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鄭士鬆被捕當天。
極司菲爾路76號的僞特工總部,位於院中大樓三層的優待室門外,丁莫村將鄭士鬆請進房內,笑眯眯地敘起了舊。
“士鬆兄,請吧,你我一別數年,今日再次相見你風采依舊啊,哈哈,放心,這是兄弟我的地盤,不必擔心安全。”
他一邊說,一邊往屋裡走,手指着房內的各種豪華陳設介紹了一遍,將鄭士鬆在76號的生活安排的明明白白。
“你暫時在這裡住着,看看,美國席夢思,發國馬桶,還有英國收音機,除了沒有電話之外,一點都不比租界的酒店差。
我曉得你不刁慣穿別人的衣服,已經讓人將你住所內的衣物都拿了過來,就放在衣櫃裡,到時候會有人來定期清洗。
另外,老兄你如果需要什麼喊守衛就好,不管是閘北的小餛飩,又或是租界的牛扒,還是女人,半個小時一定送到。”
說着,丁莫村臉上露出了男┴人都懂的表情,一旁的小特務則將窗簾拉上,打開了白熾燈,以防有人從外部窺測。
鄭士鬆暗暗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對方要耍什麼花招,不過現在這個情形,他除了答應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好笑着點點頭。
丁莫村介紹完,又低頭看了看手錶,隨後表示晚上會有一些在金陵時的老朋友爲鄭士鬆接風洗塵,地點就在76號的食堂。
說罷,便禮貌告辭,既沒有詢問軍統滬上區的情報,也沒有追查陳恭澍等人的行蹤,臨走前還貼心的把優待室大門關上。
待其走後,鄭士鬆一P股坐到了鬆軟的牀上,表情陰晴不定,他似乎知道了丁莫村在打什麼主意,這是要離間他和軍統。
軍統有沒有在76號埋釘子,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要是讓山城知道他現在接受的招待,尤其是戴春峰,會怎麼想呢。
肯定會覺得他已經叛變,與日本人合作了,否則不會享受到如此待遇,畢竟以前被76號抓進來的人,很少有活着出去的。
即使山城方面看出是離間計,即使軍統允許假投降又如何,他在被捕時沒有第一時間自裁,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MD!”
想到自己有可能登上軍統的制裁名單,鄭士鬆咬着牙小聲罵了一句,作爲軍統幾次刺殺行動的負責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軍統對待叛徒的手段有多殘酷。
中日戰爭爆發後,軍統各地區站多次刺殺漢奸,行動準則就一條,那就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現在要輪到他了。
一樓,電話房內。
丁莫村拿着耳┴機貼在耳旁,聽着鄭士鬆的話微微一笑,都是國府情報系統的老人,對方要是沒看出自己的計劃反倒不正常。
但是看出來也沒關係,此乃陽謀,山城和軍統不可能拿整個滬上情報網去賭,要知道,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經不得考驗。
此時房間裡不光是丁莫村在聽,李施羣,大迫通貞和長谷良介同樣在聽,衆人全都滿面笑容,顯然對鄭士鬆的反應感到滿意。
許久後,大迫通貞放下耳┴機,恢復了抓捕行動前胸有成竹的摸樣,挺着越來越大的肚子,下達了幾條命令。
“丁桑,東京方面很重視這件事,要防止鄭士鬆反覆,必須斷絕他的歸路,使他無法回頭,一心一意的爲天蝗和帝國服┴務。
立刻以他的名義發表一份“響應和坪運動、擁護新國府”的聲明,刊登於滬上的各大報紙,明天早晨我就要見到,不得有誤。
你的“特工總部”的機關報《國民新聞》上,也要逐日刊出由他署名的《軍統內┴幕》,要讓那位戴局長相信鄭士鬆已經投降。
最後,今晚的宴席,所有人都要出席,此事不用保密,76號之中一定有民國人的眼線,我們可以藉助對方向山城傳遞情報。”
不得不承認,大迫通貞能成爲青木機關和對華特別委員會的負責人,還是有些能力的,很快就想出了幾個逼鄭士鬆就範的陰招。
當晚,76號食堂內濟濟一堂。
包括大迫通貞、長谷良介在內的日本情報機關高層,丁莫村、李施羣、丁四寶、萬俚浪等新國府人員參加了歡迎鄭士鬆“反正”的宴會。
席間,鄭士鬆跟日本人和漢奸們相處甚歡,對於敏┴感問題也是知無不言,如此配合卻是將大迫通貞搞得有些不敢相信。
與此同時,丁莫村手下的特務們沒閒着,他們勾結租界巡捕房,協同日本軍┴警在滬上發動了大搜查,到處是尖叫的警笛聲。
任何跟軍統滬上區有關的人員都被扣留,滬上區的情報網被徹底破壞,陳恭澍被日本人攆得一天之內換了三個落腳點,好不狼狽。
事實也跟大迫通貞預測的一樣,參加宴會的銅鎖找機會送出了消息,而知道實情的長谷良介被大迫纏住,無法發出情報。
所以當戴春峰看到銅鎖的這份情報,知道鄭士鬆在76號有吃有喝,備受優待時,當即大發雷霆,又叫回李齊五臭罵了一頓。
要不是兩人是老同學,對方還曾出錢幫助老戴考取黃埔,幾個耳光是少不了的,即便如此,老戴還是暫停了對方的職務。
收拾完李齊五,戴春峰面色陰沉回到辦公桌後坐下,鄭士鬆是軍統老人,知道很多情報,也認識很多人,陳明楚跟其比,只是一個小角色。
雖然他對鄭士鬆有信心,也知道日本人可能是在用反間計,可骨子裡的多疑讓他不得不從最壞的角度去考慮一個問題。
一旦對方叛變投敵,軍統在北坪、津門、島城乃至整個北方的情報區站都會受到威脅,此事不能不防,至於要不要制裁.
老戴將目光投向正在查看電文的左重,心裡立刻有了主意,反正慎終要去滬上,不如把此事交給對方處置,在業務上,自己這個弟子還是有一套的。
左重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項任務,他看完銅鎖傳來的情報只有一個念頭,鄭士鬆應當是假投降,至少沒有透露太多有價值的情報。
如果此人真的叛變或者提供了重要情報,日本人和76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設宴招待,而是應該盡一切可能隱匿鄭士鬆,以防被暗┴殺。
日本人這出反間計唱得夠差勁的,不過這是在軍統知道出┴賣滬上區的是陳明楚的前提下,若是不知道此事,此事確實真假難辨。
萬一戴春峰氣急之下,殺了鄭士鬆的親眷,那假投降也變成了真投降,如果他沒有猜錯,鬼子還會朝鄭士鬆身┴上潑髒水。
比如宣佈投誠,刊登自白書之類的,這些招數不算新鮮,要是換成他,就用鄭士鬆的名義對外透露國府高層的內幕消息。
像什麼宋部長、孔部長家族利用戰爭發國┴難財啊,國府官員倒賣軍糧啊,如此一來,對方只有死路一條,不投敵也得投敵。
左重搖搖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袋,鄭士鬆有沒有叛變其實很容易搞清楚,找機會發電或者當面詢問“諦聽”小組即可。
就在這時,坐在國父大幅照片下的戴春峰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擡起頭緩緩開口:“慎重啊,你此去敵後,主要有五個任務。
一是恢復、重建滬上區、金陵區以及安慶站,日本人的注意力已經從遠東回到了關內,國府需要源源不斷的日軍情報。
二是想辦法制裁陳明楚和何行健,這兩個苟叛徒,人人得而誅之,前者我剛剛說過,運輸煙土的事情絕不能泄露。
後者嘛,是第一個投降的少將級軍官,影響非常惡劣,委座早就下達了制裁命令,只不過你之前在忙於蜃魚計劃,制裁行動便擱置了。
三是營救被俘人員,別的人可以先放放,安慶站站長蔡聖初儘量救出來,哪怕是做個樣子,也不能讓特務處建立伊始的老人寒心。
四是調查鄭士鬆是否真的叛變投敵,我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冤枉一個好人,我們要對他的政┴治前途和生命負責。
最後就是給76號那幫特工總部出來的渾蛋一點顏色瞧瞧,現在滬上在日本人手中,不需要顧及影響,手段可以激烈些嘛。”
越說越氣的老戴,咬牙切齒地佈置了五個具體任務,他的話總結起來便是五個關鍵詞:重建、制裁、營救、調查和報復。
左重算是聽明白了,自己這次前往敵佔區就是幫李齊五和老戴擦p股去的,但老祖宗說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他未嘗不能利用日本人、76號乃至軍統下一盤大棋,爲接下來的情報作戰奠定一個良好的基礎,於是立刻應允了下來。
戴春峰絲毫不覺得意外,對方一直都是這樣勇於任事,不像某些人,一聽到去敵後就尿褲子,恨不得給自己一槍裝病請假。
什麼是忠誠?
這就是忠誠!
忠誠從來都不是說出來的,是一點一滴做出來的,老戴頗爲欣慰的看了看左重,對當年那次浙省警官學校之行越發得意。
接着,師徒兩人商業吹捧了好一番,這才依依惜別,左重滿懷心事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參考地圖和情報開始制定行動計劃。
這次去滬上,他不準備帶太多人,只帶一個歸有光即可,在日本人和僞國府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及時、快速的應對是關鍵。
隊伍大了既不易隱藏,又浪費人力,具體的執行人員可以從備用情報網挑選,輕裝上陣方能遠行,本錢少有本錢少的玩法。
他輕輕在地圖上的“安慶”畫了個圈,然後拿起話筒,跟電話對面說了幾句,掛斷後看着日軍在安慶的駐軍情報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