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廠的新建工棚外，辛苦勞作半天的僱工們排成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隊，手裡捧着個木碗，臉上浮現歡喜的笑容，看向竈臺的目光裡流露出驚訝。
“沒想到真的有肉吃，雖然是最低賤的魚肉，好歹也能犒勞自己的嘴巴，都半年沒嘗過肉味了。”
“是呀，本來我是不信主家會真的讓我們吃飽，沒想到這兩天雜糧管夠，都快撐死了。”
“你們說這河水都快要斷流，做鹹魚乾的魚是從哪裡來的？”
“莫老七你想那麼多幹嘛，是不是想要去抓魚？死了這條心吧，陝北所有縣城的河流都乾旱的快要露出河底。”
“別說河湖裡的魚蝦，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老天爺還沒懲罰夠我們陝北人麼！”
排隊長龍正在快速的消失，每人都是一碗滿滿的雜糧飯，澆了一勺煮的稀爛，摻雜了野菜的鹹魚肉糜。
飯粗糙菜難看，褐色的湯汁冒着騰騰熱氣，放在擁地上千畝的陝北鄉紳的家裡，恐怕只有最低等的下人享用。
但這份澆了魚肉糜的飯菜，對於家中米缸快要空的鄉民們來說，已經是無上美味。
許多人想起家裡飢腸轆轆的妻子孩子，都不捨得吃碗裡的魚肉糜，小心找了大樹葉子包起來，準備晚上帶回家。
一身藍衫勁裝，滿臉紅光的李自成巡視時，看見這樣的一幕，只是微微搖頭，心裡生出濃濃憐憫，卻沒有喝止。
這鹹魚肉糜是用來給僱工們補充營養的，畢竟不管是開採石灰礦還是燒製水泥，都是重體力活，對身體的負擔很大。
李自成才成爲錦衣衛力士沒幾天，讓這些鄉民節省肉糜的做法引起了共鳴，默默的離開，不發一言。
回到佔地數丈的涼亭裡，李自成坐下來，有粗手僕婦端來一份飯菜。
三個海碗大的烙麪餅，表面烤的黃酥酥的，香氣撲鼻。一整碗油汪汪的肉丁，看着就讓人食慾大開，比外頭的僱工吃食好上數籌。
這鯤鵬肉丁李自成吃了好幾次，依然沒有膩味。感覺和牛肉有些像，就是必須要燉煮的爛開，否則牙齒咬不斷。
看到盧劍星走勢僵硬的過來，李自成連忙放下碗筷，擦了擦油光的嘴角，恭聲道：“卑職見過千戶大人。”
幾天下來，李自成知道這位千戶大人的左腿，在某次殺敵時被敵人砍斷。現在褲腿下是一根木頭做的義肢，所以走路有些奇怪。
“自成你巡查的很頻繁嘛，這份用心本官看在眼裡，從今日起你就負責這個水泥廠，有沒有信心做好？”
盧劍星目光裡流露出讚許之色，宣佈了一個消息。
李自成渾身一震，臉色顯露幾分激動，臉龐浮現兩團紅暈，像是發出紅光似的。
他深深呼吸幾下之後，神色有着掙扎，對着盧劍星恭敬的拱手，詢問道：“千戶大人，卑職若是成爲水泥廠的負責人，是不是要常年紮根本地？”
“嗯，當然。”
盧劍星微微頷首，饒有興趣的看着李自成，感覺這人會給自己一個驚喜。
“卑職得到千戶大人的看重，本該粉身碎骨回報。但卑職性子野慣了，喜歡騎馬遊逛大好山河，見識不同的風景，所以水泥廠還是讓別人來負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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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說完，十九歲的年輕面龐上流露出悵然若失，也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哈哈，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以後別後悔就是。”
盧劍星笑着說道，態度一如既往的溫和，毫無發怒生氣的跡象。
李自成大大鬆了一口氣，小心的跟着傻笑起來。
盧劍星轉身離開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腦中卻想起自家做了一輩子錦衣衛小旗老爹，傳授的相人經驗：天性好動不安穩的人，不是做了朝廷的大官，就是成了汪直那樣海盜王。
不過就算汪直那樣的海盜王，面對朝廷的打擊，依然身死勢力煙消雲散。就算李自成做了中原大寇，手下有數萬人，對於大明來說也不過是疥癬之患而已。
盧劍星更不知道，爲何皇帝知道陝北山溝溝的偏僻村落裡，有個才成爲驛卒的李自成，並且覺得此人有必要嚴密監視起來。
從皇帝那邊得不到答案，盧劍星今天稍微試探，發現李自成是個喜歡折騰的人，若不死在半途的話，確實會成長爲不容小覷的人。
就如當初的海盜王汪直，讓東南沿海蘇浙兩省多少本地豪族風聲鶴唳，得到允許後纔敢發船出海。
李自成此子將來不可小看啊！
盧劍星帶着感慨，離開了水泥廠。
纔開始運作的水泥廠，每日產出水泥還不到一萬石，質量也稍遜津門水泥廠，不過用來修路已經足夠。
在盧劍星的全力主持下，從米脂到大同，再到宣府的水泥馳道，已經正式開始修建。
四五千壯丁分散在數里長的官道上，填補路面的坑窪，驅趕黃牛拖着巨大的石碾來回滾壓，將路面壓實。
鄉民、士紳們見狀，俱都驚訝不已：朝廷這是發了瘋了嗎，在氣候乾旱糧食價格高漲到一石三兩銀子的情況下修路？
再說了，陝北這地方物產又不豐富，手工業落後，與北方草原的蒙人沒什麼好交易的，官道修的再好作用也不大。
數天後，一半官道依然保持原貌，坑坑窪窪的黃土路面，另一半則高出半尺，成了灰撲撲的石頭路面。
衣服上滿是補丁的鄉民，好奇的站在水泥路邊，小心的踩了幾下，感嘆道：“這灰路好硬啊，就和縣城衙前主幹道的石板路一樣堅硬！”
“我親眼看到修路的力工用灰色粉末攪拌沙子和卵石，結果路面變成了石頭。那灰色粉末用來修屋子，豈不是滴水不漏？不像黃泥牆那樣容易侵蝕垮塌。”
“走，我們去前面詢問，這種灰色粉末有沒有賣。家裡有一面土牆要重修，乾脆就用這個。”
有位臉色較爲紅潤，衣服沒有補丁的小地主，雙眼一亮，面露喜色的說道。
他雖然有點小錢，還是修不起磚瓦房子，只希望灰色粉末足夠便宜。
聽說是去購買灰色粉末，跟在後面的人愈來愈多，浩浩蕩蕩來到正在修路的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