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心就算用腳趾猜都能猜到，許明之現在也在醫院裡。
她在陪着許慎之。
許慎之連電話都不能自己接了，還要許明之幫忙騙她，這得病得多嚴重？
塵心惴惴不安地過了一天。第二天回學校，下午下了課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往海洋研究所衝。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許慎之不在，她就直接去醫院找他！
跑到許慎之的樓下時，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原處。
許慎之的窗戶開着，能看到裡面亮着燈。
塵心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站在門前努力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安靜下來之後，她才伸手出去，用力地按下門鈴。
門立刻就開了。
塵心兩眼溼潤，聲音顫抖。“老師！”
許慎之臉上居然毫無半點意外，“蘇塵心。”彷彿是故意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似的，塵心生平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有這樣沉重感覺。
她正想着應該爲自己的到訪找個怎樣的藉口，許慎之卻飛快地讓開讓她進去，“自己倒水喝。”
前段時間她來慣了之後，許慎之便不再和她客氣。
塵心聽話地自己拿了只紙杯去接水，手裡按着飲水機的閥門，眼睛卻不住地在飲水機周圍打量，然後又趁許慎之不注意把下面裝茶杯的小櫃也打開看了看。
——按照她的生活經驗，如果一個人生了病，通常會把要吃的藥放在熱水附近，方便吃藥。可是她上下仔細看過之後，卻連一粒藥都沒看到。
又把目光所能觸到的地方全部細細搜索了一遍，仍舊毫無發現。
於是轉而觀察許慎之。
在島上分手之後，第一次這樣單獨相處，平靜地對坐。
塵心握着紙杯靜靜凝視，目光不知不覺地變得有些貪婪。
然後她開始覺得自己大概是多心了。許慎之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絲病態。
反而是許慎之被她看得有些納悶，也把自己上下看了看，“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塵心長長地吁了口氣。
也許許慎之去醫院是爲了別的事。也許昨晚許明之確實是在家裡的，自己在電話裡聽到的那個救護車的聲音只是因爲正好有救護車從許明之家附近路過。
至少，塵心現在根本看不出許慎之有什麼異樣。
“沒有。是我不對勁。”
“哪裡？我怎麼沒看出來？”
“這裡不對勁。”塵心說着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最近不正常了。所以想找老師修理修理。”
許慎之發出一個爽朗的笑。
“找我修倒沒問題，不過我要事先聲明，我只管修，不包修好。修壞了也不負責。說吧，哪兒不對了？”
塵心正色：“老師，我想考研。”
說完就被自己的話嚇住了。
這句話，當真是她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一拍腦袋瞬間說出來的。
她從前一心想着早點畢業出來工作賺錢。別說考研了，就連剩下的這兩年大學都覺得沒什麼動力讀下去。
但是現在她忽然覺得，生命中有比掙錢更重要的東西。
許慎之微側過臉，鄭重點頭：“好事！我支持！對了，如果你覺得這邊的工作會影響你複習——”
塵心打斷他：“我想考海洋學。”
許慎之一愣。
“你本專業不是英語嗎？”
“語言只是一種工具，我想學點更有意思的東西。”
許慎之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回答：“你在船上的時候，應該見過這裡的研究生是怎樣學習的。海洋學……不是一個適合女孩子讀的學科。”
塵心也十分認真地說：“老師，我從來就沒把自己當女孩子。”
許慎之試圖勸她：“但是如果你跨學科跨專業考的話，難度會很大。特別是你沒有高等數學和物理學的基礎，複習起來也會很痛苦。”
“我可以惡補。”塵心雖然還在嘴硬，但是聲音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堅定了，所以接下來的話更像是爲了說服自己而說的。
“現在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呢。而且我的英語基礎很好，基本不用再複習，多出來的時間也可以拿來補數學嘛。”
“塵心。”許慎之已然有些無奈了。
塵心用力點頭答應：“嗯！”
“我知道，當一個女孩子向別人徵求意見的時候，她心裡其實已經決定好了。她真正需要的不是客觀的建議，而是認同和鼓勵。就算別人反對，也改變不了什麼。”
塵心瞪大眼睛：“唔……”
原來許慎之還對心理學有研究？
“所以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如果你真的對海洋學感興趣，考一考學一學也沒關係的。但是如果當成以後終身工作的方向，我還是要勸你再慎重一些。”
“好吧，我聽老師的，再考慮考慮。”
許慎之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勸阻起了效果，臉上浮起一個釋然的微笑。塵心又問：“老師接下來會不會帶研究生？”
她知道許慎之在海洋研究所是研究員的身份，憑他的職稱級別，是完全可以招碩士研究生的。
許慎之的眼睛裡忽然蒙上了一層霧。
“暫時不會吧。”
“那麼——兩年以後呢？”塵心步步緊逼。
許慎之攤手：“這個我真的沒辦法確定，招不招生還要看所裡的安排。”
塵心抗議：“老師你拿外交辭令敷衍我！”
“好好好——”許慎之敗下陣來，“如果我兩年以後招生，我第一個通知你。不過我要先警告你啊，我不會因爲我們認識就給你開後門。如果你真的想考的話，就加油努力吧！”
“好！”
塵心面上用力微笑，背後直冒冷汗。
離開許慎之家的時候，塵心手裡多了一堆書。
“如果真的想考，可以先看這些書打打基礎。”許慎之一臉無奈地把書給她，“但是隻看這些也不夠。你先看完，我再給你新的。”
看着手裡的書，冷靜下來之後，塵心大腦一片空白。
當她發現許慎之是在全心全意地幫助她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太沖動了。
——只是爲了找一個拜訪的藉口而隨口說的話，沒想到卻變成了她接下來的奮鬥目標。在面對許慎之的時候，她的大腦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現在那個理智的自己終於復活了。她艱難地問自己：真的要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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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很久，最後的答案是“YES”。
就像在剛剛開學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選了海洋環境這門公選課，正是因爲對許慎之心嚮往之卻也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再有任何的聯繫，因此希望在自己的生命中能有些和許慎之一樣的東西。現在，也是這樣。
即使明知道許慎之已經有了女朋友，明知道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別的可能，她依然希望能夠留在許慎之的視野中。哪怕只是做個普通的朋友，做個學生，做個助手，只要能常常見到他，對他笑着招呼一聲“老師好”，便已足夠。
要做到這些，考研就是條最便利的途徑。因爲即使她沒能成爲他的親傳弟子，即使將來她畢業了，只要她還留在這個領域中，她依然可以就專業的問題向他請教。這樣，她就能在一個安全的距離裡，靜靜地，遠遠地，看他走完這一生。
那樣的結局，未嘗不是一種完美。
下定了決心之後，塵心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獲得了久違的寧靜。因爲她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抵達的彼岸，並且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努力才能走過去。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除此之外，別的東西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數學，物理，再難學都可以努力惡補。海上的作業再艱苦，都可以當做出海旅遊。這些都是他喜歡的，她沒有理由不喜歡。
“我準備考海洋學的研究生。”她給爸爸發了這樣一條短信，不是徵求意見，而是告訴他自己的選擇。想了想，又給秦翰也發了一條。也許秦翰會在知道她的決定之後會退卻？
不久爸爸回覆：“學習的事爸爸不懂，你多請教老師。學問不嫌多，爸爸支持你繼續深造。”
秦翰回覆：“親愛的你太牛了！我爸爸公司裡碩士都沒幾個！對了學海洋學是不是要出海啊？那我去學開船給你當司機好了，哈哈哈！吃晚飯了沒？我們出去大吃一頓慶祝！”
塵心百感交集。
“蘇塵心！”
走進校門的時候，有人在身後叫她。塵心還記得那聲音，是何寶瓊。
塵心有些納悶的回頭。何寶瓊毫不留情地把她趕了出來，並且拒絕接她的電話回覆她的短信，已經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這時候又來找她做什麼？
然而還是儘可能地令自己的表情顯得親熱和藹。
“寶瓊？好久不見！去上晚自習嗎？”
她留意到何寶瓊手裡抱着兩本書。
“嗯。”何寶瓊臉色陰沉沉的，看起來心情十分糟糕。塵心不敢確定，她是不是專門在這裡等自己的。她主動邀請何寶瓊：“來，咱們一起進去吧！”
誰知何寶瓊卻連一點要往前走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有些生氣地問：“你進過我的空間？”
塵心想起來了。前一天晚上，她爲了向繼母證明秦翰是個交了無數女友的花花公子，特地進了何寶瓊的空間讓繼母看秦翰和何寶瓊的合影。塵心當然不敢照實說，“哦，是啊，我不小心點進去了。”然後暗想，我進了你的空間又怎麼樣？你的空間是皇宮還是禁地啊？
看何寶瓊的眼神，顯然是沒有相信。
“不是進去看秦翰和我以前交往的日記麼？”
“呃……”
塵心實在不知道她的空間裡還有那樣的內容。她不想和何寶瓊再糾纏下去，鄭重解釋：“寶瓊，我真的只是拿着手機上QQ的時候不小心亂按了幾下，然後就看到居然進到你的空間裡去了。如果我真的把你的每一篇日誌都看了，那些日誌下面應該都有我訪問的記錄吧？如果你覺得我在騙你，今晚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何寶
瓊看着她不說話，塵心簡直就要抓狂了。她從包裡掏出手機，“或者你現在就上去看吧，來！免得我在你背後偷偷刪除自己的訪問記錄。”
何寶瓊不屑地扭開臉，彷彿是在嫌棄塵心那隻破舊的手機。
“算了。蘇塵心，你說過你根本不喜歡秦翰，也不會和他交往，我那時候相信你了。沒想到你根本是在騙我！”
“我——”塵心脫口而出。意識到這還是在人流滾滾的校門口，身邊不時有老師同學經過，她放低聲音，把何寶瓊拉到一個人少些的角落裡。
“我什麼時候騙你了？我以前不喜歡他，現在還是不喜歡他！我說過不會做他的女朋友就不會！我說到做到！”在何寶瓊面前忍耐了半天，她的火氣已經快壓不住了。
何寶瓊冷笑：“有人看到你和秦翰在如冰茶室約會，你別說你們只是上去聊天氣聊人生聊理想啊。還有，你前幾天搭秦翰的車出去，然後就一整夜沒回來。你是不是和他去哪裡了？”
塵心先是震驚，繼而想放聲大笑。她從來都不知道，何寶瓊居然對自己的一舉一動緊張到這個程度！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用平靜的口吻說：“上去茶室那一次，我是想當面告訴秦翰，讓他以後不要再追我了。秦翰開車送我出去，是因爲我爸爸生病被送進了醫院。我下樓的時候正好遇到他，他自告奮勇送我去醫院。事實就是這樣，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去問問秦翰。我想他沒必要騙你。”
何寶瓊盯着塵心看了許久，彷彿這樣就能看出塵心是不是在撒謊似的。最後她放棄了，沒有再逼問塵心。
“我就暫且信你一次。以前你說過的話，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塵心徹底被她激怒。
“何寶瓊！你別欺人太甚！”
何寶瓊卻似不打算再理會她，揚起下巴轉身就走。
塵心在她身後大聲說：“你是他什麼人？我就算改變主意了又怎麼樣？那是我的私事，你有什麼資格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何寶瓊丟給她一個不以爲然的微笑：“你可以試試看。”
這是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
塵心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最討厭的就是被別人威脅。
如果何寶瓊什麼都不說還好。何寶瓊這麼一說，塵心反而很想知道，她就算真的和秦翰交往了，何寶瓊會把她怎樣？
打開手機，發現自己還沒回復秦翰的短信呢。於是非常爽快地打了一行字：
“沒吃呢。你出來請我啊！”
學校飯堂一樓的大廳裡。塵心故意選了個正中間的位置和秦翰相對坐下。秦翰的表情有些受寵若驚，又連連勸她：“生氣的時候別吃太快，會積食的。”
塵心憤憤然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飯，“我餓！”
秦翰索性伸手過去搶了她的勺子，拿紙巾給她擦了擦嘴角。
“餓了更加要慢慢吃。”
塵心瞪他：“你給不給我？”
他把湯碗推過去：“還是先喝點湯吧。”
塵心端起湯碗，一口喝乾。秦翰似乎是被她嚇到了，“慢點啊——”
“是不是嫌我很粗魯很難看啊？”
秦翰倒是“噗”地笑了。
“我是怕你待會兒胃不舒服。我說，到底是誰惹你了？”
塵心朝後靠倒，兩眼直瞪瞪地盯着大廳頂上飛速旋轉的吊扇，看了許久才說：“有人跟蹤我，還威脅我，說不許我和你交往。我說她沒有資格對我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她說我可以試試看。”
秦翰瞭然地挑挑眉毛。
“早叫你不要和那種人來往的，你偏不聽。不但不聽，還跟人家越走越近。現在你知道錯了吧？”
塵心無奈地點點頭。
她現在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秦翰要她和何寶瓊保持距離的時候，她只當是秦翰是爲了讓她搬回學校去好再惡整她。沒想到，秦翰是真的在爲她好。
“謝謝。”這句話是對那時的補償。
“不客氣。”秦翰低頭想了想，忽然皺起眉頭，“所以現在你真的想試試看？試試看和我交往會有什麼後果？”
塵心不吭聲，表示默認。
心想，如果秦翰能因爲自己這樣惡劣的想法而放棄，其實也是件好事。
“我說啊，你的性格要改一改了。什麼事都這樣鑽牛角尖和別人對着幹是不行的啊。”
“你不願意就算了。勺子還給我，我要吃飯。”
秦翰嘻嘻笑：“願意願意願意，我一百萬個願意配合你氣一氣那個人。我來餵你吃飯好不好？”
“不要！”塵心被他那嬉皮賴臉的笑驚出一身冷汗。秦翰百般不情願地把勺子還給她：“你怕羞就算了。下次咱們出去吃好不好？”塵心倒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那麼痛快，反而有些猶豫了，問：“我在利用你，你不生氣？”
秦翰臉上的笑容越發地沒心沒肺了：“咦難道你忘了，我也在利用你想氣走那個人啊？何況你利用着利用着就會愛上我了，我有信心。”塵心白他一眼，埋頭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