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靜臨被送進了手術室,厲晟堯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衣,這會兒身上因爲抱了陸靜臨同樣染的污穢不堪,那些血,還有她身上那些乳白色的液體都沾了他衣服上,看上去特別噁心,可是他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定定的看着手術室。
而時初就在不遠處的地方靜靜地看着他。
天氣陰沉沉的,空氣裡像是染了一層鉛灰色,明明如此近的距離,她卻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彷彿他的臉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氣之中。
那片霧氣,如煙一般散開,徐徐嫋嫋。
而他始終保持着同樣一個動作,坐在那裡,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初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他看不到自己的地方,而她卻能將他完完整整的收入眼底,他的動作一動不動,而她亦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清嶼看着這樣的時初忍不住喊了一句:“小初。”
時初像是被提線木偶一般,這會兒被人一扯,彷彿帶了一絲靈活的朝氣,只是一雙鳳眼裡卻死寂一片:“清嶼,陸靜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最終時初輕聲問了一句,方纔她掃了一眼陸靜臨一眼,昨天晚上的陸靜臨還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花朵,而今天的陸靜臨卻像是那朵花被生生的撕碎了一樣,看上去,非常不好。
她幾乎無法形容這種感受,可是她知道,像陸靜臨那樣驕傲的千金小姐,毀了她的清白等於要了她的命,所以接下來怎麼發展,她真的一點兒都沒有預料。
清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不太好。”
時初的身子微微一怔,卻若無其事攥緊了拳頭,什麼都沒有說,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開了,時初突然說了一句:“我們走吧。”
“小初?”有些意外,她明明等到了現在,爲什麼還要突然離開?清嶼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時初當然明白清嶼什麼意思,這個時候她不應該走,最起碼等到陸靜臨醒了,厲晟堯給她一個解釋,畢竟,他欠她一個解釋。
可是,他又能解釋什麼。
她幾乎能想象的到他會說什麼,她幾乎能想象的到他是什麼表情。
只是,真的沒有關係嗎?
一絲蒼涼的笑在眼底生出,露出斑駁陸離的顏色,像是經久不衰的一副殘景,在眼底一點一點生成:“清嶼,你幫我去看看陸靜臨的情況,有什麼需要照應的,你留下來也能幫個忙。”
這個時候,恐怕最不適合留在這裡的就是時初了,清嶼明白時初的心情,她跟陸靜臨本來是姐妹關係,又愛上同一個男人,關係自然而然不好,再加上陸靜臨看起來妥妥就是一朵小白蓮,時初怎麼可能繼續留下來看厲晟堯的態度。
想了想,清嶼點頭了,但是看着時初蒼白的臉色,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好,小初,你別多想,他喜歡的人是你。”
眼眶驀地一澀,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絞殺衝撞,時初趕緊抑制住那些情緒,輕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她怕再晚一步,有些東西會洶涌而出。
時初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到了住院部,有些無奈的勾了勾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看到了厲少容帶着一個黑衣人朝一間病房行去。
關於厲晟堯的這個二叔,小時候時初對他的印象還不錯,衣冠楚楚,斯文客氣,整個一謙謙君子,直到七年前的事情,她才發現這個小姑父真的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好。
不過這幾年,厲少容在官場幾乎是平步青雲,尤其是厲錚退下來之後,他的位置遠遠超過於厲晟堯的爸爸——厲連城,在厲家除了厲錚之外,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可是因爲七年前他逼着陸家交出她的時候,她對這個姑父便再也沒了什麼好感,這幾年她遠離四九城,跟他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在醫院,難不成他知道陸靜臨的消息了,可是他跟陸靜臨好象也沒什麼關係,時初定神一看,厲少容已經拐進了一間病房裡。
時初心中好奇這個時候厲家是誰生病了,便腳步一擡跟了過去,剛在門口站定,便聽到厲少容陰沉冰冷的聲音,透着幾分警告:“厲寧,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爸,你在害怕什麼?”坐在病牀上的蒼白少年眉目有一絲罕見的尖銳,望着身爲爸爸的厲少容時,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而他的方向正對準時初的方向,時初幾乎可以將他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雖然七年前出事之後,厲寧對她這個姐姐可謂是恨之入骨,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厲家父子竟然是這般的關係,不由心中謹慎了幾分。
厲少容看着他的表情,臉上的表情更是冷了幾分:“厲寧,你以爲厲晟堯回來了,你翅膀就硬了嗎,我告訴你,你最好別打什麼主意,不然,我讓你生不如死。”
“你放心,這麼多年你不是讓我一直當啞巴嗎,我不會壞了你的事情的,只是這麼多年難道你就沒有做過惡夢?”厲寧眼底的不屑更深。
“閉嘴!”厲少容突然擡起手煽了厲寧一巴掌。
厲寧的膚色本來就很白,這一巴掌把他的臉都打歪了,而他再擡起頭的時候,臉頰上印着幾個手指頭印子,可想而知,厲少容的力道有多麼大。
他眼底的冷笑更盛,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你會不得好死的!”
“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會弄死你的,再敢耍什麼詭計,我會讓你在這個世界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厲少容冷冷的說道。
厲寧望着面前的男人,彷彿不認識他一樣,確實,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人前他是謙謙君子,人後他絕對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見他沒有說話,厲少容以爲厲寧害怕了,復又冷冷的說道:“我大業即成,你再敢在你爺爺面前瘋言瘋語,就不會像昨晚的事情那麼簡單了。”
厲寧臉色蒼白,而時初這才注意到他的臉白的有些不同尋常,雖然平時厲寧的皮膚也極爲白,但是這一刻他臉上的血色像是被剝離乾淨一樣,而他的容色這會兒看上去也有幾分憔悴,像是抽去了三魂六魄一樣。
“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厲寧冷諷。
厲少容動了動嘴脣,到底沒有多說什麼,他轉頭對一旁的保鏢吩咐:“看好少爺,如果他再敢有什麼小動作,絕不輕饒!”
“是,厲先生。”保鏢應聲。
而門外的時初聽到這裡,已經一身冷汗淋漓,她從來沒有想過厲寧跟厲少容的關係會差到這種地步,而厲少容說的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厲寧知道了什麼,還是說,厲少容對這個親生兒子已經到了不惜痛下殺手的地步?
不管是哪一種局面,對時初來說,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她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前的門,而房間裡保鏢聽到動靜,警覺的問了一句:“誰在外面?”
他從病房裡跑出來,一把拽住門口的護士:“你聽到了什麼?”
護士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臉色嚇的慘白慘白的:“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你什麼都沒有聽到?”保鏢威脅的揚眉。
“我剛剛到這裡,準備給厲先生換藥,我真的什麼都沒有聽到。”護士嚇壞了,看着面色不善的男人,結結巴巴的開口。
最終還是厲少容從病房裡出來:“放手,別嚇着護士小姐了。”
“可是,她……”保鏢還想說什麼,但是卻看到厲少容的目光,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讓她給少爺換藥吧。”厲少容說了一句,然後目光若有所思的望了望四周,最終還是沒有久留,走之前叮囑一句:“照顧好少爺。”
厲少容走了之後,保鏢纔跟護士一起進了病房,護士戰戰兢兢的開始給厲寧換藥。
而一旁的樓梯間裡,時初被人發現的時候,正不知道該大大方方的出現時,還是趁機離開時,卻突然被人從身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緊接着對方拽着她去了身後的樓梯間,整個過程她拼命掙扎都無濟於事,對方牢牢的捂住她的嘴巴,她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感覺喉嚨像是被封住了一樣,直到她快要窒息的時候對方纔鬆開了她的嘴。
時初得了自由之後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而她恢復之後突然伸出拳頭專門朝對方的軟肋攻去,結果一擊未中,對方穩穩的截住了她的小手,緊接着,反手一握,將她的小手包在了自己的大掌裡,男人的手心溫度極好,幾乎燙化了時初的手。
隨後男人戲虐的聲音便響起來:“小初兒,你救了你,你倒恩將仇報來着,有你這樣的嗎?”
一擡頭,便撞到了慕慎西那一雙風情滿滿的桃花眼裡,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副別來無恙的感覺,而時初作勢要抽回自己的手。
慕慎西卻緊握着不放,眼看時初要惱了,他才施施然的鬆開了她的小手,時初得到自由之後,看着手背上的紅印,瞪了他一眼:“怎麼是你?”
“不然你以爲是誰?小初兒。”他衝她曖昧的眨了眨眼睛。
時初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保護你呀。”慕慎西一副不正經的聲音,其實時初方纔在厲寧病房門口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只不過他一直沒有出聲,直到她被厲少容的人發現,他纔出手相助。
時初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對他的話並不怎麼相信,對時初來說,她方纔親眼所見的那一幕,跟眼前的男人絕對脫不了關係。
雖然慕慎西一副天大的事情跟我無關的模樣,可是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慕慎西是安城慕家的大公子,他在四九城並無關係,怎麼會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陸靜臨的事情,還親自去時家通知她來看戲。
這裡面怎麼看都透着幾分詭異,細眉軟軟的一挑,帶着幾分審訊的味道:“慕慎西,我不需要你保護。”
“小初兒,好歹我剛剛救了你,你要不要這麼冷血無情呀。”慕慎西說。
時初莫名一笑,瞅着他的目光有幾分認真:“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我有什麼危險,再說了,青天白日的難不成厲少容還能對我做什麼。”
慕慎西沒動作。
樓梯間的光線並不怎麼好,男人的五字隱在隱隱綽綽光線之中,唯有那一雙深情的桃花眼像是點亮了星光一般,灼灼的望着她。
時初幾乎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輕笑了一聲:“既然慕總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方纔的事情跟眼下這一樁,算是一筆勾銷,咱們兩不相欠。”
“陸時初!”看着她欲走的身影,他突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時初的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的胳膊上,男人袖釦在光暗中折射出一點兒星星點點的光,她的語氣似乎帶有疑惑:“還有事?”
“跟我回安城好不好?”這一次,慕慎西的語氣竟然出奇的緊張。
她卻像是聽到了可笑的笑話一樣:“抱歉,我的家在四九城。”這一次,她不費力氣的撥開了他的胳膊,轉身離去。
有一縷光隨着她的離開,滲了進來,勾勒着她的身影曼妙如春,他看着那抹堅定的背影,心口一澀,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感覺泛開。
時初如果你知道厲晟堯會輸的一敗塗地,你還會不會這麼義無反顧的離開?
不過她拒絕的也好,如果她不拒絕,他只會覺得她愛厲晟堯沒有那麼深,這樣也好。
手術結束之後,陸靜臨直接被送到了病房,她身上的麻醉還沒有過去,整個人還在沉睡,她身上的那些污痕被清洗的乾乾淨淨,可是她身上的傷痕卻益發明顯起來。
青的青,紫的紫,各種各樣的痕跡在她的身上交錯。
看起來,非常的觸目驚心。
厲晟堯收回目光,沉甸甸的眸色裡不知道醞釀着什麼樣的感情,半晌之後,他的目光才從那張蒼白的小臉收了回來。
“厲總。”身後的蘇寒輕叫了一句。
他擡起頭,一雙眼睛如同古潭深井一般,清幽無雙,帶着難以言說的冷意,那層層疊疊的墨色在他眼底鋪滿,幾乎看不出男人眼底深藏的情緒。
而他身上的衣服沾了血滯,到現在還沒有換下來,那一點點血色在雪一般白的襯衣上鋪開,像是不小心點上的幾朵紅梅。
“衣服已經準備好了,您先去換身衣服吧。”蘇寒望着他的樣子,這樣的厲晟堯,在那一點點血色映襯之下,顯得有些妖異。
厲晟堯沒出聲,半晌之後倏然問道:“時初呢?”
他記得方纔好象看到了時初,只是陸靜臨的情況太糟糕,才第一時間把她送到了醫院,現在他才突然想起來了時初,腦子裡隨後又有一個念頭,時初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
不過不等他想明白,這個時候清嶼卻推開門進了病房,看了病牀上的陸靜臨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厲晟堯身上,眼神裡透着一絲不敢苟同:“厲總,方纔小初是看着你把陸靜臨送到醫院的。”
厲晟堯的眸光緊了緊。
清嶼在心底呵呵了兩聲,現在後悔了?晚了!
臉上的表情卻不動聲色的,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一直冷的很,無滋無味的,卻又傲氣十足,這會兒眼睛冷冷的,藏着一絲情緒,她不鹹不淡的開口:“她剛剛已經走了,所以你不用在看了,估計她這會兒正生氣着呢。”
那一瞬間,厲晟堯的表情難看的很:“誰允許你們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的。”
蘇寒被他冷厲的目光逼的說不出話來,他也是剛剛纔得到消息好嗎,這事跟他無關,厲總麻煩您不要遷怒好嗎。
“不是我們,是慕慎西。”蘇寒雖然怕他,可是並不代表清嶼怕他,她只不過跟他簽了一段時間合約,替他這段時間照顧時初的身體而已。
至於其他的,跟她無關。
她是醫生,只要關注病人的身體狀況就好,至於心情,就不是她該負責的了。
聽到那個名字,厲晟堯的眸色又變得深不可測,他咬了咬牙,吩咐:“蘇寒,你給許媽打電話,讓她過來照顧陸靜臨,另外,你去找時初,確保她安全無虞。”
蘇寒得了命令之後,趕緊去給許媽打電話,這段時間一直是許媽在照顧陸靜臨,想必她比任何人都得心應手。
“厲晟堯,那你呢?”這是什麼破安排,清嶼一聽,當即不樂意了,這個時候時初正生氣着,恐怕在場之中唯有厲晟堯才能安撫她的情緒了。
可惜,厲晟堯卻不是第一時間去找時初,反倒是安排蘇寒過去,他到底心裡怎麼想的。
厲晟堯眼神裡漫出一股子巨大的痛苦之色,很快的,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平素的冷靜從容,他眸色深深,語氣透着一股子冷:“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能比得上時初,厲晟堯,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如果時初真的因爲這件事情跟你生氣,我看你到時候怎麼求她原諒。”一般對自己的主顧,清嶼向來保持着心態平和,但是時初不一樣,時初相當於自己的恩人,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不管,更重要的是,厲晟堯的決定,讓她無法理解。
厲晟堯聽了這句話,生平第一次沉默了。
倒是打完電話回來的蘇寒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爲厲晟堯開口解釋一句:“清嶼小姐,厲總這段時間有很重要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清嶼豎了一雙軟眉,目光冷冷的盯着他:“難道比時初還重要!”
蘇寒倒沒有想到這個性格冷冷的女醫生會有這麼霸氣逼人的一面,頓時失了聲,倒是厲晟堯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這些似乎是我的私事。”男人淡淡的語氣,是提醒。
清嶼聽到這句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可置信的望着厲晟堯,最後咬了咬牙,說:“好,算我多事了,厲總,您忙您的大計,我告辭!”說完,怒氣衝衝的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而厲晟堯的身影在那一瞬間僵了一下,緊接着整個人的氣場冷厲無比,饒是一旁的蘇寒看了之後也覺得這樣的厲晟堯太可怕了,彷彿全身上下鍍了一層冷光。
“厲總,您爲什麼不跟清嶼小姐解釋一下。”蘇寒看着厲晟堯的樣子,那一瞬間,他彷彿能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出了深深的寂寥之色,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解釋什麼?”他淡淡的反問一句,似乎這個問題有些好笑。
蘇寒看着他的神色,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這種時候解釋什麼,厲總現在面臨的局勢遠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一步錯,步步錯,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厲總不敢掉以輕心,亦不敢放鬆一刻,生怕會摔的粉身碎骨,他死了不要緊,最怕的是連累時初……
夜,深沉的可怕,整個夜色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暗包圍之中,夜沉如水,又像是凍結成冰,明明已經是春末夏初的時刻,空氣裡卻涌動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冷肅!
身後有人鎖着腳鏈聲漸漸行來,隨着行走,帶出沉悶的聲響,在這樣的夜裡顯得別樣的應景,聲音越來越近,而坐在位子上的男人始終沒有動作。
直到那個警察開口:“先生,人已經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