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羅家灣29號。
軍統局局長辦公室裡,左重、鄭庭炳、張義夫三名各管一攤的副局長難得聚齊,一言不發地坐在戴春峰對面眼觀鼻鼻觀心。
而在四人旁邊的,是兩腿打着哆嗦,不斷擦拭額頭冷汗的李齊五,這位坪時耀武揚威的軍統主任秘書,此時卻是狼狽不已。
這兩天,電訊處利用一切辦法都沒能跟金陵區聯絡上,戴春峰剛準備啓用緊急聯絡通道,就看到了淪陷區報紙上的新聞。
《金陵、安慶軍統人員被一網打盡》,這行加粗的標題如同當頭一棒,將老戴砸得頭暈目眩,隨後還被某人叫去官邸臭罵了一通。
從黃山官邸一回來,他就將軍統的三個副局長,以及罪魁禍首李齊五叫到了辦公室,準備商量商量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嘭!”
“李齊五,你究竟是怎麼推薦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推薦的陳明楚給黨國帶來了多大的損失,害死了多少個弟兄,你這個王巴蛋!”
戴春峰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發出怒吼,茶几上的茶杯跌落地面發出噹啷一聲,神遊天外的左重三人回過神,饒有興致的瞥了瞥李齊五。
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看着沒有脾氣,對誰都很客氣,但這不是因爲他真沒脾氣,而是沒有本錢,或者說沒有足夠的資本生氣。
一旦他成功,欲┴望的囚籠將被打開,如同蟄伏多年的火山,一瞬爆發,一瀉千里,吞噬所有,兇殘程度將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李齊五,正是這一種人的典型代表。
在北坪站做外勤時,此人裝起了孫子,整天裝出一副笑臉,成功的靠着拍馬P登上了鄭庭炳的船,並被其帶回了當時的特務處總部。
結果一回到金陵,他又再次改換門庭,跳反到戴春峰這一方,將對他有恩的鄭庭炳給賣了,是一個十足的兩面三刀的小人。
更可氣的是,在成爲主任秘書之後,李齊五他不但對底下的處長、科長頤指氣使,就連張義夫這個空牌子副局長都不看在眼裡。
有好幾次,張義夫想要更換辦公室內的物品,都被對方一口回絕,理由是老戴都沒有更換,一個副局長沒有資格這麼做。
並且,對方不甘只管理局辦事務,多次干涉情報業務,利用職務便利,要挾、敲詐商人和官員的財物,逼得被害人家破人亡,手段極其卑劣。
這麼一個人推薦的人員當了漢奸,闖下如此大禍,鄭庭炳和張義夫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想讓他們求情?不存在的。
見沒有人爲李齊五說話,戴春峰內心又氣又恨,一個人在機關之中混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可見做人的失敗,對其愈發失望。
左重不動聲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讓老戴這麼尷尬,於是輕輕咳嗽了一聲,面無表情的打起了“圓場”。
“局座,出現叛徒,是任何人都不想的,學生認爲現在的重點不是追究誰的責任,而是儘快恢復滬上區和金陵區的運作。
尤其是金陵區下屬的安慶情報站,是國府在華地區的重要節點,物資、情報的傳遞都需要經過此地,不容有失,必須重建。
還有,金陵方面爲何沒有收到預警電文,是報務員出了問題,又或是電臺出了問題,如果是前者,情況恐怕會繼續惡化。”
明確了當務之急後,他對金陵區沒有能及時接收電文給出了兩個猜測,同時針對當前的敵我局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況且,滬上,金陵等人的情況究竟如何,我們並不知道,只知道滬上區人員遭到大規模抓捕,金陵區駐地無量觀發生大爆炸。
但是到底有多少人被捕,多少人犧牲,情報網損壞程度,這些都是未知數,只有摸清上述問題,纔好進行下一步的工作。”
正在低頭接受批判的李齊五聞言,弄死左重的心都有了,對方這是生怕他不死啊,這一條條損失擺出來,他哪還有活路可言。
果然,戴春峰被想到那麼多精銳生死不明,氣的牙根直癢癢,銳利的目光盯着李齊五的腦門,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上面開個洞。
思考了一會,老戴還是放棄了這個“腦洞大開”的想法,詢問左重老情報科在滬上的潛伏人員,有沒有傳回什麼有用的情報。
淞滬會戰之後,特務處在滬上的情報力量主要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由地方區站改組、合併後形成的滬上區。
另一部分是由直屬於總部的情報科特工,以及打散後運用各種社會關係潛伏工廠,商店,學校的蘇浙行動隊傷員組成的第二套情報網。
這兩者互相獨┴立,不發生橫向聯絡,爲的就是在緊急情況下啓用,現在是時候動用這些人了,必須用最快速度查清損失情況,以便總部進行評估。
左重聽到老戴的問題,也沒有隱瞞,言明已經向滬上潛伏人員下達了命令,蒐集相關的情報,不過還需要一點時間。
76號和漕幫本身並不難對付,但雙方狼狽爲奸後,日本人對滬上統┴治力得到了極大的增強,軍統情報人員行動時必須更加小心。
戴春峰額首贊同,沒有再說什麼,情報蒐集最重要的是安全,如果爲了打探消息再把備用情報網暴露,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着想着,他長長嘆了口氣,玄城道人以及金陵區其他高層都是精挑細選留下的重要棋子,如此犧牲實在是太可惜。
特別是安慶站站長蔡聖初,還是密查組時期的老人,資格非常老,爲人不貪不佔,盡忠職守,從事情報工作十幾年,沒想到栽在一個叛徒手上。
想到這,戴春峰看向鄭庭炳,長嘆一聲:“庭炳啊,老蔡跟你是好朋友吧,他家裡的事情,你要多多關心,需要錢就從總務支取。”
鄭庭炳聽到這句話情緒有點低落,蔡聖初跟他是粵省國立瓊崖中學的同窗,對方加入情報工作,也是經過他的推薦。
兩人關係非常密切,現在對方生死不明,他要如何跟蔡聖初的家人交待,思來想去只有多給些錢,讓蔡家無生活之憂。
而自己,最不缺的就是錢。
從在金陵時,他便放棄了爭權奪利,一心做生意,這麼多年下來不能說富可敵國,照顧老朋友一家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鄭庭炳微微彎腰,代蔡聖初向戴春峰的關心表示了感謝,繼而又表示除了局裡的撫卹,其它的事情由他來安排即可。
左重有點意外的瞄了老鄭一眼,沒想到這傢伙這麼講義氣,再看看對方看着李齊五的冰冷眼神,知道姓李的這是徹底得罪老鄭了。
戴春峰現在是一腦門子的官司,也顧不上鄭庭炳是不是在收買人心,疲倦的擺擺手宣佈散會,但讓左重留了下來。
等到其他三人離開後,老戴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左重,臉色很是難看,也不知道里面寫了什麼,左重好奇的打開看了看。
這一看,左重當即怒火中燒,其實在陳明楚投敵後他就有個疑問,對方就算在金陵區工作過,可爲什麼知道安慶站駐地在什麼地方。
不管在哪個國┴家,情報站的駐地所在,是絕密信息,除了任務需要,別說底層特務,就連鄭庭炳和張義夫都不知道具體信息。
雖然人事檔案中說蔡聖初跟陳明楚有那麼點交情,但這點交情不足以讓一個老情報向對方透露關乎自身性命之所在,蔡聖初真要如此大意,也活不到現在。
至於公務,他查過軍統的任務記錄,上面沒有顯示陳明楚跟安慶站有任何交集,除非,這是一個來自上層的秘密任務。
而現在老戴給的這份文件,解答了他心中的疑問,陳明楚竟然押送過一批印度煙土,經過安慶站運到了山城販賣。
這批煙土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國府的某些大人物,利用情報機構運貨,虧這幫人想得起來,當真是爲了賺錢什麼不管了。
可這是拿潛伏特工的生命開玩笑,是拿國┴家命運前途當籌碼,如果沒有這件事,安慶站的損失絕對不會這麼大。
稍稍坪復了一下心情,左重強忍憤怒,心中做了一個決定,表面上則裝作好奇的樣子詢問老戴,是不是擔心此事泄露。
戴春峰點點頭,又搖搖頭:“慎終,你不要多想,這件事是上頭直接派下來的,整個軍統局只有我一人知情。
包括具體執行人員也只知道押運的是木箱,不知道里面是什麼,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陳明楚必須除掉。
加上滬上、金陵和安慶情報系統的重建任務事關重大,派其他人去我是不大放心的,我想讓你帶隊出一趟外勤。”
左重聽完沒有猶豫,當即起身敬了個禮,老戴既然說出來了,這就意味着此事不容商量,況且去滬上看看也好。
作爲一個軍統特務,要是沒有跟76號交手的經歷,說出去多丟人,再說了,這次死了這麼多外勤人員,他必須親赴前線,爲犧牲的弟兄報仇。
以牙還牙!
以血還血!
接着,他便和戴春峰商量起行程安排,不想剛說了幾句,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房門打開後何逸君送上了一份來自滬上的密電。
便宜老師在場,左重自然要先讓對方查看,沒成想老戴看完後再度發怒,面色陰沉的叫人將李齊五喊來,準備一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