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前面是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塵心掃一眼便大概知道了內容。文字下面配了幾張圖，塵心認出那是許慎之住的小樓，照片正好拍到她正在往樓上走到進入許慎之家門口的情景。圖片下方居然還有一個視頻。從視頻的截圖看，內容大概就是許慎之家的門關了一整夜自己也沒出來了。
塵心居然一點都不意外。
張閩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這個帖子有人在學校的BBS上面發過，學校論壇的管理員認爲帖子內容有待查實，做了屏蔽處理。但是沒想到，發帖的人很快就把它搬到了天涯和幾個大門戶網站的論壇，那些地方我們就管不到了。你的情況學校也不瞭解，幫不了你什麼。所以，你要有思想準備。”
塵心已經知道了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塵心甚至沒有仔細地去看那些照片和那個視頻。也沒去飯堂吃飯，而是直接回宿舍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回了家。不是不想解釋，而是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能解釋得清楚的。人家明明白白地拍到了她大晚上的進了許慎之的家門，又關着門在裡面過了一晚上，他們想說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都可以。
不如保持沉默。
有了之前“單挑”秦翰的經驗，她對“被曝光”這種事已經沒那麼大驚小怪了。她並不是什麼知名人物。出了專門的學術圈子，知道許慎之的人也不多。那些無聊地在網上瀏覽八卦新聞的看客，又能記住他們多久？
學校那一方面，照今早論壇刪帖的情況看，似乎也是本着保護本校師生的原則在行事。沒有切實的證據，學校方面頂多給她記個夜不歸宿的過。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許慎之。這件事如果在他的交際圈子裡傳開，肯定會對他的名譽有所損害。
想來想去又怪起自己來。明知道何寶瓊在緊緊盯着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發難，她怎麼還能這樣大意，居然輕易地就答應了許慎之留在他家過夜？
說來說去，都是她自己的錯。
也不知許慎之知道了這件事沒有……
她揹着包匆匆下樓，手裡也沒歇着，直接給許慎之打了電話。
“塵心，我正要找你。”
許慎之的聲音沉穩有力，她那顆亂糟糟的心立刻靜了下來。
“老師，那些帖子，你看到了嗎？”
“我找你就是爲這事兒。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嗯。”塵心眼眶一熱。知道自己被誣陷的時候情緒並沒有太激動，現在卻忽然很想哭。
從來都是自己在保護自己。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鄭重其事地說要保護她。
“謝謝老師。”她哽咽着說。
“傻姑娘，這都是我的錯，我必須向你道歉。”
“不，老師，是我太任性了，我拖累你……”
“別哭。沒事了，別哭。我馬上就會處理，你只要安心上課就可以了。”
“不……我要回家。”塵心帶着哭腔的聲音，有些像是在撒嬌。
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知道許慎之不會在意的。
“你回家靜一靜也好。不過千萬記住，這不是什麼大事，不能把它當成鬆懈的藉口。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還是學習，明白嗎？”
“嗯。”
站在公交車站，平時常坐去海洋研究所的那趟車碰巧就停在跟前。她用盡全力，才忍住了沒有衝上去。
現在的情況已經糟透了。她不能火上澆油。
公交車在北山公園的門口停下。塵心提着包朝自家門口走去，忽然有人從背後抓住了她的手腕。塵心猛然回頭，秦翰正半垂着眼簾，用一種情緒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然後把她拖進他那輛“大奔”裡。
“你怎麼來了？”
塵心坐穩，甩脫他的手。
秦翰咬牙切齒地說：“你不在學校，不回家還能去哪裡。我就不信你還敢去那個什麼教授家。”
塵心苦笑：“你還真瞭解我。”
“所以那個視頻是真的？”
塵心非常爽快地承認：“當然是真的。昨晚你說要在宿舍樓下等我，我不想看到你，又沒地方去，教授就留我住了一晚上。”
“然後呢？”秦翰的目光正在慢慢變冷。
塵心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心裡有一個人，但是我又沒可能和他在一起。”
秦翰皺起眉頭，彷彿他已經把這件事丟到了九霄雲外。
“這個人，就是許教授。”
塵心有些挑釁地看着他，“我好容易有機會和他共處一室，有機會接近他。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你——”秦翰愕然至極，“我知道！”他忽然一聲大吼。
“這是何寶瓊在誣陷你！但是你不肯嫁給我，你覺得這是甩掉我的好機會，所以也跟着胡說八道！”
塵心嘆氣：“信不信由你。不過到了這種時候，如果你還堅持要和我在一起，你會被別人笑話的。你家裡人大概也會很不高興吧。”塵心低頭想了想，“秦翰，我這麼說，是爲你好。”
秦翰咧嘴一笑：“我要娶你，也是爲你好。你想想啊，那個什麼教授又不能娶你，你以後肯定嫁不出去了！”
“對不起。”塵心下了決心要和他把話說開。“秦翰，對不起。”
秦翰冷笑：“你沒有對不起我。”
“我不應該利用你，更加不應該給你希望。”
“你錯了。我早就說過如果你要提‘利用’這樣的話，那我們還不是在互相利用？再說了，希望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給的。就算是你給的，那也是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給的。蘇塵心，你摸着你的良心問問自己，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沒有開心過？你對我是什麼感覺，我敢說，我比你清楚！”
秦翰毫不退縮，塵心無言以對。
“但是我愛他。秦翰，你說喜歡我，你說要結婚，這些都很容易。但是我想問問你，你，能接受我和你在一起的同時心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嗎？”
秦翰走後，塵心關了手機，在家裡一呆就是一個星期。剛跑回家的時候，張閩給她爸爸打過一次電話找
她，確認她是不是在家；又告訴她許慎之已經把事情解釋清楚了，所謂的“留宿事件”已經過去，她可以放心地回去上課。塵心藉口說家裡有人生病要照顧，又請了一回假。張閩提醒她說請假太多出勤率不夠可是會影響綜合評分的；綜合評分又直接影響到獎學金的評選。塵心笑着反問，在出了這種事以後，班裡的同學們在互評裡還會給她打高分麼？
張閩生氣了，沒有再勸。
塵心家裡沒有安裝網絡，她跑到隔壁家借他們的電腦上網看了才知道，原來就在何寶瓊把那段視頻發到各大論壇的那天下午，許慎之也相應地到那些論壇發了一個視頻。
他故意把標題取得很惹眼：
“我就是留女生過夜的教授，你們想不想看我睡覺的現場視頻？”
蜂擁而至的網友們大呼上當。
許慎之的視頻顯示的時間和何寶瓊發佈的視頻時間一致，他拍下的居然真的是他自己睡覺的畫面。
時間一秒一秒地跳過去。
黑白的畫面裡，許慎之靜靜地躺在他那張黑色的單人牀上，一動不動。
許慎之在帖子裡寫明留下塵心的原因，又寫道：
“因爲某些原因，我每晚睡覺前都要放一個攝像機在牀頭。我知道大家可能會覺得這樣的舉動很奇怪，恕我不能在這裡說明原因。但是我想，大家看完這段視頻就會明白今天某位朋友所發的帖子真相如何。事實勝於雄辯，我就不多說了。謝謝大家。
另，我並非是G大的正式員工。只是因爲有個在G大任教的老朋友因爲生病不能上課，G大約我替他代一個學期的課。我也希望這件事不會影響G大的聲譽。”
正如許慎之說的那樣，事實勝於雄辯。網友們發現真相之後，這件事引起的喧囂也跟着很快沉寂了。
張閩說“已經過去”，他沒有騙塵心。
但是塵心就是不想回學校。
塵心其實知道，她現在只是在做無謂的逃避。前段時間精神繃得太緊，就像斷了的弦一樣，再怎麼努力也提不起勁來。每天呆在家裡也沒怎麼看書，像以前那樣呆在繼母的小吃店裡幹活。沒有客人的時候，就呆呆坐在收銀臺後面看電視。以前很少能這樣地消時間，她居然連主持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趕快拿起電話訂購吧”的電視購物節目覺得也有趣得很，看得津津有味。
她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是又不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裡去。徹底鬆懈下來以後，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日子是多麼的艱難。她本不必這樣，但是她就是和自己過不去。
然後又和整個世界過不去，於是累人累己。
她開始反省自己。
反省到第五天下午，小店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時電視上正在放《喜羊羊與灰太狼》，她正對着電視傻笑。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鄰居家的狗趴在店門前打瞌睡。感覺到有人進門，她看也不看一眼，隨口問：“請坐，想吃點什麼？”
“吃你們這裡最好吃的。”
塵心猛然回頭。
許慎之兩手插在口袋裡，站在門口對她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