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摟着袁權,輕撫她的肩背。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能做一個傾聽者。
他曾經是一個很優秀的傾聽者,能從史書的字裡行間聽出古人筆下的未盡之意,能聽到那看似閒筆背後的辛酸苦辣,在生活中也堪稱善解人意。正因爲如此,他才能準確的把握那些文臣武將的心理,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但他似乎並沒有真正傾聽過袁權的心聲。
也許是因爲袁權在歷史上只留下一個模糊到幾乎感覺不到的背影,也許是因爲現在的袁權看起來總是落落大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也許是因爲袁權從不在他面前暴露一絲軟弱,總是一副女王範,他也沒覺得袁權內心會有什麼傷痛。
可是仔細一想,他身邊幾個女子中最受傷的人就是袁權,所有的強勢都不過是保護累累傷痕的盔甲。
“噫,你看我……”袁權忽然醒悟過來,挺身而起,脫離了孫策的懷抱,取出手指,拭去臉上的淚水,有些慌張的說道:“夫君,我去去便來。”
“去補妝?”孫策拉着她,將她拽了回來,橫坐在腿上。
袁權低着頭,捏着手巾角。“夫君凱旋,本是萬民歡喜的時候,妾身卻如此失態……”
“這纔是你啊。”孫策摟着她的纖腰,更加心疼。“梨花帶雨惹人愛,強顏歡笑良可悲。夫妻之間,閨房之內,還要妝容整齊,相敬如賓?”
“那可不一定。”袁權破涕爲笑。“孟光舉案齊眉,可是千古佳話。”
孫策忍不住開啓了吐槽模式。“拉倒吧,讀了一輩子書,身處吳縣那樣的富庶之地,連老婆都養不活,還要替人磨麥,梁鴻也就在家裡耍耍威風。”
“你看看,又口無遮攔,菲薄前賢。”
“無所謂啦,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孫策哈哈一笑。“考考你,梁鴻、孟光最後爲什麼沒有合葬?”
袁權乜了孫策一眼。“牽強附會,誤人子弟。”
“爲什麼啊?”尹姁端着水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雖然強作笑容,卻掩飾不住鼻音。袁權見了,自責不已,連忙上前接過水。“你看,都是我不好,惹得妹妹也傷心了。”
“我沒事的。”尹姁輕笑道:“與姊姊一比,我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着實慚愧。”
袁權連忙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惜福。來,把眼淚擦了,別惹夫君不開心。”一邊說着,一邊捏起手巾,爲尹姁扶去眼角的淚痕。
孫策聽得清楚,也知道尹姁爲什麼而傷心,卻什麼也沒說。有些事,裝糊塗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他相信有袁權在,他的後院不會起火。
——
益州,江州。
江面上,近千艘戰船整裝待發,旌旗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燦爛的陽光照得盔明甲亮,每一個將士的臉上都露出亮津津的油光。中軍幾艘樓船高大如城,如衆星捧月的圍着旗艦。戰鼓聲低沉,一聲接着一聲,不急不徐,渾厚如雷。
曹操揹着手,在樓船上來回踱着步。他個子不高,但步子邁得很大,腳步也非常沉重,聽起來像是一頭巨獸一般,透着讓人不敢小覷的威勢。
曹洪、曹純站在一旁,不時的互相看一眼,卻沒人想說話。
他們在等消息。
用半年時間掌握了巴郡,曹操集結起了兩萬大軍,千艘戰船,做好了攻擊劉焉的準備。上個月,他上疏朝廷,彈劾劉焉造作天子車駕,意圖不軌,很快就接到了朝廷的詔書,任命他爲徵西將軍,領益州刺史,討伐劉焉。曹操隨即將詔書傳發各郡,但響應者寥寥,願意起兵支持曹操的更是屈指可數。
但戲志才卻非常有把握,他力勸曹操按時出發,說一定能十全必克。
曹洪等人將信將疑。他們不相信戲志才,但曹操相信,他們也只能照辦。況且他們也清楚,曹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控制巴郡,還和那些多蠻夷建立良好的關係,戲志纔是首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自嘆不如。
大軍集結了,整裝待發,但出發的命令卻一直沒有發佈,兩萬將士在陽光下等一個多時辰,曬得渾身是汗,那些徵發來的蠻子漸漸按捺不住,就連曹操都有些坐定不安了,戲志才卻還是坐在艙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在這時,有一匹快馬從遠處奔來,馬背上的人手裡舉着三角小旗,很快通過了岸上的警戒線,來到江邊。騎士翻身下馬,舉着小旗飛奔到岸邊的一艘遊徼小船。小船調了個頭,十個輯濯士奮力划槳,箭一般向樓船駛來。
曹洪知道有緊急軍情,連忙讓人放下索梯,接騎士上船。他原本以爲是綿竹來的,可是一看騎士的裝束,他知道自己猜錯了。這是來自長安的信使,六百里加急,心裡不由得一驚。
長安又出了什麼事?
曹操也不敢怠慢,上前查驗了騎士的路傳,從騎士手中接過裝有急件的木匣,轉身進了艙。
戲志才坐在艙中,雙目微垂,聽到曹操的腳步,他睜開了眼睛,不滿的瞥了曹操一眼。剛準備說話,目光落到曹操手中的木匣上,神色頓時變了,長身而起,伸手就來接木匣。曹操搖搖手,將木匣放在案上,一手按在上面。
“志才,你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戲志才眉頭緊蹙,又恢復了不死不活的模樣。“好消息是好消息,壞消息就是沒消息。”
曹操哈哈一笑,擡腳踩在榻邊,從戰靴裡拔出一把短刀,割開了木匣上的絲繩,打開一看,不禁一愣。戲志纔看了一眼,也愣住了。木匣裡面既不是詔書,也不是他們以爲的其他東西,而是一根封得非常嚴實的銅管。長約一尺,徑約八分,上面的封泥完整。
戲志者愣了片刻,拿起銅管,轉動着看了一遍,仔細端詳着封泥上的印。“奇怪,這明明是孫策治下傳遞密件的銅管,怎麼會加蓋丁夫人的私印?”
“丁夫人?”曹操大吃一驚,連忙搶過細看。當他確認是丁夫人的私印時,頓時覺得寒毛倒豎。丁夫人應該在陳留,她從來不給他寫信,現在她的私印蓋在這支孫策部下細作傳遞密件的銅管上,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他連忙將封泥剝掉,取出裡面的紙卷。紙卷八分寬,長約一尺,紙質平整細膩,帶着竹子特有的清香,但只有九個字。
曹孟德,汝妻女,吾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