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噩夢
林蘇青回到府上不久,便有人來報:“啓稟太子殿下,今日午時剛過,陛下便移駕潁王府,特去探望潁王了。”
大約是太子本人有特地囑咐過,需要留意皇帝等人的動向吧。
“潁王病情如何?”
線人道:“潁王不在府中,無人知其確切去向。屬下幾番打探,聽聞潁王此行不曾知會任何人,連王妃都不知曉。”
“我知道了。”林蘇青揮退了線人,心想這潁王真是一刻也不閒着。
昨夜不是剛中了毒嗎?這出苦肉計既然已經唱上了,就應該料到皇帝下完敕令後,必然會去探望他吧?卻偏偏這個時候不在府內,也不知那潁王打的究竟是什麼如意算盤。
懷揣着滿心煩思,林蘇青睡了一晚沉悶的覺。
夢裡,阿德的那句話反反覆覆的在他耳朵旁縈繞:“有些事情不可踟躕,否則一生擔驚受怕腹背受敵,恐怕比豬狗牛羊還要早死。”
隨即又是二太子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來回飄蕩:“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
他不知道這些聲音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於何處。
而,如果潁王忍下了來自父親和兄弟們的質疑,也能拋下已經達成的所有成就。僅僅是爲了不被抨擊爲功高蓋主,不被定義爲有奪嫡之心,便選擇放棄自己,甘於墮落。可是,就算做到如此地步,就真的能證明什麼嗎?
可他放眼四周,除了他自己,只有空無。
若是換位體會,他而今竟是間接的變成了曾經的那些施壓於他的人。他的立場變成了類似丹穴山的長老們、四田縣的百姓們、突然落下的天兵天將們,變成了那些視他爲禍患,要將他除掉的人中,其中的一員。
……
夢裡的他難受至極,捂着耳朵一聲大吼:“別問了!”
“禍患無窮!”
雖然他很想同情潁王,但是他的同情,極有可能會將他自己置入死地。
“你早該是一堆腐草爛肉……”
“災厄也!”
方纔那一番夢境彷彿是真實的發生着,可是回想起來,無論是丹穴山的長老們,還是那日在四田縣的百姓,抑或是突然出現的神仙……他們都不曾如是這般的毒辣的咄咄逼人。
原來全都是夢……可是這夢做得太真實駭人。
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繼而他睜開眼一看,以爲自己夢醒了,卻發現正無根無芽的身處一片空白之中,上不見天,下不見底,目光所及之處,蒼茫混沌,空無一物。
貼身侍奉的侍從輕手輕腳地將門推開,隨即立於門側,之後侍女們纔有條不紊地進來。
那些聲音爭相罵着。
他這還算是偷了懶的,不知原先的太子忙成什麼模樣。
既然還是無法證明清楚,那這樣放棄一切所換來的證明又有什麼意義?
方纔夢裡的話猶如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直至現在,也仍然有着切實的胸悶之感經久不絕。
幾乎是剛回過神來,他就看見門外已然有侍從們持秩序而來,恭候在門外。
潁王無法證明自己沒有奪嫡之心,亦如他林蘇青無法證明自己不是今後的禍患。
他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起潁王——與部將們血戰沙場出生入死換來的累累戰功,卻被自己的父親和兄弟疑心揣度,視爲威脅。
“你就不該存活於世上……”
普通人的日子,大約都是提籠架鳥,悠哉樂哉的閒晃在市井裡頭,亦或是三五成羣的扎堆鬥蛐蛐兒呢。
他作爲林蘇青時,是和潁王差不多的境況。而如今作爲太子,他卻是給潁王施壓的人。
……
“天會懲罰你的……”
林蘇青於心中如是嘆息,卻又有些矛盾。說到底他們其實是同一種有苦難言,可是他無法給與潁王任何幫助。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倒要看看潁王究竟能把他這個太子如何。
或許,他也要生出奪嫡之心吧……
不,不能。
侍從一邊服侍林蘇青更衣,一邊輕聲細語地稟報道:“殿下,今晨,陛下起意去方寸天池避暑,帶了潁王和平王。”
……
不及他辯解,緊接着便有成千上百人的聲音刺出來,無一不是在指罵他,甚至揚言要除掉他。
“孽障啊!”
那麼,他該如何做?
“起來吧。”林蘇青將手裡的魚食多抓了幾粒撒進了小池塘,回眸看了一眼,吳將軍始終一臉肅穆。
奇哉怪也,莫名的記這麼深的仇怨,實在奇哉怪也。
看了整個上午的奏章,今日倒算過得風平浪靜。
天地萬物悉數化爲虛有,當他試圖去辨認層層濃霧之中是否有他沒有看見的東西時,四周突然冒出一句怒斥:“禍患!”
……
也許是他們的那些話令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只能緊緊地捂住耳朵,不去聽,不去想。可是那些聲音無孔不入,無論他如何用力,仍然聲聲入耳,甚至像利刃在活剮他的心頭,將他的情緒帶動。
武將的動作就是快,林蘇青在園子裡沒走出幾圈,連手裡抓着的魚食尚且沒有喂完,吳藝將軍便已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東宮。
他笑問道:“你作何這麼緊張,本宮又不是要罰你。”
又如何對得起那些與他同生共死的部將?那些部將何嘗不是情同手足,視如兄弟。那些部將兄弟可是一直在擁戴着他,保護着他,比起親兄弟還要親。
霎時,他恍然大悟。
原來身在高處並不逍遙,光是作爲監國太子,便是忙到連去小解都要三步並作兩步的速去速回,生怕耽誤久了,誤了一些緊急事項。
“你應該墮入畜生道!”
林蘇青轉了個身,侍從幫他繫上腰帶後,才補充道:“即刻已經出發了。”
並不如普通人活得瀟灑呀。
他忽然沒來由的想起了潁王。今日聽阿德一說,潁王似乎也在遭受着衆人的非議,而且也牽連到了自身安危。倏然又是一想,想起了潁王問過他的問題。
“如若不除,爲禍蒼生!”
“住口!”一聲憤怒咆哮,林蘇青從睡夢之中騰地驚坐起,這纔是夢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聲音越來越大,罵得越來越狠毒。
可是自己活得好好的,憑什麼要受到他人的言語攻擊和惡意評議?他是不是禍害,憑什麼要讓別人去定義?
兩種聲音繞來繞去,交織纏繞,來來去去,翻翻覆覆,將他的腦仁鬧得生疼。
該如何?當如何?真的很矛盾。
爲了太子之位的穩固,爲了江山大局的穩定,爲了自身性命的安危,殺了潁王?
噩夢之後,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不過也好,都去避暑了,倒省了勾心鬥角,也勻出了時間好讓他多熟悉瞭解——作爲太子要做的一些事物。以免皇帝隨時來個召見,他卻一問三不知。
東方將白。
他用手捂着暴跳如雷的胸口,感受着心臟帶出來的強烈震動感。
他連打了幾個哈欠,着人去將左翊衛大將軍吳藝叫來。隨即便活動着腰身去往院子裡走走。
一見他,便抱拳單膝跪下:“參見太子殿下。”
林蘇青自問沒有睡多少,亦沒出神多久,怎的一晃眼,天就要亮了。
假設,換做他是潁王……他將會如何選?
體驗下來,雖然不知真太子本人每日會忙到多晚,但從早晨侍從來伺候洗漱的時辰來看,他至少起得比雞還早……
拋開所有浮名虛利,潁王是太子的親兄弟,便是他現在的親兄弟,怎麼能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且今日接觸下來,潁王並非那般十惡不赦,潁王亦是有他諸多的苦衷和爲難之處。
原來,正是攸關着自己的性命,心裡纔會特別的在意,纔會特別的記恨吧。畢竟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比生死更重要的選擇呢?
而後又是潁王的提問:“如果換成你是潁王,你將如何選擇?”
世間唯有進退兩難的抉擇最是折磨。
人聲鼎沸,聲音密集如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知道了。”太子要監國,避暑這樣的消遣事兒自是輪不到他。
“進來吧。”他對門外的侍從們吩咐道。
他現在是當朝的東宮太子,潁王有心奪嫡已成事實。如此,潁王便是他朝野爭鬥中的敵對勢力。
“爲什麼還沒有死?”
何況,他自問臉皮厚如城牆道拐……又怎麼這樣輕易就產生陰影?
他模仿着太子的風格,做了一些自認爲合理的決策。也有一些是對之前的事情的後續追進,好在他多有了解,對比着真太子本人批覆過的記錄,也做出了符合他品行和風格的批覆。
可他爲何心中生出如此巨大怨憤?以至於記掛入夢中?甚至將口舌的攻擊加倍加重?
當初那些對他的惡言相向,其實不正是危及了他的生命嗎?
浮躁……煩躁……暴躁……
“殿下忽然召見屬下,必是有要緊的大事,屬下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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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