妃啊,本王這可是端硯,千里迢迢,價值不菲,好幾兩銀子呢——”慕容謙一副惜財如命的表情,左躲右閃,冒着被墨汁砸中的危險,靠近雪瑤。“所以啊,你還是停下吧。”趁雪瑤不注意,慕容謙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墨錠,知道她肯定不會罷休,繼續說道,“這樣,讓翠兒給你找點女紅來做。”
已經破壞的差不多了,雪瑤也沒去計較手裡沒了墨錠。畢竟,折騰了這麼半天,還是希望慕容謙能給她找點有意思的事情做。但是女紅,她哪兒會嘛。
雪瑤堅決否定,“我纔不要呢。那些都是小鳥依人的閨中小姐做的。有沒有什麼別的有意思的事啊?”
“原來王妃還是心懷天下呢。”他的聲音邪魅而不見喜怒,深意難測,繼續道,“你在南楚,都做些什麼?”
本來,雪瑤揣摩不透慕容謙的意思,害怕自己露出破綻,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心懷天下,這四個字倒是提醒了她。
“那是自然,我是南楚唯一的公主。平時嘛,通讀文史嘍。”雪瑤強打底氣,擺出理所應當的樣子。
“這個容易,跟我來。”慕容謙淡淡一笑,轉身走出書房。
雪瑤跟着慕容謙,不解道,“哎,去哪兒呀?”
“去了就知道了。”慕容謙對她隨意一言,轉向明景軒門口的侍女,“讓翠兒去書房收拾一下。”
又是“翠兒”,這刺耳的兩個字立刻被雪瑤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
收拾書房,爲什麼一定要找翠兒?
雪瑤心裡狐疑,同時,腦海裡浮現出翠兒尚好的面容和她那有些輕視自己這個王妃的姿態。
翠兒和慕容謙很熟嗎?
難道······
雪瑤胡思亂想之際,慕容謙已經在一座二層書樓前停住了。心不在焉的雪瑤當然沒看到,繼續往前,直嚮慕容謙撞去。
“啊”,雪瑤撞上慕容謙,身體向後傾倒。還好雪瑤自幼習武,後退一步,立即穩住身形,在離慕容謙兩尺處站定。
慕容謙感覺到身後的情形,當即轉過身來,本想伸手去扶她,卻正好目睹了她自定身形的一幕。他魅然一笑,“王妃身手不錯啊,習武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