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麼想的，爲什麼還讓你的朋友離開？”哈希法師微笑地望着他。
不僅是杜正一，連門口的那些人也都走了，大概是被杜正一帶走的。羅奇悠閒地躺着，慢吞吞地說道，“我最近怪事見多了，你們雖然真夠怪的，但是都已經引不起我的敬畏之心了。”
“意念法師鏈接而存，與生物聚族而居一般無異。”哈希法師說道。
“要說你們說話的方式，怪而晦澀，怪晦澀的。”羅奇說道。他放平了心中的厭惡，思索了起來，從理論上說意念法師當然可以把腦袋全都連起來。但是從實際上來說，根本不可能。
“我思故我在。”人類書中的一句話在此刻滑過他的腦海，彷彿一絲溫暖的火苗，他緩緩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因爲當我懷疑其他時，我無法同時懷疑我本身的思想。`我的存在是我的底線，是我做一切的起點，也是終點。爲了一些人，我可以赴湯蹈火，形神俱滅。我可以死，也可以活，我的存在位可以爲1也可以被置0，這我不在乎，但我不能是0.5。哎呀，要是我的哪個沒文化的朋友，聽了一定會以爲我在討論性向。不過我猜你是聽不懂這個冷笑話的？”
“恰恰相反，我聽的很清楚。”哈希法師說道。“我——我們認爲不應當大笑，這是爲追尋心靈的平靜，並非是指我們閹割掉了幽默感。”
“意思是把我加進你們的腦子以後，你們並不會覺得自己的靈魂突然有點上躥下跳？”羅奇嘲諷地問道。
“要想達到集體修行的級別，你還需要經歷很久的個人修行。”哈希法師說道。
羅奇懷疑地看着他。
哈希法師理解地回望着他，“我們共享記憶，但在融合的世界裡我們沒有主次之分，融合是爲了更好的修行，早登極樂世界。”
“不可能。”羅奇緩緩地坐了起來，他的身上還有些說不清楚的疼痛，但是心口尖銳的煩躁和厭惡讓我他不想繼續躺着了。“要麼你們是被一個野心家騙了，要麼你們就進化成了一個巨無霸縫合怪，一個精神體的縫合怪。”
“是真的嗎？融合真的如此罪惡嗎？”高地法師溫和地說道，“你是否見過人類爲一幅畫而流下眼淚，爲一支曲子而微笑？”
“我自己也會。”羅奇低聲承認，他懷疑地凝視着高地法師的眼睛。他的眼睛如同高地的湖水，純淨而深邃，彷彿有無盡的智慧。但是羅奇提醒自己，意念大法師自身生產信任，他的智慧很大，因爲那本來就是盜竊來的集體智慧。
高地法師微微轉了轉目光，一道細微的魔法如同微風拂過，羅奇坐着的單人牀變成了鋪着氈毯的高榻，並且向外綿延充滿了整個房間，高地法師盤膝坐在其上，跟羅奇保持了視線的相平。
“太好了。”羅奇乾巴巴地說，“等會杜正一回來，打開門就會被絆倒在一面大炕上。哈希法師，你把我的房間搞成了大通鋪。”
“你有一個幽默的靈魂。”高地法師微微笑了，“幽默、敏感、多思的靈魂是無法被禁錮的。”
羅奇習慣性地張口要繼續諷刺，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普通人類沒有絲毫心靈感應，對他們而言每一個靈魂都是一座孤島，他們時常覺得孤獨，偶爾懷疑自己的存在。人類想盡辦法讓靈魂的孤島能夠稍稍連接起來，所以他們繪畫，作曲，拍攝電影，爲的就是將自己的靈魂所見儘可能地傳達給另一個孤島。於是在看到一幅畫，聽到一支曲子，一部電影，或是讀到某篇文字的時候，人類可能瞬間怦然心動，跨越空間和時間與另外一個相似的靈魂連接了起來。片刻之間，點滴之多，他們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你瞭解人類，是不是這樣？”
羅奇沉默了一會，“是這樣。”
“在確知自己可以進行心靈感應以後，你沒有渴望過跟某個靈魂連接起來嗎？”高地法師平靜地又問了一句。
“沒有想過連接三十個。”
“一和無窮，有區別嗎？”
“連一個都很難，何況無窮。”羅奇說道。
“這就要看你想連接的深度了。”高地法師說道，“修行並非爲了解決孤獨，要想加入高地法師的連接，必須儘量剋制個人雜亂無章的思緒和慾望。連接是手段，目標並非是爲了解決孤獨，爲的是彼此互助，共享經驗和知識，解決個體的困難，讓我們能在昇天的路上走的更快。”
“還是說一句實在話吧，你們中的某一個法師，如果想要離開，可以離開嗎？”羅奇乾脆地問道。
“大門始終是開着的。”
“換句話問，你們中的法師，有能力產生離開的想法嗎？”羅奇問。
哈希法師注視着羅奇的眼睛，羅奇一雙鹿眼無懼地跟他對視着。片刻之後，哈希法師說道，“我們中的一個，認爲你所指的是纏結的約束。”
羅奇吃了一驚。
“你不應該吃驚，年輕的法師。我們當然是各自思考，你可以想象成，在精神領域內，我們是坐在圓桌周圍的一羣人。”哈希法師說道。“在這裡我需要解釋一些，我們不是被纏結約束的。我們的連接，是意念法師向彼此敞開心靈，交融頭腦。所以，回答你剛纔的問題，我們當然可以隨時退出，只要像你一樣將自己的心靈關閉起來，就會離開高地法師的融合圈。這與纏結不同，纏結是互補的約束，也可以說是自然的契約，那或許是無法自主的。”
羅奇分心了，高地法師的奇葩生存圈突然可以暫時後退了，現在機不可失。“即便心明眼亮，也無法抗拒纏結的驅使嗎？如果我有纏結約束，有人刀架在我爸脖子上，我也無法抗拒纏結的契約誓言嗎？”
“纏結不是誓言，它是無數邏輯嚴密而成的自然契約。”高地法師解釋道。“你當然可以在刀下選擇你的父親。”
“那……”
“那之後你會做出無數補償，以消除契約下的悖論，讓邏輯閉合。所以讓自然契約退後的代價是非常巨大的，也許是比死亡更大的代價。”
羅奇的神色變的嚴肅了起來，那張線條還有些柔軟的臉繃得緊緊的，“比死亡更大的代價……”
“我或許知道你在思考什麼。”高地法師說道，“停下來。以一人之力，無法計算命運。”
“用很多人的力量，就可以計算命運？”羅奇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意思念頭，“像你們這樣把頭腦聯合在一起，可以計算命運？”
“遠遠不夠。”
“那就是說，還是可能計算的？”羅奇問道。
“你是個狡猾的人。”高地法師說道。
“我不覺得。”羅奇低聲申辯了一句。
“在任何場合下，任何情緒裡，你似乎從來都不曾忘了自己的目的。以修行而言，有一道執念擋住了你。”
羅奇沒有理會他的話，“有人告訴我，命運不可計算。因爲一旦計算了，做出改變，未來就變了。除非我只肯做個旁觀者，只算不動。”
“這是個聰明人。”
“不。”羅奇搖了搖頭，“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我還不瞭解他。現在我回想，他肯定是在騙我，至少也是在阻止我繼續問下去。”
高地法師沉默地望着羅奇的貓鑽了出來，小貓興奮地在氈墊上踱步，脊背的貓霹咔咔地掠過了靜電的聲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羅奇，“你不肯跟人融合，卻跟一隻能夠心靈感應的貓融合了。”
羅奇不爲所動地望着他，“我想命運確實不可計算，但是通過計算不同的命運，卻可以爲未來做出選擇。法師，你們這麼做過嗎？”
“高地法師唯一的未來就是昇天，命運不需計算。”
“那麼……我們，瓊林計算。”羅奇問道，“對嗎？”
他想起了第一實驗室，想起了無數心靈感應法師爲瓊林效勞，工作內容可能不止一兩件。
“我們並不瞭解瓊林，但我們看的出來，只要你繼續留在低地法師的族羣裡，你會走上瓊林的高位，總一天瓊林的秘密會向你敞開大門。所以你並不需要在這裡詢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