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君主盛氣凌逃卒,塵落決然墜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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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進大帳,塵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緩緩爬起身來。
不知道是昨天的藥浴太過神奇,還是這麼些日子終於能好好在榻上休息一晚,她此刻竟然覺得身上輕鬆了很多,傷也沒先前那麼疼了。
擡起手腕,鐐銬果然已被解開。
她見榻邊放着一雙新的靴子,大小明顯不是他的,便起身穿上下了地。
那鞋子意外得合腳,裡面還墊了柔軟的墊子…
她心頭一顫,但很快便甩了甩頭。
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她不能因爲這一點小感動就原諒他先前做的那些,就像他不能原諒自己下藥一樣…
大帳中一片空蕩,他不知去了哪裡。
她踱步走到沙盤前,看着上面的軍力分佈,擡手拔下洛口前的旗幟,心思飄到外面。
也不知道現在打成了什麼樣…
無意瞥見旁邊燭火中未燃盡的紙條,她將旗子插回原處,又小心地將紙條打開。
大部分字跡已經被燒掉,只餘下個吐字。
她微微凝着眉,腦中思索着無數個詞,最終停留在“吐谷渾”三個字上。
但因爲殘存不多,她也猜不透這其中的玄機。
“兩位大哥,陛下正在犒勞三軍,賞了酒水,你們在這裡執勤,小弟怕你們喝不到,特意爲你們送來了。”
阿雕?
塵落辨認出聲音,將未燒盡的紙條重新丟回燭火,又輕手輕腳地走到大帳門前,隔着簾帳細細聽着。
門外的侍衛說要看守要犯,本來已經拒絕,但阿雕客套了幾句,他們便笑呵呵的兄弟長兄弟短,話起了家常。
“啪…啪…”兩聲,是碗碎的聲音。
塵落輕輕撩開簾帳,想一探究竟。
阿雕見到她,露出爽朗的笑:“陛下去犒勞三軍,趁現在,我送你出去。”
塵落有一瞬的呆愣,忙指揮着他把兩個侍衛弄進大帳,又讓他出去守着,自己和一個侍衛換了衣服,將他擡到榻上。
準備妥了一切,她壓低頭盔,隨着阿雕向營外溜去。
其實因爲昨晚的事情,她確實猶豫了,可最終選擇離開,是因爲她害怕再被他羞辱,被他傷害…
心已經累了…
所以,她不想再去面對和承受那些未知的事情。
況且如今的他們,真的很難再回到曾經的時光…
她不想一輩子活在他的囚籠之中…
阿雕拉着牛糞車,將塵落藏在了中間一個空桶中,就這樣混出了營帳。
行出不遠,他便將其他的木桶都丟了下去,塵落聽到響動,終於打開蓋子露出了頭,捂着鼻子埋怨道:“你就不能送糧草之類的…薰死我了…”
“你還挑,送這個纔不容易被查。”阿雕邊說邊將牛車調整了下,“出來吧,我們要抓緊時間才行,陛下估計再有半個時辰也該回去了。”
塵落望了眼身後,依他所說不再耽擱。
牛車一路向西北而行,避過了黃河岸邊巡邏的周軍,也繞開了洛陽分散附近的齊國守軍。
直到走了快兩個時辰,纔在敖岸山附近停下來休整。
塵落接過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才對旁邊的少年道:“阿雕哥,謝謝你救我。我們在此分別吧。你回原州後帶着大娘悄悄離開周國,去西域或者換一個地方住。免得陛下回頭找你麻煩。”
“恩。”阿雕接過水囊,點了點頭,“打仗是件辛苦的事情,我也想着能早些回去當回我的獵戶和商人。只是陛下救了我,我纔想爲他盡忠的,可你更是我的恩人,我不想看到你被人傷害,只好做了對不起陛下的事情。今後,你要去哪裡?”
塵落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既然如此,不如隨我一起走?”阿雕問道。
“不了,我不想再連累誰,你爲了我可能已經觸怒陛下,所以…”
話還沒說完,阿雕突然湊近她的臉:“小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小呂這個名字也是假的吧?”
“幹嘛突然問這個?”塵落詫異道,睫毛輕顫間已經觸到他的臉頰,“你都爲了救我違抗了陛下,還在乎我是什麼身份嗎?反正不是細作你放心。”
阿雕撓了撓頭,爽朗地笑道:“也是,這不重要了。其實我早就覺得你名字是假的,我第一次見你前,曾見過有侍衛拿着畫像在查驗來往之人,雖然你當時是男裝的打扮,但卻還是可以認出你便是畫像上的人。”
“那…你爲何一直幫我?”塵落不解地望着他。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起初因爲你救了我娘,我娘很喜歡你,後來那夜和你聊過天便覺得你不是壞人了。我想你或許有什麼苦衷,直到前些日子你被陛下抓住,我才猜想到一個事情。聽說周齊和親的時候,齊國的淮安公主嫁到周國,甚得周國皇帝的寵愛,你便是那位公主吧?所以你面對齊軍的時候不忍下殺手,還願意隨他們離開…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先前說到自己丈夫時候的神情,你不會做對不起陛下的事情。”
塵落沒想到他會說得這樣清晰,但旋即輕笑出聲:“阿雕哥很聰明,你的聰明會讓你成爲優秀的商人,若是留在軍中,想必也會當上將軍的。”
“可惜我的前程被你毀了,誰讓我幫了你。”阿雕聳了聳肩,“不過,我心甘情願。”
塵落心頭一顫,擡眸對上他的視線,那視線清澈無波,卻似乎將她看透。
他嘴角笑得憨厚,像一個大哥哥在看護着自己不懂事的妹妹。
正想對他道謝,他卻突然警惕地看向後面,一把將她推到車板下。
塵落一驚,再擡眼時,他正弓身扶着車板,表情痛苦,而背部已經正中一箭。
她不自覺地一抖,透過車板的縫隙望向箭射來的方向。
那人騎在馬上,冰冷地眼神穿透了稀薄的空氣,甚至穿透這板子,打在她身上。
“快走!”阿雕將牛的繩索砍斷,又猛抽了幾下,讓牛衝向了追來的人們。
塵落顧不得其他,一把拉住他就往樹林裡衝。
宇文邕見了,令人砍殺了奔來的牛,帶兵追了上來。
“小呂,你走吧,我拖住他們。”
“不行!你若是被抓到會沒命的!況且他抓了你也會逼我就範,要走一起走!”塵落不肯鬆開他的手,邊望着身後邊繼續向前跑,“敖岸山地勢曲折,我們繼續往山上跑,你本就比他們熟悉山林的地形,他們騎馬上山的話速度不及平地,我們至少比在山下有機會擺脫他們,到時候再利用山勢也容易躲藏逃脫。”
看着她堅定地抓着自己,他也不再多說,任她拉着向前跑。
“嗖嗖嗖…”又是幾隻箭飛來。
塵落躲閃着,但終究有傷在身,腿腳也不及先前靈便,再加上阿雕也受了傷,剛跑到半山腰便被宇文邕的人馬包圍起來。
宇文邕陰沉着臉打馬上前,一鞭子就抽在了阿雕的身上:“好大的膽子!”
塵落見狀,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緊緊盯着眼前已經暴怒的人:“是我逼他的,不關他的事!”
宇文邕眸色更深,剛剛他親眼見到他們的頭貼在一起,他先前雖然生氣,但還是不信她會真的做出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不想竟是他天真了…
手下一緊,他一鞭子就抽在她臉上:“枉朕還想給你悔過的機會,你不但不知悔改,還做出這種苟且之事。朕說過,你逃不掉!現在你要爲你的逃走付出代價!”
塵落捂着臉,緊抿着脣,倔強地看着他,心間似有利刃劃過。
邕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我只是想離開罷了…
爲何事到如今,你不再懂我,更再不願相信我…
“啪——”又是一鞭子抽了下來。
塵落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須臾地沉默,她忍着疼冷笑出聲:“在陛下心裡,我竟然如此不堪!陛下何必苦苦相逼,幾番言語辱我,你不如直接殺了我,一了百了!”
來人臉色黑沉,旁邊的少年見了,忙道:“淮安嫂嫂,皇兄無意殺你,你快些束手就擒和他認個錯便了。”
宇文邕瞪了宇文招一眼,示意他別多嘴。
塵落嘴角輕勾,眼中哀慼,語氣也越發諷刺:“是呀,陛下無意殺我,卻要□□於我,對我而言,當真生不如死!”
“陛下,是屬下的錯,因爲殿下救過屬下的母親,所以屬下才想報恩…”阿雕看到她此刻神情絕望,忙跪下來請求道,“請陛下放過殿下,屬下深知欺君之罪無可赦,願意以身正法。”
“你住口!”宇文邕喝道,“這裡輪不到你說話!你臨陣脫逃,會有軍法處置!來人,將他們給朕帶回去!”
侍衛上前將他們擒住。
宇文邕下馬親自將塵落綁了雙手,又將繩子的一頭牢牢握在了手裡。
他翻身上馬,拽着她便向前行,也不管她能不能跟上。
塵落腳下踉蹌着跟在馬後,努力加快步子。
因爲道路的崎嶇,她踩在石縫間,腳下一軟,便跌跪在那裡。
宇文招見了,剛想說什麼,卻見皇兄已經拉停了馬。
宇文邕打馬回頭,繞着她轉了一圈,冷漠地命令道:“起來!別以爲這樣,朕就會對你心軟。”
塵落聞言,咬着牙站了起來。
剛一起身,他便又策了馬,她只得勉強着自己跟上他的步子。
宇文招皺眉看向此刻身邊面色冷冽的人,又看向身後倔強的女子…
他只知道今日皇兄本來心情很好,但帶着他回大帳的時候,見到帳中景象便臉色驟變,當即就令他選幾名親信之人隨他出營。
他前些日子聽說皇兄抓了一個女細作,還大怒之下對她施了刑要親自審問,今日看到此景方明白了始末…
原來皇兄所抓的正是他心愛的淮安嫂嫂…
宮裡傳聞一直說她在別宮休養,看來此事還另有文章。
只是皇兄愛之深,淮安嫂嫂曾經也深愛皇兄,如今怎就走到了這般田地。
塵落的腳步越來越虛浮,她努力讓自己堅持下去,不要在這裡倒下,可是一路磕磕絆絆,還是讓她出了一頭汗。
許是剛剛跌倒所致,她的膝蓋上也滲出了殷紅。
阿雕被人押着,見到前面的女子幾次要跟不上馬的速度,突然奮力掙開侍衛。
侍衛揮刀砍下,竟被他巧妙地解開了繩子。
他借勢搶過侍衛的刀,上前砍斷了束縛她的繩索。
宇文邕手上一鬆,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望見衝上來的男人,他眸中透着危險的味道。
塵落也因爲這一刀,驟然失去平衡,但卻直直跌在他懷裡。
“你沒事吧?”阿雕將她推到身後,又拿刀護在她身前:“陛下,她只是個弱女子,您這樣對她…”
“朕想怎麼對她是朕的事,輪不到你管!你公然對朕舉刀,莫不是想要造反!把他給朕拿下!”
侍衛們蜂擁而上,阿雕努力應付着周圍的侍衛,依舊將她護在身後。
刀槍碰撞的乒乓聲入耳,眼前的景象越發混亂,眼看着阿雕的手臂和腿上都被砍傷。
塵落腳下一軟,跪坐在地上,叫出了聲:“夠了!別打了!你放他走吧,我隨你回去便是!”
說完她又向前跪行幾步,緊緊拉住阿雕的衣袖,懇求道:“別管我,回去做回你的商人,別再進軍營了!”
阿雕依舊反抗着,嘴角給她一個安心的笑:“放心,我會保護你。”
宇文邕看着兩人,又見女人幾乎聲嘶力竭,淚水簌簌而下,拳頭一緊,毫不思索地拉弓對準了前方。
宇文招一驚。
“嗖”的一下,便見箭穿風而去。
宇文招清晰地聽到皇兄手中發出的骨節脆響,而幾乎在射出那箭的一刻,弓也發出了斷裂之聲。
塵落側頭看到射來的箭,似乎愣在了當場。
她忘記了躲,只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
他,要殺她嗎?
她緩緩閉上了眼,這樣也好,讓這一箭徹底射穿早已註定的哀傷!
邕哥哥,你說過你愛我。我一直相信你…
可在你的心裡,任何愛在國家和夢想面前都那麼微不足道…
和你的夢想比起來,我算什麼呢?或許是一顆太過多餘的棋子。
你的象戲之術中,從來不會留沒用的棋子,更不會留下阻礙自己的棋子…
我能死在你手裡,無怨無悔,也免了日後徒增傷感,繼續被你羞辱…
身子被一股力量撲倒。
頭盔飛起、落地…
她一頭青絲散亂在風裡,孤單飄零。
塵落的瞳孔圓瞪,眼前被鮮紅劃過。
她張着嘴,看着眼前將他撲倒的男人,就這樣任他壓在了地上。
“咳咳…”阿雕的聲音將靜默打破。
塵落恍然回神兒,艱難地叫道:“阿雕哥…你…”
阿雕依舊壓在她身上,保持着奇怪的姿勢,輕聲道:“小呂,答應我好嗎,替我照看俺娘…”說着,他吐出一口鮮血,濺上她白淨的臉龐。
“不…不…我不會幫你照顧的!你要自己回去照顧才行!”塵落慌張道,視線竟然模糊起來。
“我…”阿雕努力想要說完,卻終究沒有說完最後一句,便倒在了她身上。
還好你沒事…
小呂,從你救我的那時起,我就默默喜歡上了你,可是當知道你是齊國公主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這樣的山野村夫根本配不上你,只能做你的侍衛,守護你…
我看得出陛下對你的感情,可是我卻不能忍受他如此對你…
他剛剛是猜到我會爲你擋才射的吧…
可是我不能再護着你了,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男人的嘴角掛上了笑,靜靜躺在她身上,任塵落怎麼叫他的名字,他依舊一動不動。
塵落擡手摸上他背後的箭,此刻他身上插着兩支箭,一支是先前所中,一支是剛剛爲了救她被貫穿了心口…而他們都是她最愛的那人所射…
她的手顫抖地握緊了箭,將它們硬生生折斷,又讓他躺在了地上,合實他的眼睛。
她望着早已沒有生氣,但依舊溫暖的人,終於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周圍很安靜,她的哭聲在山谷間迴盪,讓周圍的人也不免染了些悲傷,都默默看着她一個人的動作,聽着她一個人的哭泣。
宇文招瞥着兄長的神色越來越陰沉,只覺得暴風雨就要來臨。
“把她帶回去!”宇文邕沉聲吩咐着。
“別過來!”還不待侍衛們反應,塵落便瘋狂地怒吼道。
她看向那熟悉的人,只覺得他的溫柔不再。
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他的話讓她感到恐懼,他的行爲近乎瘋狂…
他,不再是她認識的邕哥哥…
她搖晃着,緩緩站起身,眼中無神地凝着他,努力平復着複雜的情緒,卻難以抑制地爆發成喊叫聲:“爲什麼要殺他!他是你的子民!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一個普通的士兵,他還有母親要照顧…”
說到最後她再次泣不成聲。
“一個不屈從的子民,一個不聽令的士兵,留着有何用?況且這一箭他甘願爲你而受!”宇文邕語氣無波,卻高處生寒,“敢欺君罔上,幫你離開朕的人,敢趨於朕的女人的人!這些罪行,足夠他死不止一次!朕爲何不殺!”
他頓了頓,語氣帶着嘲弄:“你還不知道吧?他是羯胡之後,逃過了當年鄴城的屠殺躲進六盤山裡。他祖上幾輩隱姓埋名,狩獵山中,本可以安心做他的獵戶,或者憑着他的智慧立上幾功,封王拜侯。但他爲你放下一切的時候,就早該知道有今日了!朕尚未株連他的家人,已屬仁慈!”
他的聲音如寒冰般一點點刺入她的心…
“愣着做什麼,沒聽到朕的命令?帶她回去!”宇文邕又看向周圍的侍衛,說完便調轉了馬頭。
女子突然眼中一凌,強撐着奪過沖上來侍衛的兵器,毫不留情地割開他的脖子。
鮮血溢出來,又濺了她一身。
宇文邕聞聲,回頭見她如此,眼中憤怒更甚:“不要再做這樣無爲的抵抗!朕說過你逃不掉!”
女子拿着劍一步步走向他。
侍衛們擋在前面,卻被她的氣勢所懾。
“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你竟然要對朕刀劍相向?”宇文邕輕笑一聲,“落兒,他在你心裡比朕都重要了?”
“他挺身護我,便是我該珍惜的…在我心裡,你是什麼位置你自己清楚!既然你已不信我,我也不想再解釋什麼…我說過,我不想與你爲敵…可爲什麼你要一步步逼我…”塵落平靜地說完,緊緊了手中的劍,“放我走!”
“不可能!”宇文邕厲聲道,眸色染上了猩紅。
“皇兄息怒,讓臣弟去勸勸嫂嫂吧?”宇文招打起了圓場。
“現在誰都勸不動她!”宇文邕輕描淡寫地說着,目光始終落在前方女子的身上,一字一頓道,“拿下!”
侍衛們蜂擁而上,塵落也順勢揮起了劍,雖然有傷在身,但此刻或許是想要離開的意志太強烈,她身手敏捷,穿梭在人羣中,很快便奪了一個侍衛的馬,翻身而上,突出重圍,向山上跑去。
“追!”宇文邕話音未落便已經策馬而出。
“皇兄,這裡路難行,皇兄身體剛剛康復,不易顛簸,還是臣弟去吧。”宇文招邊追邊請命道。
宇文邕哪裡聽得進去此話,此時眼中都是那跌跌撞撞逃跑的女人。
行出不遠,因爲山路變得陡峭,塵落跌下了馬。
背脊着地,前些日子的傷口瞬間裂開,疼得她緊咬牙關。
她勉強爬起來,棄了馬匹,踉蹌地步行繼續上山。
宇文邕等人到此,也不得不捨了馬,緊追而上。
塵落的力氣在一絲絲消失,但是她始終不肯停下來,即使跑不動了,她還在用劍支撐着自己繼續向上爬。
她知道,若此刻停了,她便真的輸了,而阿雕也白白爲他而死…
可是現實卻殘忍地告訴了她,她確實無路可逃…
轟轟的水聲透過霧氣傳來,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沿着水聲的方向一步步艱難地行着。
宇文邕很快帶人追了上來,見一路血跡,知道她足底的傷可能也破了,想來她已經筋疲力盡。
這麼想着,他反而放慢了步子,似乎正在欣賞着獵物垂死的掙扎。
“嫂嫂,前面沒有路了,你別再跑了,隨我們回去吧,你的傷也需要治療。”宇文招看着女子決然的背影,和滿地的血跡,心裡生出些憐惜。
塵落站在瀑布邊上,劍支在地上,轉過身笑道:“治療?呵!趙王殿下覺得我回去還有命活嗎?”
宇文招瞥了一眼皇兄的淡然,又道:“嫂嫂,臣弟曾看着皇兄爲你精心佈置思齊殿,難道你忘了嗎?”
“呵!”塵落抹了一把已經狼狽不堪的臉,看向宇文邕,“陛下,你說那是我們的家,可若我隨你回去,那個家是否也變成了囚禁我的牢籠?!…”
宇文邕沒有說話,她此刻臉上有傷痕,有汗水,有灰塵,再不見往日的神采。
他擡步向她走來,似乎每走一步都預示着他的勝利,而自己的戰利品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這個主人的靠近。
“過來!”他淡淡道。
塵落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宇文邕皺了皺眉。
已經這般絕境,她竟然還是如此倔強。
他提高了嗓音:“過來!別讓朕再說第三次!”
塵落顫抖地勾起了脣,嘴角的弧度刺痛了他的眼睛。
見她身後便是瀑布深淵,她卻毫無回來之意,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決然,聲音緩和下來:“落兒,聽話!跟我回去,只要你不逃,我不會再做什麼傷害你的事,你依舊是我的貴妃。”
塵落瘋狂地笑出了聲:“貴妃?…邕哥哥,你的貴妃就是被你養在籠中的鳥兒嗎?即使那鳥兒身份高貴又能如何?回到那裡,我便再也無自由可言…”
她頓了頓,聲音平靜地再無波瀾:“…邕哥哥,這一次,我不想再被你困住了!這也是我身爲齊國公主最後的自尊!”
宇文邕一驚,突然想起幾月前庾季才與他所說的話:
月犯軒轅大星,女主有憂,陛下近來後宮中當有鳳隕之兆,還望警惕。
他心裡閃過不好的預感,來不及多想忙衝上前想要抓住她。
可是她卻已經向後仰去。
看着自己手中拽下的衣角,他臉色瞬間慘白,發出一聲咆哮。
塵落整個身子越出了山崖,順着瀑布向下墜去。
恍惚間,她看到那人一張一合地變化着口型,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卻知道他在喚她的名字,如曾經每一次一樣…
她竟突然安了心,緩緩閉上了眼。
淚水順着臉頰滑下,順着臉上的傷痕攀爬,混着周圍清涼的水流,沖刷着她。
她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邕哥哥,此刻我竟然不再恨你的狠心…
這是我的選擇,我不後悔…
看到你擔心我,會爲我難過,我很開心,可是你會恨我吧?恨我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你…
落兒知道自己很自私,但與其被你囚禁一輩子,讓餘生在那樣的不快樂中度過,我寧可你永遠記住最初的我,將我們的美好回憶記在心裡。
若是一切能回到我十歲那年,真希望此生沒有在那麼美麗的季節,在那樣情竇初開的年華里遇到你,你那麼輕易俘獲了我的心,又將它傷到了徹底…
你是好皇帝,卻註定不會是好丈夫…
而我,也終究不是你的良妻,不能與你站在同一陣線…
若有來世的話,我不想再和你做兩國的人,不想再學那些家國大義,只想傻傻地呆在你身邊…
落兒已生無所戀,只求你在日後念在我們曾經的情分上可以放過齊國的宗室…
落兒祝你…
坐擁天下…
“撲通”一聲,巨大的水花濺出了水面,徹骨的冰涼頃刻將她緊緊環抱。
她覺得越來越冷,眼前的黑暗也越來越濃,就這樣失去了意識,再聽不到山崖上撕心裂肺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敖岸山,《山海經》中的稱呼,現今的荊紫山。
邕哥的王者威儀hold不住,持續虐女主…
當然,你們知道的…主角光環和小說定律,跳崖絕對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