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佛鬼問罪
若清覺尼已死，北疆嬰運已碎，數日之後，北疆一域，所有被傳業寺以氣運勾連的嬰兒便會往赴幽冥。
藍菩妖聖、吟善天子，還有第四明凰都緊緊盯着那道決絕而又靈慧的身影，似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我願意破這一局，我也無悔。”金倌染將鬢邊青絲輕輕挽到耳後，話雖平淡，空洞的眸子卻顯露出她眼下的脆弱纖質。
青冥中的各位大能，看着金曦之主憑藉日月之性，踏業階，破腐朽，焚濁氣……緩緩登天而上，都不由得暗自稱讚，不愧爲天地中最負盛名的神魔之主之一，看來勝負之勢已然漸漸明朗。
不過嬰階的出現，則是對金曦之主最大的考驗，更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若清覺尼身死道消，此戰金曦之主勝了！”藍菩妖聖沉吟良久，終是緩緩說出了鬥戰的結果。
吟善天女喟然一嘆，第四明凰則是向金倌染投去了關切的目光。眼下雖是金曦之主勝了，卻是實打實的兩敗俱傷的局面，待數日之後，以億萬計的北疆嬰兒因氣運被破，從而丟了性命，金倌染必生心魔，其後一甲子，至多不會超過百年，道心崩潰幾乎板上釘釘。
“傳業寺拿無辜的嬰兒來脅迫倌染，就是自絕於北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沈採顏鳳目生煞，旋即向金倌染投去一個歉疚又心疼的目光。
“若清爲了天地中佛脈的前路，纔不得已做了這難堪之事，有些事她不能退，我傳業寺也不能退……”敬月覺尼雙手合十，淡然行了一禮，不過神情之中也顯得很是微妙。
這本是一個死局，諸般推演中本來萬無一失，面對嬰階的脅迫，不過是輸上一陣，不過是換條前路，對金曦之主來說，根本毫無損失。但誰也沒有料到金曦之主居然如此決絕，彷彿既有今擇，寧無後期。
現在，一切都已脫出了掌控。
第四明凰幽幽嘆了口氣，神魔終有氣，入世豈無因，命相堪磨折，日月殊諸君。
若是和金倌染易身而處，她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毅然踏上嬰階，而金倌染若是面對后羿必隕的一箭，能不能做到同樣的無怨無悔。
或許會，或許，也會有一絲不甘，也會有一絲掙扎。
淵劫之中，所有命數都是半點不由人。
“老爺……”鬼契之中，沈彩顏的語氣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日月之主隕落，無論是對命曇宗的謀劃來說，又或是對自家老爺來說，都是絕不可接受的。
“無妨！”姜默舒沉沉嘆了口氣，不過語氣卻是淡淡，根本沒有半分哀慟。
事情既然已然發生了，只能將形導勢，更何況要拔除天地中的一家天宗，豈會沒有半分因果礙難，只是沒想到這傳業寺算計人心如此狠毒。
不過，金倌染敢選最險的一條路，證明她已然明心見性，得了日月真韻，只要將心魔化解，金倌染當會成爲命曇宗的第一位元神。
至於具體要如何來做，姜默舒猛然扼腕而嘆，旋即斬去了心中的那絲不捨。
……
“藍菩，還有機會麼？”吟善天女喟然一嘆，眸子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忍。
“沒有機會了，傳業和無間盡入劫中，皆是身不由己。”
藍菩妖聖微微搖頭，一頭銀絲亮白得嚇人，“一個無畏罪孽，一個犯了無明，若清一死，最後和平收場的契機便已然成空了。”
說到最後，藍菩妖聖滿是皺紋的鶴顏上，神色肅穆，多出了深深遺憾。
對於藍菩妖聖的回答，吟善天女早有預料，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於是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看着漫步而出的敬月覺尼和無間佛母。
那彼此眸光中的森冷殺意，讓天女都爲之輕嘆，爲之感慨。
天女幽幽的嘆息消散在無垠的青冥之中，恍若在爲兩位佛門大覺送行，也恍若在爲北疆的未來嘆息。
這天地中的劫數，是如此惑人，容不得人退讓半分，要拿血來填，要拿命來付，便是舉手攀南鬥，難得明徹，便是回身倚北辰，不堪尋常。
清麗的歌聲從天女口中吟出，如玉兔流光照這大千，如廓然笑指嘆那雲散，
“四大元無主，五陰本來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
淡雅的歌聲飄蕩在青冥，彷彿以玉`指撥`弄着命數的琴絃，激盪着烈烈殺伐，喟嘆着花不逢春，
“浮生所欠只一死，隨緣涅槃若花空，向空來，向空去，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在這歌聲之中，無間佛母的鳳目清澈若水，眸子中有着不容拒絕的誠意，靜靜凝視覺尼良久，方纔嫣然出聲，“敬月，我來殺你。”
“我佛慈悲，無間佛母，既然傳業寺已然輸了一陣，那我也沒有退路了。”敬月覺尼面帶微笑，彷彿蓮花綻放，帶着瞭然，也蘊着決意。
輕輕喝出佛號，無風無浪的青冥中猛然澎湃出一片業海孽洋。淡淡的佛光懸在了覺尼身後，宛若祥霞錦雲，自有毫光萬丈，瑞彩條條，呈現繽紛異象，顯得神聖祥和，卻又有無邊罪孽業力蘊含其中。
化爲銅牆鐵壁當堅，化爲孤月一輪長明，彈指明滅融於業火，對月對影不怪人心。
“殺！”
八部鬼衆宛若神龍出海，浩浩蕩蕩向着青冥中的孤月殺去。森冷的殺意染得業海孽洋激盪不休。黃金甲，森寒刃，宛若排山倒海一般翻卷起來，好似毀滅天地的陰陽大磨，圍着孤月瘋狂攻打。
不懼不悔不敬，不風不月不臣，殺得龍鳳貴聖，殺得至佛至尊，卻要心意發狠，卻要擲得勇身。
不領天賜恩，不認宿命深，觀我謙狂心，觀我本來身，凝一個真，認一個錚。
此來乾坤，不肯渾渾，敢爲惡鬼只守方寸，業罪殺孽且獄我身。
喊殺聲彷彿傾天徹地的雷霆，凜冰皚雪的刀光宛若潮汐涌現，青冥中竟然響起金鐵交鳴之聲，昂揚飛躍，錚錚宛若龍吟，隕身以謝天下，卻要教紅塵折煞，卻要令浮屠倒下。
所有的戰鬼秉承着來自不明天地的戰韻，發出了沉沉的吶喊，揮出了手中的霜刃，靈動的雙眼中滿是剛毅無儔，宛若洶洶的火焰燃燒在其中。不問前路多長，手中霜刃丈量，卻見身後旌旗飛揚。
着甲當向疆場，魂兮不思歸鄉，只求守得天地無恙。
敬月覺尼立身孤月之前，瑞氣條條，佛韻自現，淡淡出聲，“不愧爲無間佛獄的戰鬼，幾有天意假手誅戮之韻，更有人道戰天鬥地之勇……”
這些年來，佛母在北疆修身養性，出手愈發地少了，誰也不知道那深沉的佛獄中孕育着怎樣的惡鬼，如今一見，佛鬼之性已然被其平衡到了至妙之境。
八部戰鬼宛若驚濤拍岸的攻勢，將業海孽洋衝擊得激盪不休，足以讓元神和妖聖觸目驚心。
鬼潮分開，無間佛母慢慢走到陣前，氣質冷若冰霜，一雙細眉鳳眼中自帶威嚴，只是一眼便足以讓人感到寒徹心扉，彷彿超凡脫俗、高處不勝寒的佛陀，又好似深藏幽冥、恨極人間風霜的惡鬼，讓人爲之心神搖曳。
沈採顏的目光冷冷射向敬月覺尼，像是要剖開覺尼的道體，也像一個老饕，在細細打量即將入口的美味佳餚。
“萬鬼峰的閻羅天命，豈是你能覬覦的？”
鬼母的聲音幽幽冷冷，看向敬月覺尼的目光，彷彿是掃過沒有生命的死物，“他是註定的鬼道元神，可以爲天地中的陰屬修士破開前路，他更是萬鬼宗未來的宗主，區區業力佛子怎麼配他屈尊爲之。”
沈採顏毫不在意地開口，令場中所有大能猛然一驚，旋即又覺得理所當然。
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萬鬼峰都有獨立一宗的底氣，只需關二山長大成`人，地宗之首十拿九穩，百年之內，天宗之名唾手可得。
便是吟善天女同爲北疆佛門，也不得不承認，若是萬鬼峰獨立一宗，關二山作爲開宗立派的祖師，成就和前路倒也不比在傳業寺當業力尊者稍弱。
只能說劫數一場，一方濁泥水，一方清路塵，偏偏會合到一處，攪了浮萍根，惹了因果恨。
敬月覺尼無動於衷，眸光中沒有絲毫後悔，“佛母也是佛鬼同修，關二山自然也無不可，他得天地承認，得了佛運共鳴，就該是我寺的尊者，就該是未來的佛陀。”
業力的牽扯讓她知道，關二山身上的佛韻真實不虛，正是最純粹的業力所凝，甚至就連三位覺尼在純粹上也略有不如。
那孩子能擋住諸天佛陀菩薩的勸喝，換而言之，若是皈依，當得無上甚深微妙法，卻無百千萬億劫難遇，能見聞皆受持，解得如來真義。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退！
所以，哪怕同歸於盡，也要勝過眼前的無間佛母。
只要衝過無間佛母這一關，所有的關礙便能迎刃而解。
沈採顏敗後必然無顏再戰，金倌染又是道心有傷，無間寺已然拿不出第三位元神戰力，雪業便能穩操勝券。
“很好，敬月，既然大家如此坦誠，把你鎮死在無間獄中，想來伱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無間佛母的眸子中全無半分人氣，只有冰冷駭人的森然，“我已經很久沒有出手了，想來世人都是忘了我的脾氣，這世道中，還是化身大恐怖要走得順些，否則，總會有那不開眼的，非要來擾人清靜。”
“那就請佛母與貧尼同參妙禪，我傳業寺的神通頗見佛性，也好請佛母品鑑品鑑，或有涅槃之樂。”
對於佛母的殺意，敬月覺尼並不意外，從佛母入道之時算起，凡有違逆，皆是殺戮，似乎沒有她不敢殺之人。
今日至此，已是你死我亡的局面，若無入滅之心，怕是反而要落下乘，從而被無間佛母奪了勝機。
罷了，爲了未來佛，爲了傳業寺，此時卻暫舍心間慈悲，化身忿怒明王。
天地之中，如是我聞，一時未來佛在此間，爲天地說法，放百千萬億大光明雲，出檀波羅蜜音，令衆生得解脫，令諸靈得無漏，令羣妖得智慧，令億萬人得喜舍。
可惜，這樣的佛會，自己怕是無緣見得了。
“傳業敬月，禮敬無間佛母。”敬月覺尼雙手合十，微微一禮。
沈採顏冷冷一笑，天蛇已然在她手中蜿蜒流動，卻見青白兩色的天蛇，額間有着吉祥萬德之所集，散發着淡淡赤紅的光芒。
而天蛇的眸子則是生出冷焰寒光，陰狠至極，有阿鼻之韻，彷彿勾連着無底幽冥。
“此去幽冥，報我沈採顏的名字，好過你念什麼我佛慈悲。”沈採顏淡淡出聲，對於圖謀關二山，暗害金倌染的人，她自然是沒有半分好顏色相與。
橫豎馬上就要分出高下生死，又何必惺惺作態。
如今的她，只需要看自家老爺的臉色，其他的人，便是妖聖和天子，又或是覺僧和元神，也沒有資格讓她更換心意。
敬月覺尼跌坐虛空之中，捏業力印，頌孽罪經，身上的佛光頓時暴漲，宛若璀璨的天光，有護持己身之效，有萬邪不侵之妙，更能降服諸天神魔。
浩瀚的佛性不斷灌注到那輪孤月之中，業海孽洋似乎感受到了持咒之人的心念，已然掀起了通天駭浪，如天河倒灌，洶涌澎湃，不斷將無窮無盡的戰鬼沉入其中。
敬月覺尼的佛軀不斷虛化，變爲絲絲縷縷的業力佛性融入虛月之中，金花飄搖燃起，生生不息，瀰漫青冥，佛光流轉，卻似有着吞噬一切的罪孽。
而幾乎同時，彷彿心有靈犀，青白天蛇從沈採顏的皓腕玉`臂間蜿蜒而出，冉冉升起，龍吟錚錚，鳳鳴清清，便是青冥也似乎猛然一震。
一個是佛中蘊罪，一個是佛鬼雙修，天蛇纏繞着虛月，炸音密如貫珠，好似無窮的天劫雷霆在青冥中炸響，染得一片瑰麗夢幻之景。
一個不能退，一個不能忍，一個要讓佛陀落到此方人間，一個要以祥和沖刷諸天戾怨，青冥中滿是縱橫交錯的佛光佛韻，扭曲得虛空掀起層層漣漪。
轟！
諸罪消滅，業道永除！
若現在未來，天龍鬼神，聞地藏名，禮地藏形，或聞地藏本願事行，讚歎瞻禮。
畢竟不成佛，方消萬般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