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然愕然,瞠目結舌地看着關天養,渾如見了活鬼。
關天養卻是一臉的滿不在乎,咧着嘴笑道:“你也別充什麼活菩薩、活神仙了,這東西不是你能鎮得住的。大慈悲寺集闔寺之力,費了多少功夫和心血,結果還是功歸一簣。你一個人能抵得過大慈悲寺數千人衆麼?白龍大師也說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縱然把你磨成粉了,又有幾兩?它要破印而出,你也由得它去,老天爺都不管,你又算老幾?”
瞭然哪裡是這般輕易就說得動的?若不然也就不會在這裡堅守數年之久了。關天養話音才落,他就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沒功夫跟你細說。趕緊走……”擡手就朝關天養推來。
關天養早防着他這一手,見他肩膀一動,就閃到了身後,叫道:“慢來,大師,你先聽我再說幾句好不好?”
瞭然嘆了口氣,“關施主,你走吧,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用不着你來勸。若真的是不濟事了,我自然會走的!”
關天養見了然是鐵了心,也深知說再多也是枉然,就道:“那你可知道了定大師去了何處?”
“了定?”瞭然渾如被針紮了一下,“他也來了?”關天養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自顧着點頭道,“是了,你送慎明回化城寺,他定然會問詳由。以他的個性,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關天養扼腕嘆道:“這可怪了。地藏廟裡不見人,他去了哪呢?”
“這個……”瞭然沉吟道,“施主也不必擔心,了定師弟他會照顧好自己的。”
關天養本是想趁瞭然不備,將其制住,再帶離此處的,不想還沒來得及動手,就一陣山搖地動,各個岩漿池猛烈地噴涌了起來,轟轟隆隆的聲響從地底傳來,滾如滾雷過天,好不駭人。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際,就見平臺的地磚忽地移動了起來,沒幾下功夫,就拼湊出一座法陣來,嘟的一聲脆響,金光亮起,便將平臺嚴嚴實實地罩在了其中,就連那足以融金化鐵的熾熱也被隔絕了。
這一次的噴發很是猛烈,岩漿濺射得有數百丈高,都朝着頭頂的孔洞涌去。關天養何曾見過這等威勢,嚇得臉色都變了。
瞭然顯是司空見慣了,安然坐地,任大地如何的晃動,也不改其色,只是默默地誦着【地藏本願經】。猛烈的震動持續了約茶盞功夫便漸平息了下來,但岩漿的噴涌卻還在繼續。
關天養漸漸定住了心神,望着這想都想像不出來的奇景,“大師,這麼幾年,你就一直呆在這裡麼?”
瞭然搖頭道:“不,我也纔下來不到一個月。”
“一個月?”關天養大奇道,“你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
瞭然擡手往上一指,“上面!”
關天養不知道他說的上面是哪,就道:“那好,那爲什麼現在就不能去上面,非得在這裡基耗?還有,你吃什麼,喝什麼?”
瞭然哪還有心思關心吃喝的問題?只說,“我是在等一個機會!”
“機會?”關天養見了然的目光落在平臺上,也看了過去,不過片刻就讓他看出了其中的關竅,拍手叫道:“啊,我知道了。你是在等一個加固封印的機會,對麼?”
瞭然點頭道:“是。此處原本鎮有一件異寶,可惜已經遺落。正是如此,封印的威力大減,但還不至於到了破壞的程度。此陣循周天之理而布,有固定的運轉週期。據我的推算,就這些天該到了破軍位。破軍主殺,我得趁着這個機會將一件祥和的異寶鎮將上去,以平抑其殺氣。封印自可更加穩固!”
關天養繞着平臺走了一圈,然後就掐着手指頭推算,頓飯功夫後方拍手叫道:“還有五十六個時辰……這陣叫【大周天滅煞陣】,共有三百六十個位,每個位上都鎮有一件異寶……我的天,這得要多少東西來弄?既是封鎮鬼魔的,那破軍位就該是陣眼——不對,大師,不能用祥和的異寶鎮上去,要用至兇至煞之物才行。若是用祥和異寶,便要將破軍的殺氣給壓住,如此一來,封印的威力必將大減,反倒會增加鬼魔破印而出的機會。萬萬不能這樣做!”關天養越說越激動,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
“這……”瞭然也有些慌了神,“是,是這樣嗎?”
關天養怒道:“怎麼不是?大師,是誰告訴你這樣做的?”
瞭然囁嚅着沒有答,頓足嘆道:“你確定是鎮以煞器?”
關天養嘿嘿地笑了起來,“龍山的鎮魔封印差點沒把我給折騰死,自那以後,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研究封印。既是鎮魔的,那就是以煞滅魔。當然,也不一定都是。【大周天滅煞陣】有三百六十種擺法,陣眼不同,所鎮之物也就不一樣。但此陣的陣眼是破軍,就必須鎮之以煞器。差一線都不行!”
見關天養說得這般嚴肅,瞭然也陷入了掙扎。
關天養笑了起來,“大師若不信我,你只管將祥和異寶鎮上去便是。我敢打賭,要不了十年,此陣必然出問題。若是鎮之以煞器,那就穩若磐石!”
“若是不去管它呢?”
“這個……”關天養算了一下,“說不好。魔氣已經外泄,若是不管,要不了多少年,封印一樣得被其破壞。不管也是不行的!”
“我是此番不管它,還能運行多久不出問題?”
“長了我不敢說,五年內肯定是不會出問題的!”
“五年……”瞭然喃喃地念着這個數字,良久後方才問道,“若是我現在將祥和異寶鎮了上去,以後有沒有法子來改呢?”
“不知道!”關天養果斷地答道,“理論上是可以改的。但異寶一旦鎮了上去,就是神仙也算不到它會引起怎樣的變化。甚至有可能導致這座費盡心血布成的封印法陣在十年後徹底崩潰!”
瞭然也陷入了沉默。
關天養知道他取捨難定,也就沒有多言語,只是靜觀岩漿的噴濺。
瞭然的神情又陰又沉,久久無法釋展。
關天養將手負在胸前,笑吟吟地看着漫天的岩漿和不時流躥而過的魔氣,心下卻滿是疑惑和不解。
魔氣性陰寒,既害肉身,又侵蝕神魂,一旦被其所乘,難有幸存之理。瞭然乃化城寺門下,最擅通幽之術,驅闢陰邪,封鎮鬼物莫有與之相匹,難不成還擅長對付鬼魔?想着大慈悲寺的傷亡慘重,想着各門派的束手無策,再想到鬼魔的可怕,心下頓時揪得緊緊的,又哪裡還笑得出來?
“關施主,你確定還有五十六個時辰才能運轉至破軍位?”
關天養最是討厭被人懷疑,聞此言,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大師既不相信,又何必多此一問?”
瞭然合什道:“茲事重大,我也不得不謹慎!”
關天養怒了,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我真是搞不懂,這與你又休相干?有必要拿自己的命來拼麼?你死了,誰知道,誰又會爲你傷心落淚了?”
瞭然神情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義之所在,何必多問利害?死生一世,有所不爲,有所必爲。若是做點事情都要人知道,要人佩服和同情,豈不成了做生意?古人云:有心爲善,其善不賞;無心作惡,其惡不罰。這事我沒撞着便罷,既撞着了,那就算儘自己的力量來做。”說完,連連搖頭,神情很是遺憾。
關天養咀嚼着瞭然的這番話,心下又是羞愧,又是感慨,暗道:“趨吉避凶是人之本性,我怕了,覺得這事做來實在不划算,稍有不慎連自家性命也會賠了進去,實在是傻透了。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這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了了然大師,也難怪他很不以爲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都自己的價值觀,我每做一件事,理所當然地要衡量清利害,別人卻未必都跟我一樣。有些人之所以偉大,便在於‘義之所在,不敢不爲’,不像我這一類的人,只要利之所以,便爭先恐後地去做。孔子還說過,見義不爲,非勇也。瞭然大師不計較得失,不顧自家性命,有所不爲,有所必爲,實在是真正的大仁大勇之士呀……”一時怒火盡消,嘆道:“大師休要誤會,晚輩並非要大師追名逐利,實在是覺得這樣做太過不智了……”話還沒有說完,瞭然就搖頭道,“智與不智,那也是仁者見仁罷了。”
關天養既氣怒,又覺得好笑。他也是深知,智慧越洞明者,固執起來就越可怕。你所能想到的道理他們都想到,你想不到的,他們也都想到了。越是苦心勸說,越把自己給套了進去。原本他還想趁瞭然不備,將其制住,再裹挾了出去,現在看來怕也是行不通的。瞭然能在此堅持一個多月而無恙,而他纔來不到一個時辰,就已快要熬不下去了,若不是封印的護盾正巧被激活,將可怕的高溫隔絕了,這會子他怕已是叫起了救命。兩相對比之下,他不禁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話體會得越發的深刻。但他還是不甘心,嘴脣動了一動,叫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