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孫策就感覺到袁權精打細算,但他沒想到袁權會精打細算到這個地步,連袁衡的侍女都遣散了。袁衡是正妻,袁權一向很維護她的身份,如果連她都沒有侍女,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那除了吳夫人之外,大概沒有人有資格有侍女。
這未免太過了。
袁衡搖搖頭。“沒有,阿母和尹姊姊的侍女都沒變動。”
孫策的眉頭皺得更緊。“那就是你們倆的侍女遣散了?”
袁衡扁着嘴,搓着手指,不吭聲。孫策拉過她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她指腹上的繭子,沒有袁權的厚,可是對於袁衡的年紀來說,這也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
“走,我們去找她。”孫策站了起來,拉着袁衡就算往外走。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袁衡連連搖頭。
孫策卻不鬆手,拉着她往外走。在門口,他搶先蹲了下來,要幫袁衡穿上鞋。袁衡小臉更紅,連聲婉拒。孫策無奈,只得讓她自己穿。出了門,兩人穿過院子,來到尹姁的房前,剛踏上臺階,袁衡的手就開始發抖。孫策莫名其妙,回頭看了她一眼,正要問她爲什麼,卻聽得房內傳來一陣輕笑。
“行啦,你也別緊張。夫君可不是那些粗魯的漢子,他最知道憐惜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姊姊,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是尹姁的聲音,透着怯怯。
“我這不是來了嗎?”袁權笑道:“你看你,有什麼好緊張的。讓你不要亂打聽,你非不信,現在倒好,寧願聽那些民婦亂說,卻不肯信我。”
“姊姊,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尹姁有些吞吞吐吐,聲音更低,即使以孫策的耳力也聽不清楚。袁權咯咯地笑了起來。“行啦,行啦,這些故事我也聽過一些,不過大多不實,只是以訛傳訛的坊間傳言。阿姁,你以後可不能聽風就是雨,自己要動動腦子,多想想。行啦,別緊張了,我陪着你。我一個人都沒受傷,兩個人還怕他不成?”
孫策揚了揚眉,明白了。他鬆開了袁衡的手。袁衡捂着臉,飛也似的跑了。孫策撓了撓頭,很尷尬。
行軍作戰,高級將領可以帶家屬,普通士卒是不能帶家屬的。本來有營妓,但他爲了保證戰鬥力,取消了營妓的設置。爲了表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他本人也不帶侍妾。一連數月苦戰,現在終於告一段落,將士們陸續返鄉休整,壓抑了大半個的生理需求終於有機會發泄出來,很多人都會變得像野獸,妻妾承受不住,甚至因此受傷的故事一直是軍營裡最流行的葷段子。
這些故事大多是吹牛,但是人都有獵奇心理,所謂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漢代不像後世一樣保守,房中術是正大光明的學術,男人、女人都不避諱性事,尤其是沒什麼文化的普通百姓,更是無所忌諱。男人在外面打仗回來,立了功,受了賞,女人臉上有光,那些沒立功受賞的也要滿足虛榮心,說自家男人強悍善戰就成了一個不錯的藉口。原本只是嘴上過過癮,但時間長了,真假難辨,就越說越離譜了,而且有鼻子有眼,說得栩栩如生,不由得你不信。
尹端是軍人出身,尹姁從小對軍營不陌生,這些故事她聽得不少。以前孫策身邊還有馮宛,現在馮宛留在了吳郡,她大概是慌了,生怕應付不來,特地找了袁權來助陣。袁衡是知道內情的,但她一個小姑娘,如何好意思對孫策說這些。孫策拉着她來,可真是爲難她了。
見袁衡跑回西廂去了,孫策輕輕咳嗽了一聲,房裡頓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尹姁紅着臉,低着頭站在門口,怯生生的施了一禮。
“夫君。”
孫策緩步進了門,瞥了袁權一眼。袁權掩着嘴,忍着笑。孫策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尤其是整理好的榻,不禁心跳加速。上一次與袁權、馮宛大被同眠好像還是兩年前的事了。
孫策走到榻邊坐下,故作鎮定。“兒子呢?”
“送到阿母那邊去了。”袁權說道:“阿母喜歡這兩個孩子,尚華也喜歡,常把他們接過去同住。夫君,尚華夫妻聚少離多,這不是長久之計。”
“過些天讓弘諮回來休沐吧。”孫策點點頭。不僅是弘諮,老爹也該回來省親了。
尹姁插不上話,連忙轉身去取洗漱用的物品。藉着機會,孫策說道:“聽阿衡說,你把你們倆的侍女都遣散了,現在手頭這麼緊嗎?”
袁權瞥了孫策一眼,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不是,雖然花錢的地方的確很多,但幾個侍女還是養得起的。今年汝南遭了兵災,不少百姓死於非命,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要找幾個年輕穩重的做侍女並不難,就是幾口飯的事。我是擔心阿衡從小嬌生慣養,不能吃苦,這才找個藉口,讓她自己多做點事,有個準備。”
“你擔心她鎮不住主婦這位子?”
袁權輕嘆一聲,難得的露出幾分疲憊。“夫君,孫家門戶越來越大,要想做好這個主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能以身作則,如何能服衆?我可以幫她,卻代替不了她,很多事只能讓她自己面對。現在不吃苦,將來怎麼面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十五歲前繁花似錦,十五歲後遇人不淑,十九歲苦盡甘來,走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煎熬,只有我自己心裡有數。阿衡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承蒙將軍恩賜,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吃什麼苦。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再不讓她吃苦就沒機會了。”
孫策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心裡酸溜溜的。他一手握着袁權滿是老繭的手,一手摟着袁權的肩膀,將她攬在懷中,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辛苦你了。”
“不辛苦。”袁權鼻子一酸,靠在孫策肩上。“能遇到將軍,我已經很知足了。家世比夫君強的男子很多,可是能像夫君這樣憐惜女子的卻屈指可數,我以蒲柳之姿得幸於將軍,乃是袁氏祖先積德所致,不敢奢望更多。只要能對將軍有一絲襄助,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