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迷離間,鳳卿也不知不覺鬆了心防,伴着瑾王均勻的呼吸聲悄然入睡。
當她醒來時,日漸夕落,她不由一愣,緊接着,眉梢微微蹙起,記起了清容還沒回來。
眼波橫轉之間,她睨到了瑾王憔悴、疲憊的側面,睡夢中的他,即使依舊狼狽,卻透露着少年的稚氣。
擰着眉頭嘆息,鳳卿最終還是輕輕推開了他,扶着他靠着山洞繼續入睡。
揉了揉發麻的雙腿,她扶着洞壁緩緩站了起來,快要走到洞口的時候,卻聽到身後略帶驚慌的一聲傳來,“你要去哪裡?”
瑾王眯着黑眸,脣迷笑容俊傲,斜着眼睛睨她,血絲淡去,還未褪盡。
鳳卿回頭,就看到瑾王撐着洞壁吃力的想要爬起,卻渾身虛弱無力,站不起來,又滑了下去。
而他眼角帶着倔強,有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鳳卿擡眸,與他皓然相對,淡淡地道,“清容沒有回來,我要去找她。”
這權當解釋,這男人狼狽的樣子,讓她看了十足,她於心微微不忍,不忍他再做無用功,放棄吧。
她暗歎。
“清容是誰?”
瑾王脫口而問,眯起的雙眼飽含威脅。什麼時候,有人得到她的關注了?莫非是一個男人?心頭一窒,目光攫住她,滴水不漏,連呼吸都沉重起來。
“清容是我妹妹。”
鳳卿也不想多做解釋,淡淡地道。
瑾王看她沒有再說下去的跡象,便不由作罷,是個女人,他終於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男人就好了。
“我也去。”
瑾王並不在意,良久,他終於站了起來,用力喘了一口氣,輕輕地道,“我跟你一起去。”語氣是不容置喙,鳳卿甚至產生了幻覺,一度以爲自己還是身困瑾王府內,面前站着的是那個冷漠威嚴的瑾王。
瑾王就這樣凝望着她,看着這個婉約如淡墨畫出的女子蹙眉,又嘆息。他不由笑了,臉上瞬時散發出淡淡光彩,抿着嘴道,“別想甩下我一人。”
鳳卿苦笑,這叫甩嗎?不過如果自己就這樣離去,說不定他還會使勁蠻力趕上來大吼大叫,做出什麼得不償失的事情來。況且,他如此虛弱的身軀,真放他一人在這,說不定真熬不了幾天。
垂眸間,低低地掠過他腹部,經過剛纔幾次起來,那塊本來就血跡斑斑的白布,是徹底見不到一絲乾淨的白色了,而是觸目驚心的紅色,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鳳卿明眸秋水一般,湛亮清澈,瑾王一步一步挪了過來,鳳卿沒有走,就這樣定定地注視着他。
他一靠近,便身子一軟,疲倦地向她靠去,脣邊笑意緩緩加深,“能夠見到你,真好。”
鳳卿訝然,闔上的櫻脣微張,瑾王的雙手圈住了她的腰,鳳卿不由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真會得寸進尺。這樣的姿勢,曖昧也就算了,叫她如何走路?
下一刻,瑾王仿若有意識般放開了她,只是右手繞過她大半個脖子,半搭在她的右肩膀上,身子緊挨着她。
“走了。”
瑾王表情緊繃,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沁出,他的傷口又開裂了,聲音幾乎是咬牙切齒髮出來的。
鳳卿眼皮一跳,忘了生氣,目光肆意落在他身上,沒想到看到的是他臉色蒼白,搭在她右肩上的那隻右手攥得緊緊的,掌心幾乎都被他摁出血絲來。
“你不能走。”
心頭浮現一絲異樣,這樣的他,竟然讓她起了憐惜之意,以往對他的不快,在這一刻,仿若蒸霧一般逐漸散去,變得清晰起來。
鳳卿眼睛盯着他,很果斷地止住了自己的步伐,連帶的,瑾王也無法前行,他體虛無法撼動她三分,即使纖細如她。
“那你也不能走。”
瑾王死死地扳正她的臉,對上自己的雙眸,漆黑如墨的雙眸中藏着風起雲涌,如果鳳卿搖頭,瑾王很可能要爆發……
瑾王的聲音很冷,鳳卿還是搖頭了,“我一定要走,”瑾王雙眸中怒火揚起,霎時狂飆,鳳卿又說道,“我會回來的。”
瑾王沒有放開她的臉,依舊是炯炯有神的目光,只不過怒火還是沒有得到及時的發泄,憔悴的臉倒是因爲有了這血色上涌,而添加了一絲人氣。
瑾王知道鳳卿的性子,也明白此刻他即使要強留她下來,她以後免不了要責怪於自己。
“你一定要回來,不然這輩子,我……我……”
瑾王明明前半句中氣十足,後半句卻失去了強勢,一如低喃,最終都化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心底浮現濃濃的無奈跟沉鬱。
他用手指扒了下額頭落下的幾絲黑髮,用哀怨的眼神睨了一眼鳳卿,才低頭悶悶地道,“早去早回。”
鳳卿看着這樣的瑾王,脣畔間逸出一抹笑靨,這樣的瑾王還真像個別扭的小孩。不過,真的答應了他,她肯定會回來的。
一邊走着一邊想着,這瑾王的性子將近一個月沒見,怎麼變得如此古怪?連她都被他陰陽怪氣的樣子,弄得有點不知所措起來。若是他強勢,那她就淡然以對,沒料到他如此敞開心懷地表現他的真實性子,還真讓她頭疼不已。
她寧可面對的是原來的那個他,原來那個冷漠對她的他,這樣,她對他視而不見,也覺得理所當然。
找遍了整座山頭,鳳卿要不是顧慮着瑾王,真想繼續找下去,月上柳梢頭,她拖着疲憊的身子、沙啞的嗓子,回到了洞口。
心頭一驚,沒想到看到瑾王坐在洞口,抱着一塊石頭昏睡過去了,而他的手邊,正有一條黑色的小蛇纏繞着他的右手食指,似乎在吮吸。
鳳卿連忙撿起一邊一根有點粗糙的樹枝,顫着手小心挑開了這條蛇,並將它甩得遠遠的。
這下,她的身子也不由一軟。
要知道,她極爲怕蛇,這種書就就討厭的動物,在見到本尊後,她更加驚懼,這下,半刻之內,她都沒從這震驚中緩過神來,吶吶地垂眸注視着自己的雙手。
就是這雙手,挑開了蛇?
她表情呆滯,蛇?對了,瑾王,她終於回過神來了,忙半蹲了下來,抓住瑾王的手,大半烏黑籠罩,那張本來蒼白憔悴的臉,此刻,變得非常暗沉。
那蛇有毒!
鳳卿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這四個字,思慮了下,斟酌了片刻,還是咬了咬脣,低下頭咬破他被蛇咬出一個傷口的食指,讓黑血滴出來,滴了些後,她纔開始幫他吸出毒血,一小口,一小口。
就這樣,重複着不停的動作,直到瑾王食指流出的血是鮮紅的,鳳卿才鬆了一口氣,倏然軟了身子,靠着瑾王身上暈了過去。
早晨,暖風習習,陽光透過雲層淺淺撒了下來,薄薄的金光籠罩着大地,林中可聞鳥兒輕唱,蝶兒翩飛,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洞口有一株枝葉繁茂的松樹,陽光透過那密密的枝葉,只能撒下斑駁的光影。
瑾王醒來,他已經發起了高燒,額頭上燙得厲害,神智不是很清醒。
他不如皇親貴胄那般紈絝,他有着極強的毅力,那是隨軍打仗日積月累培養出來的。十三歲北上收復大片被黑玉國侵吞的河山,非是作假的,他治軍嚴肅,對自己也嚴格。
所以此刻,他瑾王發着高燒,還是強迫自己醒來,身上壓着一股重量,對平時健康的生龍洛虎的他來說,這根本就難以察覺。此刻的他,卻被這股沉重壓得微微透不過氣來。
雙眸迷離、朦朧,帶着微微的困惑擡眸,不經意的一瞥,他嚇了一跳,原來是鳳卿,她脣畔間隱約發黑,似乎是中毒了。
動了動手指,右手輕微發痛,緩緩舉了起來,發現了上頭有一個小孔般的傷口,已經結疤了。
他是聰明之人,一想,便明白了這個中緣由,積聚了體內所有的力量,他撐起了半個身子。
他站了起來,想要抱起她,卻發現體內該死的虛弱,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又裂開了。
從來沒有如同此刻一般痛恨自己的虛弱,瑾王雙眸漾着恐慌,在她耳邊不停地呼喚道,“鳳卿……鳳卿……”
聲音高低不平,他內心似乎被一團莫名的疼痛給糾纏住了,驟然,他明白了窒息就該是此刻感受到的滋味。
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緊緊閉着,那一雙紅色的櫻脣牢牢抿着,眉宇間,舒緩不去的愁,她連昏過去了,還是那麼痛苦。她臉上結疤癒合後的那一道傷疤,在蒼白臉色遮掩下,愈發觸目驚心,令他不忍目睹。
那一道傷疤,又勾起了他心中的痛。爲什麼?
爲什麼在自己身邊,她老是出事?
瑾王心頭被一點一滴縈繞着,他咬了咬牙齒,將鳳卿給拖上了背部。走出了洞口,他發射了一個紅色緊急煙霧彈,他此刻已經顧不上暴露自己的行蹤了,即使強硬撐着這副虛弱身體,他也要她好好的,希望原寒看到自己求救的信號,快點趕到蕭然來。
沉眸,對着寂寞空林,瑾王暗暗在心中發誓,再也不能讓她受到傷害了,就算豁出了性命,也該保護好她完好無損。
……
旭日已升,直落的陽光遍灑而下,大地被蒙上了更深的一層顏色,瑾王的心更加沉重,如鉛塊壓上心頭。
他擡眸望了下天空,又低頭俯視着地面,擡了擡背後快要滑下來的鳳卿,他咬牙繼續往前,一步一步邁出,都耗盡了他的心力。他此刻已經沒有思想了,他渾身的力氣都用來走路了,他飢腸轆轆,他也已經顧不上了。
不遠處,炊煙裊裊,他面露喜色,沒料到這山中還有人住,體內又積聚了一股力氣。
果不其然,這是一處小村莊,儘管偏僻,但是山中還是有十來戶房舍。
村口,有一處清澈的天然瀑布,碧汪的清泉從山岩間蜿蜒流下,如天然水晶捲簾一般帶給人清涼舒爽,絲毫感受不到這夏日的燥熱。
瑾王哪裡知道他發燒加上夏日烈日的傷身,微微的清涼,就讓他覺得舒服了。
他還未走到瀑布,就再也撐不住了,身子軟了下去,明明他已經沒有了意識,但是他卻知道鳳卿還在他的背上,倒地時是趴着的,爲了不讓她受傷,當了她的肉墊。
遠處,有一羣小孩子在嬉戲,其中有一個正好瞧到了瑾王倒地,便匆匆跑了過來,其他小朋友也是好奇不已,趕在後頭過來。
第一個到達的小孩子圍着他們轉了半圈,裝模作樣地下了結論,“他昏過去了,她也昏過去了。”
“他們死了,纔不是昏。孃親說人要是一動都不動了,就是死了。”其中一個小女孩摸着下巴半天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接着又被自己的話給嚇到了,忍不住退後半步,跳了起來,大嚷,“死人了,死人了。”
邊嚷邊跑,清脆的聲音一時叫得人心惶惶的,連有幾個大衆也被引了過來。
“纔沒死呢。小乖就喜歡亂說,你聽他們,還有心跳。”
一個年齡大一點、膽子也大一點的十來歲少年蹲下去想要翻開他們,卻不經意瞧到了背對着他們鳳卿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痕,他還是忍不住倒退了幾步,嚇得身子一僵,半晌沒了動靜。
看到他們中間最大的少年都被嚇到了,其它小孩不由也好奇地湊上頭去,陸續都倒抽一口氣。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醜陋的半邊臉,加上本來鳳卿無瑕完美的右臉也浮現隱隱的黑色,更加嚇人了。
大人們終於過來了,對着他們議論了半天,猶豫着該救還是不該救,兩人身上都是極爲狼狽,一看就是落難的,男人腹部還有傷口,看那血塊的凝結,就知道是處理不當,早已經感染,外加高燒,還在他食指上發現了一個傷口。山中住久了,一看就知道中了蛇毒。
女子身上也有這跡象,看她嘴角的顏色,就明白了她曾經幫男子吸過毒,以至於現在這樣。
還是村長下令救人,村長是個長着白鬍須的老者,他摸着鬍鬚半天,還是吩咐衆人救他們,雖然明白可能給全村帶來災難,但是卻見不得人活生生死在他們面前。
中間也有婦女覺得該救他們,村裡的人都是淳樸善良的,衆人既然下定了決心救人,便不由都行動起來。
鳳卿跟瑾王分開後,她就一直護着小腹,有個小孩子發現了這個秘密,蹲下身想要扒開她的雙手,卻死死掰不動,大聲嚷嚷:“這個醜女人幹嘛老是這個姿勢?”
大人們也覺得奇怪,有一個懂點醫術、平日裡給村裡看病的大夫蹲下身,摸上鳳卿皓腕上的脈搏,“她懷孕了。”還帶着困惑的茫音。
那個叫鳳卿醜女人的小孩子瞧見了被大夫稍稍挽上去鳳卿的手腕,不由又叫了起來,“她,她的手,好美。”孃親說肌膚如玉,說得就該是眼前的吧!
這小孩活像一個傳聲筒似的,又讓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注意到鳳卿的手,修長光滑,晶瑩剔透,不會再看別的部位了,沒想到她身上的肌膚這麼好,倒是令不少人欣羨。
她身旁的男人緊緊攥着她一隻手,一直沒有放開,昏迷中也是一如既往,估計是對她極爲喜愛的。男子雖然憔悴、狼狽,但他相貌、輪廓都是極爲出色的。
鳳卿跟瑾王終於被衆人擡進了村長家一間廢棄的廂房,那是原來養豬的,後來豬都得了豬瘟死掉了,村長就決定再也不養豬了,這間房子那時打掃出來,收拾乾淨後,一直空着。這下,總算派上用場了。
有照顧鳳卿,給她擦洗的人發現她袖口還帶着一張有點污漬的紙張,上頭給了識字的人看後,尤其得到了大夫的確定,那是一張藥方。不言而喻,他們都一致認爲這是她的藥方。
大夫看了上頭的藥方,皺着眉頭,嘆道,“這藥方是高人所開,但是這裡頭好多藥,我們村子裡沒有,要下山去買。”
村裡的人是爲了躲避打仗躲在山上的,平日裡除非必要,極少出門的,他們男耕女織,過着自給自足的日子,生活得開心自在。
村長嘆了一聲,“救人就到底,不要一個人去買所有的藥,分幾個人去買,這樣應該成了。”
雖然過着與世隔絕般的生活,這裡頭消息還是通的,外頭髮生什麼事情,在山中捕獵時,他們總會從獵戶口中聽到點苗頭。
前陣子聽說瑾王中了黑玉國世子腹部一劍,下落不明,世子跟寧王都派人在找他,找了都個把月了,還在找。
村長在第一眼接觸到瑾王的腹部時,就起了疑惑,但是還是當作不知情,他怕說出去,這羣村民會擔驚受怕,一如驚弓之鳥。他們善良,從不往那麼深的方面想,不如自己這個書生,事事都要從全方面考慮,這也是他們推舉自己作村長的原因。
自己卻覺得百無一用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好娶了個能夠吃苦的妻子,加上村人的幫忙照顧,日子勉強也能湊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