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魔氣氤氳而起,在大日照耀下,在中原大地上幻出五光十色的景象,完全不似人間。
厚土、雲界、青冥被魔氣勾連,各色`魔妙交相輝映此起彼伏,就如萬丈波濤激盪在天地之間,也如沉沉山嶽鎮壓一切有情衆生。
原先人族五域中最繁華的一域,已是盡數被魔氣浸染,而且魔氣籠罩還在緩緩向外擴張,煙籠霧約間似蘊藏着絕大的危險,象徵着莫名的不祥。
倏忽,魔氣構成的潮汐,從東界的方向猛然倒灌而回,如浮光掠影,似地動天行,就像無數瑩星忽然爆發出璀璨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融入夜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身後的恐懼……
光怪陸離的魔光中,六位天子目光沉沉,無言看着眼前雲起雲滅的盛景,兩座魔巢正當着諸位大自在緩緩崩塌。
濁清之光彼此糾纏,彼此湮滅,漸漸朦朧模糊,漸漸渺微虛幻,不多時已是看不真切,只剩下了灰白而無半分生機的殘體。
另一邊,九團鉛色的塵霧,不斷彼此吞噬,卻是不斷化爲雨水淌泄而下,須臾間鉛塵已是化歸虛無,無數春秋的苦工盡付流水,留下的,只有九個人頭大小的珠丸在魔氣中載浮載沉。
諸位天子同時嘆了口氣,此等景象並不多見,只有天子入滅,一脈天魔失了根妙,纔有可能看到。
一旦到了這一步,除非有特別的機緣能重現魔妙,已是代表着一脈天魔得了自在,被永遠留在了一方天地中。
遊仙遣魔八妙陣一潰,若不是各位天子知機得快,趁人族元神沒有回過神來,紛紛退走,說不得還要再被留下一兩位天子。
至於魔潮,不過是斷尾工具,豈能與天子相比,能撤回多少都無所謂。
好在東界人族有些猶豫,生怕是諸脈天魔故意示弱,等反應過來開始追殺魔潮,只逮住了少許尾巴,消滅了一些眷屬,連真魔都沒有困陷幾個。
不過在各位天子看來,這東界初戰已然有着難以挽回的損失。
兩位天子隕落!
濁醐長於看透算計,錯塵更是這方天地中的珍寶,如今卻是化爲鏡花水月,春夢了無痕。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去追襲金玉麒麟,一個去擒拿殺性屍鬼,按照原來的推演,本該是十拿十穩的事情。
諸多天子關注的重心,都放在以金玉麒麟誘出森望城兩個元神後,對東界各宗元神的分割圍剿上,結果計劃的第一步就生出了變故。
虛天入滅化虹,幽冥被拆樊籠,揚塵掃濁歸去,天子了斷枯榮。
一道幻形在諸位天子身側出現,神情姿態似弱柳扶風,衫襟卻如漫天燦爛的紅霞,仙容上聖潔耀眼,宛若驪珠,眸子深處卻是藏着萬般風月嫵媚,似沉淪銷`魂,如水蓮嬌羞。
“魔母,如無必要,還是儘量少以幻身來此,雖然你不在算中,但萬一被其它人湊巧撞入你施妙之地,便是悔之晚矣。”
別慕呵輕輕搖搖頭,霜枝一般的玉手將幾縷青絲撩到耳際,盡展不似人間的絕代風華,宛若造化神秀的絕景融溶於一身。
虛幻的玉`指向着兩處崩塌的魔巢點了點,“來送送兩位天子,滅一滅可笑的妄性,澆一澆滋生的心火。同時也來感受一下人族氣運鼎盛的道子,是何等可怖!”
煙雨美`目生出無悔沉淪的明光,魔母玉顏上一片肅容。
既然入魔,便不能回頭,一如樹木年輪,一圈圈,一輪輪,如若已生,卻是永在。
便是斷了生,斷了身,依然有痕,乃是紅塵設陣,風月圍困,只能證之以癡嗔。
別慕呵喟然一嘆,聲如天籟,“之前落陷中原,大自在天子得以順利降世,倒是讓天魔諸脈都有些驕妄了,以爲障礙盡除,輕易便能取了這方天地。
正是因爲這種驕妄,才讓兩位天子證了大自在。”
六脈天子皆是沉默不語,知道魔母沒有說錯。
數萬年前,天魔幾乎得了這方天地的勝機,逼得人族縮在中原,逼得妖聖結廷求存。
如今既然天子破天入世,雖說只有一域之地,想來也可勢如破竹,迅速打開局面……這幾乎是各脈天魔的共識。
不想,東界初戰,就如當頭棒喝,沉沉敲在諸位天子頭上。
有天子淡然發聲,問出了各脈天子最大的疑惑,“濁醐和錯塵到底是如何入滅的?
東界元神的行蹤和安排,我等盡在掌握,甚至還有元神作爲內應,破入東界的計劃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即便人皇安排了隱藏的元神,又如何能讓兩位天子不能逃脫?”
這正是諸位天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先不說東界有沒有暗藏的元神,便是真有埋伏,以濁醐天子的魔妙不可能看不破!
便是有靈異法寶遮了因果真`相,一旦天子落入陷阱,難道還不能遁走?
其它不說,錯塵天子全力發動後天神魔,這天地中能擋下他的也沒幾個!
“哎……所以說我家景星是天地所鍾呢,各位天子,這是一個巧合,也是一個教訓……”
魔母喟然一嘆,將命曇宗“水鷗籠鳥秘幻真符”的因果娓娓道出,頓時讓一衆天子譁然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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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當時換一脈天子追襲麒麟,豈不是就得手了?!”
六位天子不由得面面相覷。
麒麟來東界降服無頭刑天,諸脈天子都是知情,但誰也沒將此事和錯塵天子聯想到一處,便是濁醐制定計劃時,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這實在沒地說理去!
誰能想到當年那幾個命曇宗的神魔之主,未能斬殺錯塵天子,卻是不甘心地埋下了種子,經過無數歲月的風霜洗禮,終是結出了蘊含至毒的果子。
“也許吧,現在來看,錯塵若去追擒殺性屍鬼,而濁醐去尋我家景星,怕是就皆大歡喜了。”
別慕呵微微搖了搖螓首,沒想到濁醐天子臨陣的一個抉擇,卻是導致完美的計劃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念錯妄,萬般皆輸。
“便是金玉麒麟有命曇宗的真符,恰好可剋制錯塵的後天神魔,那濁醐呢?
濁醐爲天子之身,怎麼可能被一個屍鬼給斬了?!”
有天子嘆息出聲,繼續問道。
“那姬催玉有一盞佛脈心燈,是北疆佛母補償給他的,據說濁醐以魔妙折服於他時,被心燈勾出魔妙中唯一的破綻,也是最大的破綻,將清醐天子喚醒了。
濁醐終是不敵,被以清替濁。
而那屍鬼先是左右橫跳,幫弱擊強,接着更是使詐裝死,最後趁着清醐剛勝,還未恢復的瞬間,將之斬落在虛天之中。”
六位天子都是失語無聲,怪不得魔母眼中滿是惋惜和凜然,這兩個道子的氣運當真是逆天。
當然,膽量也是出奇得大!
一個敢協助後天神魔與錯塵交手,一個敢在兩位天子面前裝死,更敢抓`住唯一的機會出刀暗算。
錯塵和濁醐因此入滅,當真是有些冤枉。
六位天子和魔母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位天子開口問道,“濁醐入滅,破入東界的計劃已經進行不下去了,如何是好?”
“眼下只能暫時靜觀其變,以後再尋機會發動。”別慕呵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其它三域的諸脈天子,還請各位一一知會,以消諸脈天魔妄心。”
六位天子同時點頭,正該如此,這方天地已經不是數萬年前的天地了,實在大意不得,更容不下半點妄性。“不若把人皇暗算了,如此的話,你可以文婉兒的身份替位人皇。”有天子提議道。
總得來說,易皓沉此次的應對倒也算中規中矩,並沒有太大的失誤。
本來留着一個平庸的人皇,相當於給東界留出一個破綻,不過區區破綻又哪及得上直接將人皇變爲魔母呢。
“倒也是個辦法,不過不是眼下,之前伏下的一記猛毒很快就會發作了,必然引起人道的反噬。
待易皓沉易人皇吃下氣運反噬,身死道消之時,我再順理成章地接過人皇之位,繼承他未完的遺志,執行他既定的方略。
如此一來,只得其利,不受其害,那記猛毒便會成爲我等天魔在東界的勝機。”
魔母檀口微張,朱`脣輕啓,臉上淡淡的笑意宛若玉泥瑞雪,足以惑衆生,迷人主。
“道兵?”
“正是道兵!內有修醒生院配合,外有天魔宗推動,俱是奉人皇之命,人道的反噬想必會來得快些,更會猛烈一些。”
別慕呵柔柔一笑,三百年光陰,說少也不少,但說多是當真不多,爲了與自家妙人兒的約定,爲了未來的麒麟天子,很多事情得抓緊一些了。
一笑一傾城,百媚妙中生,最是思金玉,爲君祭蒼生。
……
突破魔潮的一戰,隨着天子忽然齊齊退去,原本陷入疲憊的東界各宗修士,頓時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本以爲是天魔示之以弱,好引各宗修士深入魔潮,過了不久才發現不對!
諸等天魔退得極其堅決,魔潮迅速和各宗修士脫離了接觸,飛快向着中原方向退走,沒有絲毫猶豫,便是遇到人族修士追襲,也只是留下少數幾部天魔眷屬阻攔。
見此情景,六位與天子對陣的元神頓時大感不妙。
天魔如此急着退回中原,只會是一種可能,那就是諸脈天子已經得償所願,達成了預設的目的,換句話說,金玉麒麟和殺性屍鬼可能已經被天子擒住了。
然而,當森望城的靈訊傳到了三宗防線,所有人的眼珠子頓時掉了一地。
靈訊不可能是假的!就如天魔是真的退走了!
兩位仙尊聯名,所有金丹留韻的靈訊怎麼可能是假的!
只是,傳來的消息實在是太難以置信!
殺性屍鬼虛天斬天子,金玉麒麟幽冥鎮自在,八妙魔陣不攻自破,兩脈天魔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完了?
經森望城反覆確認戰果,三宗防線這邊頓時沸騰了。
“神通不敵天數,神通不敵氣運啊。”妄錦仙尊看着森望城的方向喃喃開口,已然心有所感,於氣運一道又有所精進。
森望城的大陣是他主持修築,十二天是他預期裡能頂`住八妙魔陣的極限,萬萬沒想到,眼下剛剛第八天,森望城已是解圍了。
天子一死,八妙魔陣頓時成了無源之水,平衡一被打破,根本無需出手就自行崩潰。
“不然,怎麼說麒麟是天地所鍾呢!”妄錦仙尊莫名仰天大笑兩聲,“這氣運,也是沒誰了!”
議事殿中,人皇看着六位元神,臉上的笑意就沒消過。
幾位元神臉上的笑意,也是不遑多讓,很是輕鬆愉快。
心情放鬆之下,一個元神卻是開起了玩笑,“氣運道子果然不俗,我總算是知道,南域四姓爲何對這麒麟如此信服了,我宗裡要是有個麒麟,怕是天子都要繞着走。”
哪知他話一出口,就像是打開了某種機關,殿中頓時生出了諸多愉快的調侃。
“那南域以一域之廣,才得了一個麒麟,還你宗裡有一個,你怎麼不說連雙英也一起要了?!”
“要我說,麒麟終是要走的,大家還是想想怎麼把姬催玉留下來。”
“素卿幻宗的弟子不是在他身邊麼,怎麼沒以情劍去刺他?”
“小道消息,據說那幻宗弟子的神通被屍鬼使計化去了……”
“各位,各位,不管怎麼說,姬催玉沒有趕走那幻宗弟子風盡殷,可見還是想留在東界的。”
仙尊開着玩笑,而人皇的一席話,更是讓殿中的氣氛愈加歡快,“各位元神,眼下卻是有個難題,姬催玉斬了濁醐天子,讓風盡殷彙報過來,找我要賞格……”
“他居然要賞格?哈哈哈……”
“若是諸脈天子知道他們在這姬催玉眼中,與靈石等價,怕是要氣得暴跳如雷。”
幾位元神頓時哈哈大笑,似乎聽到了天地中最好笑的笑話,畢竟,即便長生久視,見多識廣,這等事情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這纔不好辦啊,各位元神,天子值多少靈石?我入道還淺,見識不多,可不敢胡亂給出價錢,各位都是長生久視的仙尊,想來必有高見!”易皓沉誠懇地開口問道。
若是將功勳折成賞格靈石,大概一個堪比凝真後期的大妖爲三萬到十萬靈石,有無相真魔和天妖飆升到百萬起步,大天妖或是自在真魔,五百萬輕輕鬆鬆。
當然沒有人會蠢得用功勳去換靈石,
可遇不可求的珍惜靈材不香麼?各宗秘傳神通不好麼?
仙尊親自煉製的法寶當是極爲順手的!
虛天要塞和白玉京還有妖聖精血可換,功勳夠多的話,抱着罈子噸噸噸都沒問題。
當然,也從來沒有人以靈石來計算過天子、元神、妖聖的賞格。
呃……
六位元神頓時傻了眼,一脈天子比之元神絲毫不差,自家的命值多少靈石?一家天宗有多少資產?
這怎麼給得出價錢?這屍鬼氣運堪比麒麟,可惜就是氣量很窄,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若是給少了,八成要得罪他。
“不管人皇定價多少,我聖心碧苑絕無異議,一應分擔全數認下,我要先去森望城排查大陣破損,就不耽擱了。”
妄錦仙尊當機立斷,丟下一句承諾,轉身就走。
“糟了,氣機忽然有些不穩,必是那天子的魔妙另有玄機,我去平復一下,此事人皇乾綱獨斷即可,報個數過來,便是將宗裡搜刮乾淨,也必不會誤事。”
另一個元神捂住胸口,艱難地喘息了幾下,跌撞着向外走去。
不過他口中所說,的確是他的肺腑之言,若是能用靈石買大自在天子的性命,讓他親自去挖靈石礦都沒問題。
剎那間,所有元神丟下承諾,跑了個乾淨,徒留人皇在殿中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