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幾道廊亭,杜若錦來到紙渲堂,她記起高老太爺的話,要她叫高紙渲過去一趟,此刻,杜若錦站在紙渲堂外,長舒一口氣,喚道:“紙渲,紙渲……”
紙渲堂內無人迴應,杜若錦靜靜得站在那裡,說不清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居多……
杜若錦苦笑一聲,正待轉身之際,突然感覺身後有些異樣的聲音,似是有輕微的男性呼吸聲……
杜若錦迅即回過頭來,看見身後的人正是高紙渲,出乎意料的是,他今日沒有再穿白衣,而是一身玄青色的錦袍,玉笛也沒有拿在手上。
杜若錦望着他,起初詫異心慌,現在倒失笑出聲了,說道:“你這身打扮,看起來,看起來像個生意人了。”
高紙渲莞爾一笑,說道:“說的沒錯,紙渲現在就是生意人了,你昏迷數月,這高家生意都悉數交到了二哥和紙渲的手裡了。”
杜若錦望着高紙渲,兩人便在紙渲堂外靜靜得站着,也不知道是過了許久,杜若錦慢慢吐出幾個字來:“老太爺叫你過去一趟,可能是有話要對你說……”
杜若錦說完,長舒一口氣,笑了笑,轉身便離開,彷彿身後有人在輕聲喚自己“若錦……”
杜若錦依舊沒有回頭,許是自己聽錯了吧,杜若錦心道,難怪有人要說自己殘忍,原來自己已經刀槍不入,連那麼一聲深情而纏綿的呼喚,也留不住自己的腳步……
杜若錦呀杜若錦,兒女情長是真,家族危難也是真,在這節骨眼上,收起你所謂的情深意長兩相真來,只要在高家,就忘卻逐雲流水、閒雲野鶴般的生活吧。
杜若錦,你要記得,你註定是得不到那種生活的,更何況是與高紙渲一起共度那樣的生活?
杜若錦心緒如潮回到墨言堂,沒有想到的是,周姨娘竟然到訪了……
周姨娘開門見山得說道:“二少奶奶,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自己有些事還是少管爲妙,反正高家大少爺不在了,二少爺便是以後的當家人,你踏踏實實得做個當家主母,豈不是更好的一件事?”
杜若錦不動聲色,心裡卻是七上八下起來,這周姨娘明顯話裡沒有那麼簡單,這不是威脅又是什麼?
杜若錦坐在椅子上,沒有招呼周姨娘坐下,自顧自得斟了一杯茶,神色有些倨傲,說道:“誰說我聰明?如果說我聰明,那麼我也是聰明人一直辦糊塗事,周姨娘,有話就請直說,如若無事,還請回吧,畢竟,你來高家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侍候老太爺……”
周姨娘氣怒不已,指着杜若錦說道:“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杜若錦冷笑說道:“周姨娘,你跑到我的房裡來,就是爲了來告訴我不要欺人太甚了嗎?”
“咱們走着瞧,早晚有你叫天天不靈的時候……”說罷,周姨娘狠狠地剜了杜若錦一眼,疾奔而去,哪裡想到卻迎面與金線碰上,周姨娘手上動作奇快,舉手便打了金線一耳光,喝道:“浪蹄子,叫你不長眼,也不看清姑奶奶究竟是什麼人,由得你們這樣來作踐?”
周姨娘打完金線便揚長而去,杜若錦起初以爲周姨娘不過是泄憤而去,那一巴掌雖然聽起來響亮無比,卻沒有想到是那麼的毒辣,金線的半邊臉迅速紅腫青紫起來,金線用手捂着,痛得眼淚止不住滾落下來,死死咬住嘴脣纔沒有發出一聲來……
杜若錦拉起金線的手,察看了金線的傷勢,心裡暗恨,這個女人怎麼出手這麼狠?杜若錦去拿帕子浸了冷水,拿來給金線敷臉,又去拿來錦親王原先送過來的上好的藥膏,給金線抹在臉上,說道:“金線,你要哭就哭出來吧,我知道你痛得厲害,以後我們一定把這筆賬給討回來……”
金線咬住嘴脣硬是沒有發出一聲來,卻低低喚了一聲:“二少奶奶,其實,你對金線不錯……”
杜若錦卻自覺受不起這麼一句話,因爲她知道自己對待金線,始終沒有當初對待綠意那份心了,這個金線身上總是藏着一種詭異的味道,令杜若錦難以親近得起來,但是她也始終不曾爲難過金線,這或許就是金線所說的對她不錯的原因吧?
就在這時,高墨言回來了,高墨言看到金線的臉,突然臉色一沉,竟然不顧男女之嫌多看了幾眼,眉頭深皺,說道:“這是誰下的手?”
金線惶恐得回道:“回二少爺的話,這是,這是……”
高墨言揮了揮手,叫金線先去下歇着,一會就叫大夫過去再給她瞧瞧,金線眼眶紅了又紅,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杜若錦見金線走後,高墨言一直望着自己,似是在等自己的回話,於是說道:“是周姨娘,她剛纔過來告訴我,要做一個從聰明人該做的事情,那就是什麼都不去做……”
高墨言沉吟一番,冷笑說道:“我明白了,你還記得當日大姐出嫁之日,秦冠西過來鬧事的時候嗎?”
杜若錦怎麼會不記得,當初高良辰出嫁之時,秦冠西正要在高家府門外大放厥詞,就被高墨言擲了飛刀,可是不待飛刀挨近秦冠西的身子,另一把飛刀呼嘯而來,兩把飛刀應聲落地……
還是在緊急關口,殘歌擲劍過去纔將秦冠西殺死,如果不是殘歌出手,那麼後果不堪設想,難道說,難道說高墨言的意思是指,當初擲飛刀的人就是周姨娘?
或許是看出杜若錦的疑惑來,高墨言說道:“本來當日我只是在奇怪,到底是誰做出此事來,畢竟高家上下會武功的人沒有幾個,現在看到金線的傷勢也料定,必是周姨娘無誤……”
杜若錦在心裡默想,如果說出飛刀救秦冠西的人是周姨娘,那麼在欣月擒住秦冠西后將其關進柴房後,又將秦冠西從柴房中偷偷放出來的人,也一定是周姨娘了?
杜若錦當時就在疑惑,到底是誰與高家有這般的深仇大恨,現在又確認是周姨娘,那麼說,周姨娘其實與高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杜若錦滿頭霧水,一時想不明白,可是這些究竟與聞步青的案子有什麼關聯?
周姨娘爲什麼會跑到墨言堂來警告自己?除非她在老太爺的房門外聽見了什麼,可是自己與老太爺所說之事,也無非就是高硯語的身世,難道說周姨娘真正想要警告自己的事情,就是有關高硯語的?
周姨娘與高硯語……
杜若錦想起前些日子,在硯語堂外,不經意看見周姨娘紅着眼圈站在高硯語面前,難道說,難道說這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
杜若錦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手裡卻不停得絞着帕子,看起來焦躁無比,高墨言沉聲問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事?爲什麼我感覺你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杜若錦欲哭無淚,心道,高墨言,你爲什麼不說高家纔是難以捉摸的地方呢?
杜若錦將自己現在所知道的一切,所構想的一切,說給高墨言聽,高墨言愕然不止,他想不到這些枝枝蔓蔓竟是這般複雜?
這一切彙總的結果就是,高硯語與惠婕妤有聯繫,高硯語與周姨娘也有瓜葛,並且周姨娘還是禍害高家的人……
而高硯語必是關鍵之人。
看得出高墨言內心的掙扎,杜若錦好言勸慰他,說道:“這一切也不過就是我們的猜想,做不得準,你先不要着急……”
杜若錦口裡這麼說,可是始終不能將心比心來計較,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是自己的弟弟,權衡之下,也難以抉擇出高低來。
高墨言沉吟一番,叫杜若錦先歇下,自己個便走出墨言堂,可是杜若錦不放心,着急之下,便追了出去,只見高墨言穿過廊亭,便到了硯語堂。
硯語堂內,燭光亮堂,高墨言推門進去,見裡面竟然還坐着一個人,是高紙渲,高紙渲輕笑說道:“二哥,你來的正好,我們兄弟三人正好痛飲一杯……”
門未關,高紙渲自然看得到站在門外的杜若錦,杜若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裡徒添尷尬,低聲說了句:“那我去給你們準備點酒菜。”轉身而去。
杜若錦回到墨言堂,突然想起金線受了傷,再麻煩她就有些不合適了,於是自己去了小廚房,小廚房裡除了當值的廚子,並無其他人,杜若錦剛進去,便看見廚子走過來,按杜若錦的吩咐做了幾道精緻的小菜,可是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將菜送過去,只得杜若錦自己跑一趟。
杜若錦提着食盒,才繞過小廚房,便聽見假山背後,有人在竊竊私語……
“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了……”這個聲音聽來很是熟悉,可是又覺得非常怪異,杜若錦心裡一驚,緊忙貼在假山後的另一側仔細聽着。
另一個聲音響起來,說道:“大夫人說了,這事都隨你,當初你求着她要她幫你這個忙,如今她既然幫過了你,你就該知道感恩,如果你敢將此事泄露出去,你知道後果……”
杜若錦聽得出來,這個人是張媽,張媽究竟在講什麼?
那個熟悉而怪異的聲音又說了:“當初我以爲……算了,不要說了,你還是安排一下,我離開高家吧……”
張媽說道:“哎,也好,我去跟大夫人說,不過大夫人現在也顧不得與你周旋,你自己凡事多仔細一點,千萬不要讓人起了疑心,反正就一句話,如果出了事,你就自己兜着,千萬不能咬出大夫人來……”
話音越來越小,直到杜若錦再也聽不清,杜若錦一方面提着食盒手痠,另一方面也怕張媽和這個人發現自己偷聽了她們的談話,便急匆匆得走開了。
一路上,杜若錦都努力在想,究竟這個人是誰,可是腦海裡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待到硯語堂前,杜若錦靜了靜心,推門進去,看高墨言兄弟三人竟是端坐在桌前,高墨言自斟一杯酒滿飲下去,而高紙渲握着玉笛正待放在脣邊吹奏,高硯語坐在一旁,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得笑,笑容恭敬而寒暄,似是在應酬官場之人一般。
杜若錦將酒菜給三人布上,走近高墨言,奪過他手裡的酒壺,嗔怒道:“少喝些,喝多了傷身……”
高硯語說道:“二哥,二嫂心疼你呢……”
就在這時,高紙渲的笛音響起,悲切而又纏綿,淒厲而又幽怨,撩的人心無從着落,杜若錦將酒壺擱置在一旁,匆匆而別。
杜若錦出了硯語堂,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自己如今是高家的二少奶奶,從前無法更改這種身份,如今更是不能,可是自己爲什麼總是還能被高紙渲的那種情思所擾亂呢?
難道自己還心心念念系在高紙渲的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