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忠奸有別乎

七月末,曹老大車駕進入荊州地界。

陳恆在南陽葉縣的道路上恭候着。但是當天紮營後的夜裡,才被傳令的曹真引來曹老大的營帳內。

數年未見的曹老大,連鬍鬚都開始泛白了。

還一臉的憔悴與疲憊。應該是曹衝之死的打擊,和接任丞相的事務給忙碌的。

陳恆只看了一眼,便拱手躬身,垂下了腦袋。

“恆,拜見主公。”

頓時,正轉身步出營帳的曹真,身影就微微的晃動了下。曹老大本來就眯着的眼睛,也睜了下,才恢復原狀。

他如今已經是丞相了。

代天子處理一切事務,將劉協變成連蓋印權力都沒有的丞相。

這是擅權。

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而如今陳恆沒有稱之他爲丞相,是變相的在表示不滿嗎?

“嗯...”

微微的一個鼻音,曹老大的聲音也淡淡的,“子初久在荊州,多有辛苦,入坐吧。”

“謝主公。”

陳恆依言入座,不等曹老大發問,便說起荊州的戰事來。

比如劉表軍的部署,比如這幾個月的軍事進展,還有自己麾下各部兵馬如今在何處等等。事無鉅細,一一稟報。

曹老大一直眯着眼睛聽着。

要不是時不時的,微微頷首或來個鼻音,還以爲他睡着了呢。

終於,陳恆口乾舌燥的說完後,曹老大才出聲。

“善。荊州之事,子初謀劃良多,居功甚偉,此番必可封列候!”

“謝主公。”

陳恆起身拜謝,然後就站着不動了。

“嗯?”

曹老大眉毛挑了挑,有些疑惑。

按常理來說,軍務之事稟報完了,功勞已經肯定了,封賞也許下了,此刻陳恆應該告退了纔是。怎麼還杵着,等着被人趕嗎?

“咳,咳。”

帶着點慚愧的笑容,陳恆清了下嗓子,纔出聲,“主公,恆有三年,未見到修兒了。”

孤日理萬機,而汝留下來,就是爲了問妻兒之事?

頓時,曹老大揮了揮手,臉上有些不耐煩,像是在驅趕一隻蒼蠅。

“汝子甚好。”

不過呢,陳恆卻依然沒有告退。

而是又垂下了腦袋,“修兒在主公府上,自然是好的。恆的意思,是想求主公,荊州戰事停歇了,可否讓恆在冀州任職。若冀州無閒職,兗州亦可。”

一縷精光,在曹老大的眼中閃爍,落在陳恆的腦袋上。

兗州是他勢力的腹心,早無戰事。而冀州之北是曹仁領兵駐紮,對抗幽州劉備。冀州之南,又有他親自坐鎮着。

陳恆若是去了這兩州任職,那麼就不會再手握兵權了。

“爲何!”

好嘛,曹老大猛然拔高了聲音,用手指陳恆怒斥,“天下紛爭未平,正是我輩奮起之時!汝不過三旬有餘,就嫌行伍艱辛,不願爲孤再征戰乎!”

“恆不敢。”

陳恆將身體俯得更低了,“只是這些年恆呆在南陽,深感有辱家門。”

曹老大愕然。

他實在是想不到,陳恆竟然迸出這麼個答案來。

也想不明白。

這小子年紀不過三旬,便守備一方,謀劃奪得數郡之地,堪稱戰功累累,封列侯在即,怎麼就有辱家門了?

不應該是讓己吾陳家,門楣有光纔對嗎!

還好,陳恆也沒讓他疑惑太久。

又帶着憤慨的語氣,繼續說道:“恆大父曾任南陽太守,頗有口碑。但名士水鏡先生,卻讓恆狡詐之名在荊州人盡皆知!實在可恨!”

好嘛,曹老大知道了。

嘴角還微微翹了下,差點沒笑出來。

世之狡狐,這個名號,他遠在冀州也是知道的。因爲高幹這些年,沒少在許昌拿這個名號來攻訐陳恆的德行。

“汝平日不愛惜羽毛,又何怪他人非議!”

虎着臉作色罵了一句,曹老大微微頷首,“嗯,孤知道了,此事過後再議。汝下去吧。”

同時,他在心裡落地的,還有另一句話。

此子在南陽雖有仁政,卻不爲荊襄士人所容,無坐大的根基。

甚好!

“還望主公念恆這些年不辭.....”

陳恆擡頭,想繼續分辨,卻被曹老大一瞪眼。

“孤意已決,下去!”

額....

好嘛,一臉的悻悻之意,陳恆拱手告退。

剛出了營帳,便被等候在側的曹真扯着袖子,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子初,汝方纔應稱呼爲丞相。”

嗯,他們兩個並肩作戰過,關係一直保持得很不錯。

陳恆露齒一笑,很友好的拍了拍他的手,臉色不帶一絲作僞,“恆爲刀筆吏之時,便稱爲主公,今日又何故改口耶?”

曹真默然。

良久,才嘆息出聲。同時將敬佩的眼光,投在陳恆遠去的背影上。

同樣默然了半響的,還有曹老大。

營帳的布簾不厚,他也聽到了。所以在心裡慢慢思量。

恆者,久也。初者,始也。

此子行事雖然狡詐,待人卻始終如一,倒是不負其先父伯彥兄的命名賜字。

可嘉!

早就回到了自己軍帳的陳恆,也在心裡碎碎念着。

大忠似奸,大奸似忠。

忠與奸者,本無界限,又何必有別。

唉,就是不知道曹老大,會不會對我放心點啊....

八月中旬,曹老大兵鋒抵達新野,入駐到鄰近樊城的野外軍營中,準備攻城。

襄陽舉郡人心震動,一日三驚。

沉痾在牀的劉表得知後,憂急攻心,三日後,不治。

次子劉琮繼任荊州牧、鎮南將軍之職;長子劉琦得知後,隔江披麻戴孝,不歸荊北。

嗯,他不回來,是對的。

因爲纔剛安葬了亡父,纔剛接過荊州牧印璽的劉琮,第一次坐在州牧府主位上,看着下首一羣重臣在慷慨訴言。

他心裡倍感淒涼。

是的,淒涼。不光是在悲哀亡父。

他的姻親蔡瑁和重臣蒯越,率先出聲,要舉州而降。

說什麼曹軍兵鋒太厲,曹老大雄才大略,弱小的時候就能滅了坐擁四州的袁本初,荊州肯定是打不過的。還不如趁早投降了云云。

而這個提議,州牧府內的僚佐,竟然有絕大部分人都贊同!剩下的那一小半人,沉默不語,來了個默認!

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

阿父,汝雄踞荊州多年,給孩兒留下的,都是些什麼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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