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還沉浸在宋威樸素的婚禮的喜慶中,陳素精力充沛積極地開始準備五一節的長假的上海之旅了!

去掃墓的事早就想成行了,但是都是由於陳素沒有時間,王峻不肯自己一人去就一直延宕至今,這次三週年忌辰是一定要到王峻母親的墓前祭拜的。

陳素一月前就安排好拜託同事代理值班的事情了,當然,加班費和好處費也全部允諾給出去了。向領導打好假條,從宋威的婚禮的歡悅中走出來,陳素私下希望在上海多待幾天,讓王峻和他舅舅表兄弟姐妹們多接觸,王峻需要親朋至戚。

帶着簡單的行李踏上旅程,陳素是激動興奮的,大上海也是陳素一直很嚮往的地方。

從飛機場出來,上海的天空陰沉下來了,熱乎乎的風迎面吹來,有潮溼的感覺。

是王峻的表兄弟來接他們的,帶着陌生的感覺和熱情的態度接他們去顧家。

從軍區退休之後,顧老就一直住在老家上海,王峻的兩個舅父舅母也基本上都是在本市好單位也是有職位的幹部。王峻的四個表兄弟姐妹兩位出國了,留在國內的兩位工作單位很好。

顧王峻的表弟一邊開車一邊介紹顧家簡單的情況,從去年起,顧老就發現了老年癡呆的症狀,身體遠不如三年前硬朗,本來老人家一直在高幹療養院住着的,但是王峻這次打電話說來上海埽祭母親的墓,王峻的舅父特地請老人回來和外甥吃一頓團圓宴。

見了舅父舅母,王峻在舅父陪同下去見外公,但是老人一看到拜會他的王峻就揮着手杖狠狠砸下去,一下子情緒激動極了,憤怒大罵王英堂混帳!弄得想好意款待外甥的舅父們很難堪,看來,老一輩子的人的心結是解不開了。

拜祭了顧媽媽的墓,獻上顧媽媽身前最愛的百合花,王峻無言地望着大理石碑上鑲嵌的她的照片,那是一張年青時候的照片,沒有上海女人的細緻的美麗,反而有着北方女子的平凡和端莊,這張透着神采飛揚的照片是當年當知青時在東北拍的,是她生前最喜歡的一張。

站在王峻身後,陳素默默陪着他,王峻額頭上還有青淤,是顧老手杖打的,老人憤怒的神情歷歷在眼前,他們來時的輕鬆愉快的心情已經消失殆盡了,王峻兩個舅母隱藏着的審視的眼光輕輕地掃過陳素,陳素不會不知道。舅父家僱的保姆也不時悄悄看着王峻和他,陳素知道自己和王峻也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話題了。本來王峻就是要他們兩人自己拜祭顧媽媽就可以了,是陳素盯着壓着王峻通知顧家的,陳素真的希望王峻有更多的親人,王峻的舅父是真心的,但是別人隔上了一層血緣之外的東西就無法得到認可,陳素默默地看着王峻的背影。王峻回頭看陳素示意把他手中的花也放下,陳素上前把手中百合和王峻的百合放在一起,伸手握着陳素的手指看着碑上的照片,王峻緩緩道:“媽,我和陳素來看您了”

陳素輕輕道:“媽媽,我會和王峻好好過日子的您放心吧。”和王峻相視,彼此只有對方的心情在蔓延着,無心理會帶他們來的表弟的心情。

不想再到顧家住下,車子進了市區,王峻的表弟想帶他們看看繁榮的大上海,去看看外灘、城隍廟、沉香閣等等,沒有等他講完,陳素婉轉說想要到顧媽媽出生的地方隨意走一走,請他把他們放在上海隨便的一條街道就行了。

車窗外天灰濛濛的飄起了小雨,王峻的表弟沉默了一會兒停了車放他們下來,從後備箱取出一把車上備用的雨傘遞給王峻,輕輕地叮囑如果要離開上海一定要通知他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

王峻點頭,王峻的表弟開車順着車流離開了,這時的他們不需要別人的參與,他們需要獨處。

懷着一種要沿着她曾經走過的路走走她所曾經走過的路的心情,陳素和王峻一起漫步在上海街頭。

細雨朦朦,王峻支撐着傘罩着他和陳素。

共同支撐着一把傘,傘下的戀人相依相伴並肩走在東方明珠的大街上,多麼浪漫的氣氛呀!陳素更是早就對大上海有着莫名的嚮往,在他們家鄉只要說什麼什麼是在大上海買的,就是現在也還是很體面的事情,陳素崇往地走在有着東方明珠之稱的大上海街頭,那感覺……怎麼這麼難受呢?

擡頭就是那看似很近,其實遠的很的高樓在俯視人間,而身邊居然是破陋狹窄的小弄堂,頭頂上甚至還盤繞着就是在陳素他們鄉里也是不多見的電線電纜網。

水泥壘起來的城市,沿街的無論是華美的還是簡陋的都是門市,擺着全國一式樣的買賣,匆匆的行人和旅遊的外地人都沒有表情的穿行着,在狹窄的車行道上,車輛擁擠得水泄不通,上海的道路和上海的人一樣曲折迴腸!

陳素力爭的要漫步在他所一直嚮往的大上海街頭,以來體會一下全中國最盛名的金融都市的繁榮昌盛,王峻也就沒有管,陳素有時候腦子迸出來想法讓王峻每每都要泄氣很久,陪着沉素走在無盡的大街小巷,不去管什麼方位也不管什麼目標,只是在走着,默默地走着,不過,王峻看陳素蒼白的臉,陳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一個半小時的漫步的路程讓陳素被他一心向往大上海的汽車尾氣和狹窄的水泥空間壓得難以呼吸,王峻默默看着臉色很不好的陳素,是呀,這是一座曲意昇華化了城市!他的想法和陳素是一樣的。那高樓華廈沒有金錢就無法入內,一道道陳舊不堪的弄堂密碼着大上海的階層區別。

上海的道路和上海的人一樣盤盤纏纏,陳素被水泥累積的空間壓得無法呼吸。北京也有着很多的小巷舊房,在北京,陳素和王峻住的也是陳舊的住宿區也是深幽一隅,但是以東方明珠之稱的上海幾乎處處可見的陳舊不堪的深邃的弄堂之腐朽讓陳素真的吃驚。

或許是他所走的上海的街區只是片面的不美麗的一角,或許是陳素對心目中的上海有着過高的期許,但是眼中看到的遠處高樓和近處的危房的鮮明視覺對比讓陳素很不堪!王峻以前也不是沒來過上海,但那都是爲了辦事情,來去匆匆的,哪兒像今天這樣散步似的走走,大上海真的名不符其實。

處處可見的高架橋橫空在電視機裡,陳素看到的是時代的高科技和繁榮的代名詞,但是真正展現在眼前的則是人爲水泥鋼筋佇立的厚厚的一道道人與人深深的隔膜,維持一座城市的繁華,背後卻付出了人與人本應有的水*融的原味。

切斷了嚮往繁華的念頭,陳素就是這樣的死心眼。看着身邊的王峻:“你猜猜,我現在想到了什麼?”

王峻看看陳素:“是不是非典那年空靈的頤和園?”

“是呀。”胸口充溢着被壓抑的感覺,陳素看着灰濛濛的四周,今天這還是在細雨中徘徊,如果是晴天就可以知道呼吸了怎麼樣的空氣。細雨要停了,街上的人多了起來,陳素的臉色更顯蒼白。

扶着陳素,王峻望那詭異的七岔路口和四面盤旋的高架橋,真讓人不明白,一個路口怎麼會有七個交叉口?遠處是高樓,近處是低矮的舊樓,王峻看看陳素知道陳素還暈車,那也沒有辦法了,總之先找輛車找個地方先住下來,天開始晚了。

如今,王峻唯一能慶幸的只有因爲了陳素的堅持,他纔沒有開車來,不然,那就可不是一句麻煩就可以了事的了,果然家有賢妻的話是要聽聽的。

爲了陳素的身體健康,王峻特地讓出租車司機送他們到附近最近的也要最好的一家酒店,開了一間高高在上的客房,陳素有氣無力地伏在落地玻璃窗前大大的喘息,有企圖得到一點點新鮮空氣的心理自我安慰!

伸手纜着陳素的腰,王峻和陳素一起望着窗外,夜幕降臨,眼前升起了個繁燈如星的世界,上海果然是個繁華的有錢人的天堂。

門鈴響了,是客房服務。王峻叫了清淡的晚餐直接送進客房的,靠着落地窗還在深呼吸的陳素轉身間看到了隨之進來的王英堂。

王英堂進來,送客房服務的服務生低着頭小心翼翼推來了豐盛的晚餐。不是王峻點的清淡的餐飲,是很豪華的盛宴。世界就這樣的小嗎?偏偏他們就住在王家的酒店。悄悄看了王峻一眼,服務生立即就恭敬地出去了。

三年多了,王英堂也有變化,儘管一眼就能認出和王峻的父子關係,但是和三年半前的俊朗有很大的改變,不過,在陳素看來,王英堂也就是迴歸了本來應有年齡的狀況。依舊筆挺的腰給人一種僵直的感覺,髮型依舊整潔,但雙鬢也白了,那失去了銳利光澤的眼睛這讓陳素想起了王峻母親在醫院時講的那句話,“王英堂是靠着曾有過前人奢侈的夢來維繫尊嚴活下來的人”,一直以來,陳素也在揣度着王峻的母親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還是用最後的憐憫來解脫?已經無法去追尋往昔的疑問了,而她所認定的在陳素眼前成爲現實,三年前在陳素面前神采奕奕目中無人走過的高貴紳士般的王英堂現在也只不過是普通的老人,他真的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王英堂看着和陳素靠窗站着的王峻。順着陳素的目光,王峻看着他,五一節期間的上海暖和得很,開着中央空調的酒店房間有着國際通用的最適合人體的標準溫度,但是彼此互視的父子依舊沒有熱度。

王英堂走近了,也着落地窗下繁燈如星的世界,“這就是夜上海,很美吧。回上海吧,上海永遠是上海,是大陸最有前景最繁華的城市!”王英堂擡眼看着王峻,“我的遺囑寫好了,你將恢復繼承權並得到我全部遺產,包括這間酒店。”

陳素看着王英堂,他是如此的任性,他辜負的不僅僅是王峻的母親,他也辜負了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那位扶持着他也爲他生了兩個兒子的女子。無言的看着王英堂,他是這樣不負責任,任性地拋棄了一切的人也必然會被人所拋棄!

陳素在沒有工作前還能相信他是被上一輩自欺欺人的謠言矇蔽了耳目,事實上,陳素早已不是在校讀死書的書生了,就算是從來不瞭解商業,但是這幾年一直以租賃房屋帶轉購屋置業,當時陳素對貸款很不理解,王峻講了些關於金融方面的事情,陳素還是理解不了,王峻就不多事了,陳素還爲此特地報了一個金融學習班上了一個月的有關於金融方面的普通知識和常識,加上這幾年陳素經常存款和貸款來回跑,後知後覺的陳素驚駭地大悟,那是根本不需要多少知識就可以知道那樣的金融基本常識!現在的陳素一點點也不相信王英堂那一天如同被雷擊的受害者的表情!

不信!陳素就是不信!

王英堂不是從農村到城市打工的人,也不是未出茅廬的象牙塔的學子,他是不停地接觸銀行系統,在經濟環境最前列的商業鉅子,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樣簡單的事實?就是現在,國家也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外資銀行,生於斯,長於此,自小就接受系統財經教育的人怎麼可能不會察覺不妥呢?陳素也曾經就這個問題詢問過王峻,王峻說腦子信了就自動的把耳朵眼睛閉合上強迫自己信了。那麼王英堂呢?是不是這樣刻意去相信?是他刻意地閉上雙眼?還是他刻意地合上了他的雙耳?

陳素得出的結論就是:王英堂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金融常識!

陳素冷眼旁觀這個真正的上海人,他要把財產留給十年前被他侮辱性迫使放棄了繼承遺產的王峻,他要幹什麼?!

恕罪?自我安慰?陳素不想過問,王英堂現在以受害人的樣子出現要得到王峻的理解嗎?陳素沒有同情更是有着一種鄙視。王英堂是自私的,他把自己永遠擺在第一的位置,陳素一直就認爲王英堂是無情無義的人,當初接顧媽媽回家休養陳素是期盼王英堂會在顧媽媽最後的一刻來的,王英堂知道醫院對顧媽媽下達的生命通知的最後時間段,只要王英堂來,上一代人一切的恩恩怨怨都會一筆勾銷,但是最終,王英堂也沒有出現,心涼的不止止是陳素。看着這樣的王英堂,陳素從來就沒有這麼清晰地看過一個人。

王峻淡然依舊,回王家?回上海?恢復繼承權?得到全部遺產?王峻脣角泛着外人看不出來的弧度,王英堂真的老了胡塗了,王英堂還真的把上海看成他的地盤了呢。正如王峻曾經所言,償清了曾經所用王家的所有的金錢之後就從此斷絕了和王家的緣分,斷絕了和王英堂父子的緣分!何況,他王峻從來就沒有把王家的金錢放在眼中。

瞭解王峻的是顧媽媽,看透王峻的心性也是顧媽媽!

要出言諷刺的王峻眼光瞄到陳素對他打眼色點頭的動作,王峻沒有吱聲了。

王英堂走了,背影有着寂寞孤獨,支撐着他的榮譽和泡沫的光環轟然崩潰,陳素沒有濫用同情,那時假象,是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第一順位的自我憐憫!

“表面上的名利不用計較,他要給你,咱們就要,拿來做好事也比被那些人撒在這個腐化了的城市好!”陳素淡淡道:“爲什麼不要?他給,我們就要。”

陳素從來就不是大方的人,顧媽媽留給他的遺產,陳素全部用來做好事,那是尊重顧媽媽對王峻的感情,也是尊重自己的人格!

陳素不習慣用別人的金錢,也就是這幾年才把王峻的錢當成自己的來花銷,但是陳素還真的喜歡錢的感覺,每月最開心的就是看看利息又有多少多出來了,看着銀行賬號上一堆零陳素睡着了也會笑醒,但是,陳素對不屬於自己的金錢沒有yu望,看着王峻:“不要在乎名聲和不需要的自尊心,如果他給你,你就給我吧,我會認真的返還給社會,爲他贖罪的。”

王峻沒有再講話,不過,王峻也知道陳素的意思,這幾年陳素在慈善上做的很不錯。這筆錢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他也不信多變的王英堂,將來會怎麼樣那是將來的事。陳素講的也是事實,太多的面子問題阻繞了他們的路,總之,對陳素而言,就是一句話,不要白不要。

對王英堂的問題,或許是陳素誤會了,或許是陳素多心了,也或許是陳素淺薄的狹隘的眼光阻繞了對事實的分析力,但是有一點,陳素不相信王英堂!王英堂有太多的機會和王峻溝通,哪怕在顧媽媽生命終結的那最後的兩個月中來一回,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一頓飯也可以消除最終的隔閡,但就是這樣,王英堂依舊沒有出現!這樣的王英堂,陳素不信任他對王峻有愛!所以陳素拒絕和王英堂溝通,拒絕同情。

俯視窗外,細雨停了,看不到星星月亮,黑黑的夜空讓高樓下的繁燈似幼年記憶中曾經幻想中的銀河在流淌着華光!

陳素不忍心再看了,這幾年資助那些貧困學子,陳素才真正知道自己的父母的偉大和家鄉經濟社會的平均收入的穩定。

什麼是經濟數字?什麼是GDP?什麼是富豪榜?陳素一點點也不想知道!

俯視着夜上海恍如俯視人間萬物―――但那是假象!是錯覺!

陳素清晰的記得好幾年前一部韓國家庭劇‘洗澡堂家的男人們’最後一節有一句這樣的臺詞:

將妻子侍奉爲女王,他自己就是國王,

把妻子當成是侍女,他自己也只是僕人。

這句話陳素一直記在心裡,相對的,這句話語的意義也可以延伸在這樣的感覺中。俯視人間的錯覺讓自己高高在上傲視人間、鄙視萬物,無視民衆,只是,一旦離開這樣的高度和這樣的高樓自己也就只不過是螻蟻,不能正視自己的位置是先富起來的國人的悲哀!

看着窗外,陳素或許可以知道陳凱爲什麼放棄了他自幼就堆積的大都市的夢迴到家鄉了,個性開朗對未來充滿着陽光和希望的陳凱在這樣的城市是何等的悲哀,難怪在爲了婚事和母親爆發了激烈的爭執中喊出外面的生活和壓力真的很難氣餒的話來,而陳素相信,更難的是人與人冷漠的態度和距離吧。

按了自動合窗簾的按鈕,巨大的華麗的窗簾像是謝幕的舞臺劇上的幕簾一樣緩緩合上了。

王峻看臉色蒼白的陳素道:“假期還有五天,我們就不去周莊了,去你的家看看吧。”

陳素有點呆滯,周莊那種幸運地沒有拆掉的老村莊有什麼好看的?現在他連從記憶以來就嚮往不已的大上海都不想待了,何況周莊?!

回家?觸動了陳素神經的兩個字讓陳素一下子精神起來,扭頭盯着王峻:“我家?”

“是呀。”王峻伸手扶陳素下窗臺,“你不是有四年沒有回去了嗎?”

陳素看着王峻有着激動!回家!!!

王峻用酒店提供的消除疲勞的香精仔細按摩浸入陳素的四肢,讓心力疲憊的陳素伏在他的懷裡睡了。陳素的睡眠一向很好,就是那天他們打了一夜的麻將也不能吵醒他,但是今天陳素卻在失眠。

作爲禮貌,王峻還是去顧家正式告別,顧老一見到王峻就犯病大吵大鬧起來,讓大家彼此都有些難堪,但是王峻已經釋然了,母親有愛她的父親和弟兄,而他則有陳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