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
黃金如土劍如虹,生死相托杯酒中。
自古男兒重義氣,相逢一揖起清風!
看官聽說:本來時遷、馬靈、魯智深這些人,各自都有重任在身,只因皇城司裡陷了史進,遂把諸事都放腦後,要先救兄弟性命!
這正是:衆好漢雲集金陵府,忘死生義救九紋龍!
這處聞人世崇安排的小宅院中,共是聚了一十六籌好漢,乃是:魯智深、楊志、聞人世崇、阮小二、阮小七、時遷、馬靈、楊春、陳達、胡敬、胡顯、餘五婆、餘化龍、嚴成方、伍尚志,再有一個劉延慶。
聞人世崇道:“五婆妹子,外面街巷裡,還暗藏了五百精銳,其中三百,乃是我在水師中心腹,其餘都是魯師兄帶來的明教好手。你既智廣,如何行事,都聽你安排。”
餘五婆思忖片刻,帶淚搖頭:“諸位兄長,小妹此刻心亂如麻,定計怕難周密,還是兄長們做主纔好。”
魯智深聽了,哂笑道:“到底是小娘子,情郎有事便沒主張,史進乃是灑家生死兄弟,你看灑家定計,卻不驚慌——”
他扭頭看向聞人世崇:“不過灑家這條妙計,缺伱不可,你若出面,侯爺卻當不得也。”
聞人世崇好笑道:“我在這裡,本也是爲了武大哥的大業,趙家的侯爺好稀罕麼?”
魯智深翹起大拇指讚道:“痛快!”
當下說計:“灑家這條計,乃是當年同楊志取二龍山基業的故計……”
楊志在一旁聽着,想起往事,先自微笑起來。
便聽魯智深道:“他這幾人,劫法場露了形跡的,便由聞人老兄出面,道是他藏在大江畔蘆葦蕩子的漁船上,被巡江水師發現,一發擒了,都五花大綁起來,繩索卻留活結,送往那皇城司。灑家幾個生面孔,都充作水師中的小卒,押解他們,及入了門,見了他管事的,這般這般,如此如此,俺們衆人一起發作,殺人放火,把皇城司打粉碎,救了史進走路。”
衆人聽了,都道“好計”。
聞人世崇眼珠轉了轉,對胡敬、胡顯道:“既然要撇了這官職,這支水師豈可便宜趙氏?你兩個不必去皇城司,胡敬且徑直去水軍大營,假做剿匪之名,調動全軍,大小船隻盡數順江開去太湖裡,待我回過頭,再慢慢歸籠這些兵將。胡顯則備上數十匹好馬,去往東門外預備接應。”
時遷聽了心中一動,對劉延慶道:“老將軍乃是熟面孔,此事亦不便參與,且往清涼山下尋個客棧住了,待皇城司鬧將起來,我來尋你,正好趁亂去見小皇帝。”
劉延慶混跡這幹人之間,便似狼羣裡的哈士奇,百般不自在,聽得此言,如聞仙樂,連連點頭:“好,我雖也想去救史大郎,只是武大帥事先吩咐,此行以你爲主,你既下令,我也只好聽從。”
魯智深聽他語意僞詐,頓時不喜,眼光掃過去,冷笑一聲,便要開口刺他幾句。
時遷卻是個有眼力的,見魯智深冷笑,忙跳起身扯住魯智深笑道:“哥哥也要裝作小兵麼?可是小兵之中哪有你這等身高八尺、腰大十圍的好漢?旁人見了,還道聞人哥哥作爲主將,竟不能任用賢能!”
旁人只道他耍笑,都不由輕笑起來。
魯智深卻也是心有七竅的,曉得時遷有意打岔,伸手去摩他頂瓜皮,呵呵笑道:“好個‘鼓上蚤’,果然擅聽音,百伶百俐,難怪武大哥最愛你。”
這時看看四更,衆人不肯久耽,各自換衣服裝扮了,胡敬胡顯、劉延慶各自走了,其餘人則帶兵馬,呼呼喝喝,直往皇城司來。
皇城司位置,取西方白虎庚金肅殺之氣,設置於宮城西側一座小山之畔。
此山名冶山,昔日吳王夫差與越國戰,曾圍此山建冶城,冶煉銅鐵,鑄造兵器,是以得名。
至唐朝,於此山建太極宮,後改爲紫極宮,宋真宗改其爲天慶觀,乃是府學所在——
若按原本時空,至明時,乃是朝天宮所在,一直傳諸後世。
及趙佶來此,諸多官衙都要興建,闢其之半,爲皇城司駐用。
此時葵向陽做罷了夜裡功夫,方入睡不久,忽然被親信叫醒,稱水軍主將漢水侯,領數百人,親自押解劫法場的一干賊人前來,口口聲聲要見葵向陽,當面方肯交出。
葵向陽聽了大奇,不由問道:“那些賊人,個個都是好手,他水軍何德何能,竟能捉到?”
那親信卻是聽聞人世崇說了經過的,當下道:“這些賊囚合死,哪裡不好躲,卻都在舟船上躲避,恰撞上水軍巡視,他大半都是不會水的,因此遭擒。”
葵向陽聽了,深信不疑,感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派了許多人打探不着消息,原來他竟在水上藏匿。”
說罷起身穿衣,一邊走一邊冷笑道:“聞人世崇這廝,定要見了我方肯交人,可見是存心要賣我一個人情,哼哼,國家事業,到了這些蠢貨眼裡,都成私相授受勾當,怪不得聖上常常不樂……”
說話間到了大堂,一眼望去,幾個人垂頭喪氣,五花大綁,正是:張覺、李應、餘五婆、餘化龍、陳達、楊春、嚴成方、伍尚志,旁邊聞人世崇帶了幾員彪悍將佐,得意非凡看向自己。
葵向陽虛拱一拱手:“聞人侯爺,一向少見,不料這幹賊人,竟陷在侯爺手裡,侯爺當真是英雄了得。”
聞人大笑一聲,做志得意滿之態,斜睨葵向陽道:“指揮使謬讚了!本侯久聞指揮使武藝高明,乃是大宋朝堂上第一高手,不料幾個小賊,竟還吃他跑了,若不是本侯帳下兒郎還算得力,吃這幹人逃遠,豈不墜了我大宋軍將名頭?”
葵向陽聽他毫不客氣,心中先是吃驚,隨即着惱,暗忖道:這廝一見面便先聲奪人,我豈能讓他如意?本來還想賣他一個人情也罷,不料他竟敢擺出這般嘴臉,如今我竟不認,看他又能奈何!
當即沉下臉道:“侯爺,此事細節,你卻有所不知。你道他幾個爲何不逃遠,只在城外勾留?卻是明教中鼎鼎有名一個好手,喚作‘九紋龍’史進的,吃我擒下,因此他們不肯逃遁。不怕侯爺見笑,這幾個人,我早已盯了數日,本來要待他們四面救兵都到,這才一網打盡,呵呵——”
說到這裡,葵向陽搖頭撇嘴,做可惜狀:“可惜侯爺帳下兒郎着實給力,卻誤了我皇城司的算計。”
“什麼?”聞人世崇臉現怒色,逼上一步,厲聲喝道:“我水師將士好意相幫,你這廝竟倒打一耙?你說你盯了他數日,有何證據?”
葵向陽道冷笑一聲,回頭道:“帶了那‘九紋龍’來!”
不多時,幾個膀大腰圓手下,把史進連架帶拖,帶上大堂。衆人望去,心中怒氣急增——
只見史進垂着頭,渾身上下赤條條地,不見一寸好肉,鞭痕累累之間,又有許多烙鐵留下的傷痕。
尤其是一雙手,手指又粗又壯,青腫一片,顯然是用夾棍都夾斷了,腿上更是血肉模糊,也不知是經了什麼動物撕咬,許多地方都見了骨頭。
葵向陽一指史進,得意道:“侯爺請看!正所謂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雜家拿得這個大魔頭在此,還能有什麼不知道、不明白的?”
史進本來跡近昏迷,此刻大約是聽見了葵向陽說話,忽然擡起頭來,含含糊糊道:“姓葵的,再來,且看史進招是不招……”
他這一擡頭,衆人心中,又是一顫。
原本史大郎銀盆般一張臉,此刻滿布血污,腫脹的發酵饅頭一般,一雙大眼,如今青紫連綿,只餘一條細線,脣角鼻間,血漬遍佈,一開口,血涎直垂下來。
葵向陽不料史進忽然醒來,聽他叫出“不招”二字,頓覺失了麪皮,臉色一變,低聲道:“拖下去!細細割了這廝卵蛋,看他還有幾分剛強!”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大哭,扭頭看去,卻是聞人世崇身後,一個胖大軍漢。
那軍漢使布裹着頭,滿臉虯髯,哭的一臉鼻涕眼淚,嚎啕道:“傻兄弟!你怎地這般傻?你胡亂招供幾句,他能知道什麼?何必要生生受這摧磨?”
葵向陽一驚,指着軍漢喝道:“聞人世崇,你的部下暗通魔教賊人,你該當何罪?”
那軍漢把頭上裹得布一扯,露出亮錚錚一個大光頭,雙眉倒豎,打雷一般吼道:“閹賊!你這般傷我兄弟,灑家豈容你活命!殺!”
這正是:一聲殺字令,滿堂風雲驚!
李應等一干受縛的,齊齊大喝,都把繩索掙脫。
聞人世崇、魯智深、楊志、時遷四個,更是搶先出手,前三個怒虎一般撲向葵向陽,時遷一躍而起,幾枚暗器打出,先把史進周圍幾個公人射死,滴溜溜一個旋身,落在史進身邊,扶着就往後退。
葵向陽萬沒料到聞人世崇竟是史進一黨,堂中幾個屬下,須臾間都被時遷發鏢殺死,一時間又驚又怒,縱身高叫:“來人,來人,賊人闖我皇城司,莫放他一個走路!”
雙臂一振,拍出漫天掌印,去擋魯智深三人。
皇城司部署聽得叫喊,四下裡奔將出來,堂外廣場上,卻是馬靈領着一干銳卒坐鎮。
他當初爲救李助、雷橫,一直追擊到汴梁,沿途同葵向陽打過幾次照面,因此特意不曾入內,此刻見得敵人殺出,大笑一聲,早把金磚祭起,噼裡啪啦砸翻一片,伸手一指大堂:“快將兵器送去。”
十餘個力大的銳卒,連忙將個人兵器奉上,餘化龍等人各自拿了趁手兵器,如虎添翼,兩人一組,各帶幾十名銳卒,反朝皇城司各處殺去,只留餘五婆,在時遷身邊護衛。
大堂之中,勁風大起,過了片刻,轟的一聲,聞人世崇撞碎窗櫺,倒飛出來,翻身爬起,噗的吐出一口鮮血,惶然道:“老閹賊好高的武藝!”
話音未落,葵向陽一聲銳嘯,快若閃電般掠出,凌空一掌劈向聞人世崇,正是“趁病要命”的狠辣手段。
聞人世崇擋無可擋,馬靈伸手一指,金磚呼的砸去,葵向陽凌空翻身,一腳踢飛了金磚,落在地上:“啊呀!是你!”
時遷讓餘五婆扶住史進,自己一道煙般躥出,抖手打出數十枚飛鏢。
葵向陽雙指一探,就空中夾了一枚四角鏢在手,上戳下劃,那一隻手彷彿幻成數十隻,便似面前憑空開出一片蓮花,但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盡數把飛鏢擋住。
隨即縱身一躍,躲過時遷甩來的鉤鐮,冷笑道:“扶桑人的微末本事,也在雜家面前賣弄!”
說話間,就空中一甩手,時遷急閃,痛呼一聲,四角鏢插入肩頭,心下駭然,飛步連退。
這時呼呼兩聲,魯智深、楊志趁勢躍出,魯智深一見聞人、時遷都受了傷,雙目血紅,大喝道:“有種的同灑家打!”
就手從軍士處取了禪杖,舞得飛沙走石,直朝葵向陽打來,楊志亦取了金背刀,大喝一聲,上前夾攻。
葵向陽擰身一躥,撲進人羣,起手擡腳,殺翻一片軍士,順手搶了兩口單刀,這纔回身,舞刀同魯智深、楊志大斗。
馬靈看了片刻,暗忖道:這廝身法太快,隨時跳出來殺人,若不限制,久戰必敗。
當下祭起神行法,腳踏兩個風火輪,繞着戰團呼呼疾走,右手倒持方天戟,左手託定一金磚,葵向陽一旦要躍出,或是磚砸,或是戟刺,及時將他攔住。
有了馬靈在外圍限制,魯智深沒了後顧之憂,徹底放開手腳,一條禪杖,便似禿爪狂龍,五雷轟頂一般猛砸。
地上大片青磚,被他砸得粉塵飛濺、坑窪連綿,葵向陽這般武藝,都看得心驚:“這個賊禿莫非是大力金剛下凡,不然爹生娘養,如何有這般怪力?“
大和尚一手瘋魔杖法使得開了,真如金剛降世,又似魔神臨凡,葵向陽幾次想用以柔克剛法門,奪他禪杖,然而對方路數勁力,無不剛猛到了極處,任他功高蓋世,也難克之,只好閃轉騰挪,去打楊志的主意。
然而“青面獸”一身殺法,又豈等閒?況且他和魯智深相處最久,深知這師兄本領,放手讓魯智深打主攻,自己則施展出一套精妙細膩刀法,以爲彌補。
葵向陽幾次想施辣手,都被他二人連綿不絕招數逼得無功而返,想要仗身法去傷別人,又有馬靈人隨影至,死死攔在圈內,一時之間,竟是束手無策!
這正是:
魯達禪杖千鈞重,楊志寶刀殺氣橫。風火輪上長戟奮,葵花老祖命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