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孫策將軍報輕輕地放在案上,一聲嘆息。“朝廷精銳盡出啊。”
郭嘉站在沙盤前,目光來回掃視着,眼神凝重。“樹欲靜而風不止。大王,天子有可能鋌而走險,孤注一擲,不能不防。”
孫策沒吭聲。他也有些頭疼。面對天子,他就像面對一個使蠻耍橫的孩子,不打不行,打重了也不行。這孩子不是普通孩子,是天子,打死了多少會影響名聲。況且天子不計後果的進攻也牽制了他太多精力,如果損失太大,難免會讓別人撿了便宜。
袁譚正在清河集結人馬,蠢蠢欲動,據說劉備也打算揮師南下,來湊個熱鬧。徐琨、沈友都在備戰,青州錢糧不足,徐州今天的賦稅全部填進去才勉強夠用。豫州的錢糧不能輕動,如果遼東再起風波,就必須從江東調糧。冬天刮西北風,海運有難度,弄不好還要從陸地走。只是這樣一來,無形中又要增加很多消耗,時間也有些緊張,不可避免地要徵發更多的民伕,數州擾動。
這個中二,真是欠揍啊。
熊孩子不省心,老毒物也讓人看不懂。魯肅送消息來說,賈詡病了,不僅將河東讓給了董越,還讓出了幷州,連鎮北將軍都不做了,只保留了姑臧侯的爵位和食邑。是真是假,誰也不說清。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會生病。可是以賈詡的性格,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藉着生病避避風頭也正常。
沒有什麼是準確的,所有的都靠猜。也沒有什麼是及時的,最快的消息也是五天前的,慢的延滯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也很正常。戰術安排是不可能的,就連戰略部署都要看運氣。就拿弘農的戰事來說,魯肅奪取弘農之前,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軍師處的計劃都是建立在天子進據弘農,魯肅退守陝縣,甚至一路退回函谷關爲基礎的。當魯肅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攻克弘農的消息傳來,軍師處的參軍們一片痛並快樂的狼嚎。
孫策很欣慰。不管最後的勝負如何,他已經證明了人的智慧可以發揮巨大的潛力,文明可以戰勝野蠻。魯肅奪取弘農的戰鬥看似神奇,卻並非神蹟,而是綜合了雙方裝備、訓練等因素後得出的理性結果,在魯肅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勝負已定,只是沒幾個人意識到而已。
包括辛毗。他雖然做了魯肅的軍師,但他還沒有真正進入角色,對麾下將士的戰鬥力把握浮於表面。出奇計可以,正面硬撼時會有偏差。如果雙方差距太懸殊,他不會有問題,當雙方很接近的時候,他就有可能做出誤判。
就戰術而言,與荀攸相比,辛毗終究還是略遜一籌。
“大王,張相來了。”楊儀走了進來,輕聲提醒道。
孫策回過神來,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奉孝,你也來聽聽。我估計張相可能有意見了。”
郭嘉笑道:“這是自然。雖說決定是大王所作,計劃卻大半是軍師處所定,要挨張相的批評,我這個軍師祭酒自然不能躲。”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出了門。來到外面的曬臺上,居高臨下,孫策一眼看到張紘正和謝祥說話。謝祥拱着手,臉上帶着有些勉強的笑容,張紘卻很嚴厲,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麼,想必不是什麼開心的事。兩人說了幾句,謝祥再次拱手,轉身離開,張紘站在一會兒,一擡頭,見孫策正看着他,這纔回過神來,提起衣襬,匆匆登樓,來到孫策面前,拱手施禮。
“讓大王久等了,死罪死罪。”
“什麼事啊?謝家又惹事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張紘淡淡地說道:“這謝祥不知道從哪兒聽到消息,說他年終考評得了個甲等,急急忙忙地趕來疏通,還讓謝廣隆出面。”
孫策哼了一聲。謝廣隆是他身邊的侍從,雖然沒什麼官職,影響力卻不小,謝祥請謝廣隆出面疏通關係,一般人還真不敢不給面子,就算是南陽太守閻象也不能不斟酌一二。
“都是甲等了還疏通,他想做什麼?”
“宛令。”
孫策心中微動,有些不悅。他認識謝祥有七八年了,也時常聽到他的消息。這謝祥才能一般,不算差,也算不上優秀,估計這甲等的考覈都是沾了謝廣隆、謝寬的光,居然還貪心不足,費心思來跑官。他現在是朝陽令。朝陽富庶,百姓安樂,是比較容易治理的縣,按考覈規定,這樣的縣考覈甲等只是合格,不太可能升遷,只有優等纔有可能進一步,調到宛這樣的大縣去做縣令。
宛縣是南陽郡治,與普通縣高大半級,普通縣令的俸祿是六百石,宛令是千石,如果能在宛令任上坐穩了,不出差錯,就算熬資歷,將來也可以升到二千石,妥妥的高級官員,謝家能因此提升一個層次。謝廣隆明明與這個叔叔關係不睦,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幫他疏通,應該也是從這個角度來考慮的。
“降他的職。”孫策沒好氣的說道:“讓他去稚縣。”
“不可。”張紘毫不遲疑,一句話就否決了。
孫策驚訝地看着張紘。張紘拱拱手。“大王,官員考覈自有法度,跑官固然不對,因爲跑官就任意處罰也不對。縣令長的升遷自有太守、國相負責,除非重大問題,不應該由大王親自處理。況且稚縣近山多事,需要得力之人,謝祥也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謝祥有過,稚縣百姓無過,不當受無妄之災。”
孫策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那就由張相按制度處置。”
“喏。”張紘再次拱手,隨即又轉身郭嘉。“郭祭酒,今年的上計結果出來了,你可有心理準備?”
郭嘉摸摸鼻子,笑道:“我昨天剛收到夫人的家書,清點了家產。”
張紘不爲所動,不緊不慢地的開了口。“今年截止到八月,五州共增加十三萬七千八百六十一戶,六十一萬九千三百零五口,增加墾田八十一萬五千三百四十一頃八十二畝,共計三百七十八萬三千六百五十二戶,一千七百一十九萬四千六百二十一口,田租共收穫米……”
郭嘉搖搖手。“張相,你就不用報得這麼具體了,我可以看報告,你直接告訴我超支多少。”
張紘哼了一聲:“截止到八月上計結束,基本和預算持平。”
郭嘉拍拍胸口,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今年還能過個安穩年。”
孫策聽得懂張紘的言外之意。八月上計結束之前收支平衡,九月開始肯定超支,而且是大幅度超支。魯肅進軍弘農不在計劃之內,僅這項戰事就動用兩萬人,多消耗軍糧十餘萬石,其他費用加起來將近兩個億。如果這項戰事不能迅速結束,他就需要徵兵來補缺,每年增加的費用至少二十億。這是一個大窟窿,別說郭嘉賠不起,他也賠不起。以目前的經濟形勢,每年超支兩三個億不會有什麼問題,超出二三十億肯定會有問題。
雖然致死的可能性目前還不存在,被人圍毆還是很不爽。老子要造福全人類,卻被這幾個渣渣拖後腿。
“張相,賈詡、董越反覆,若不予以懲戒,損失會更大。”
“大王,臣並非抱一味綏靖之意,只是不贊成輕率的進攻。常言道,攻守之勢異,其力三倍,勞師遠征的消耗更是驚人。遼東有馬,又能牽制幽州,徵之可也。河東雖有鹽鐵,非我急需之物,得不償失,不如守邊待敵。即使是對賈詡、董越施以懲戒,取函谷關,開其門戶即可,何必長驅直入,直到陝縣、弘農?由砥柱至壺丘,乃黃河中險絕之處,冬季水淺,水師尚能上下,春夏水盛,即使是戰船也難通行,屆時只能以陸運,消耗更大。”
孫策覺得張紘說得有理。魯肅攻取陝縣甚至弘農的確取得了不錯的威懾效果,但代價也是巨大的,潛在的風險也不小。從戰略意義來講,佔據函谷關就可以了,成本最低。
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觀點,這種事本來就無法強求一致。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總不能讓魯肅放棄弘農、陝縣退回來。張紘也沒這樣的計劃,他只是提醒孫策,不能輕率的改變預定計劃,擴大戰事的規模,尤其是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的代價就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一是攻守之勢帶來的成本,一是長途運輸的成本。船運的成本最低,但黃河適合通河的時間很短,砥柱到壺丘這一段只能在冬季通航,汛期水流太急,逆流而上太困難,尤其是砥柱那一段,適合通航的人門在北側,非常容易受到河東的威脅。
“張相可有什麼建議?”郭嘉主動問道
“取宜陽,盧氏,直抵商洛河谷,威脅關中,迫使朝廷分兵。再派人聯絡賈詡、董越,行離間之計。”張紘看着郭嘉,意味深長地說道:“當然,最關鍵的是妥善處理對魯肅部的賞罰,不能引發其他人效仿。如果都這麼不計後果,下次來的就不是我,而是虞翻了。”
郭嘉摸摸額頭,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