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爲愛歸來 330 霏知
她又握住了他修長的大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眸中淚水滴落，笑着道：“好想去找你呢，可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我這樣做。雖然你臨離開時沒對我留下一句話，但我知道你希望我過得幸福，希望哥哥過得幸福，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幸福開心，你就是這麼好，就是這麼爲他人考慮。”
放下旭的手，夜雨怔怔地看着他脣角掛着的那絲笑容——他死了！他再也不會喚她小雨、不會對她溫聲說話、不會教她武功、不會再展露笑顏，不會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了。
“小雨……”
幻聽，她一定是出現了幻聽，他好像在喚她。
原來真得是幻聽，他的脣抿着，緊緊地抿着，那絲極淺的笑容，就掛在那緊抿的脣角。
“小雨，旭是爲救我纔出事的，你心裡難過就打我罵我吧！”瑾瑜不知何時進到屋裡，他站在chuang前，望着夜雨眼裡涌滿愧疚和傷痛。
夜雲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逼退眼裡的淚水，神色倔強道：“你是皇上，我怎麼敢打你罵你？”瑾瑜張了張嘴，終沒說話，就聽眼前雙目紅腫，強忍着淚水滴落的少女又道：“再說，世子那麼敬重你，我又怎能對你不敬？”人都沒了，現在追究孰是孰非，還有什麼用？
瑾瑜身上的傷很重，雖經太醫診治，但爲防傷口崩裂，需臥榻多日，纔可下地行走。然，他等不了，等不了有關旭的消息送到宮裡，於是，不顧太醫勸阻，身穿便服，坐馬車出宮，徑直駛向雲府。
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終究來晚了，旭離開了，因爲那個散魂咒，旭離開了。
“瑜兒，旭離開了，但這不是你的錯，無須過於自責，去看看他吧！”這句話是煜看到瑾瑜，開口對他說的話，他們誰都不想旭出事，若是因旭離去，令瑾瑜一輩子深陷痛苦自責中，煜決定這不是旭想要的，因此，他出言寬慰瑾瑜，以免其鑽牛角尖，累及身體，從而誤了國事。
“小雨……”夜雨的話刺痛了瑾瑜，他脣角噏動，囁嚅道：“小雨，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痛，我又何嘗不是？可是你剛纔說的話，是要與劃清界限嗎？”她怎敢對他不敬？呵呵，她對他竟生疏至此，是在怨他，恨他麼？
夜雨眼眸微垂，邊往門外走，邊低喃道：“我怎麼敢？你是皇上，是一國之君，我怎麼敢，又怎麼能夠與你劃清界限？”他有錯麼？被歹人劫持，不是他願意的，以世子和他之間的兄弟情，知道他被歹人劫走，無論如何也會去相救。
心裡通透得很，但真正面他時，她還是沒法接受，因他，世子才離開這個世界。
“小雨……”
凝望着她消失在門外的背影，瑾瑜神色傷痛，啓脣喚道。
但那身形單薄，周身流露出悽傷的少女，沒有止步，亦沒有回頭。
“旭，爲什麼離開的人不是我？爲什麼啊？”收回視線，他在旭的遺體旁緩緩坐下，眼神中有內疚，有傷痛，更有着深深的自責，“她很傷心，我們每個人都很傷心，旭，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見到璟皇叔和老師了？我想你定是見到了，一定是見到了！”
院中，夜雲看到夜雨自屋裡走出，上前道：“小雨，你沒事吧？”
“哥……”隨着這聲輕喚，夜雨暈倒在他懷中。
“小雨，小雨，你醒醒！”
橫抱起夜雨，夜雲一臉焦急之色。
“她可能接受不了旭離開的打擊，一時暈厥了過去，你抱她回去吧！”煜低沉的嗓音揚起，夜雲擡眼看向他，點點頭，道：“是。”目送夜雲走遠，煜幽嘆口氣，提步返回屋裡。
聽到有腳步聲靠近，瑾瑜擡眼看向來人，“皇叔，旭真的離開了！”慢慢站起身，他眼角溼潤，對上煜滿是哀傷的眸子，“他遭受的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皇叔，你說爲什麼死去的人不是我？旭那麼好，卻偏偏早早離開了……”
煜隱去眸底的哀傷，擡手在他肩上輕拍了拍，“旭的事不是你的錯，你別恨自個，也別自責。”默然片刻，他又道：“興許這會兒他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與你璟王叔，還有你父皇他們團聚了呢！”會麼？真有奇蹟發生在旭身上麼？
脣角漾出一絲苦笑，瑾瑜道：“我剛剛也這麼想來着，可是……”
“沒有可是。”截斷他的話，煜幽藍的眸中充滿堅定之色，一字字道：“我相信他會心願達成！”瑾瑜點頭嗯了聲，就聽他又道：“夜雨剛在院裡暈厥過去了。”
瑾瑜蒼白的臉上立時浮現出焦色，“她沒事吧？”
“應該無礙。”煜說着，走至窗前，負手而立，道：“瑜兒，你和夜雨之間的感情，皇叔本不想過問，畢竟這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但皇叔看得出夜雨的心思沒在你身上，如果你執意要娶她爲後，可想過日後該怎樣與她相處？”
“皇叔，我知道夜雨喜歡旭，但旭對她僅有兄妹之情。”回想起出事前與旭在湖心涼亭的那次暢談，瑾瑜目光執着，道：“如今旭不在了，我更要好好愛惜她。不管她喜不喜歡我，我對她的心永遠不會變。”
“你這樣會苦了自個，知道麼？”轉過身，煜目光疼惜，長嘆口氣，“但願她能早些明白你的一番心意。”
微微笑了笑，瑾瑜道：“她明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在乎。”說着，他的目光落在旭的臉上，“哪怕她一輩子惦記着旭，我也會由着她，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能每日看到她，這樣就足夠。”
叔侄倆又說了會話，然後煜抱起旭，道：“你回宮去吧，旭兒的後事我會親自打理。”
“不，我要親自送旭一程。”瑾瑜搖頭，思索片刻，道:“我身上有傷皇叔是知道的，未來一段日子我想住在璟王府，朝堂上的政事就有勞皇叔了！”
煜注視着他看了一會，只是頷首應了聲，便抱着旭離開雲府，回璟王府而去。
這一天，整個京城似乎都炸開了鍋。
“太突然了，這實在是太突然了，旭世子怎麼就好端端的沒了，而且璟王府剛傳出這個消息，緊跟着就舉辦葬禮了！”
“是啊是啊，這旭世子有當年璟王爺的風範，平日裡看着身強體健，怎說沒就沒了？乍一聽到這消息，我真沒法相信，還以爲自己幻聽了呢，可現下看到的卻騙不了人，可惜啊……”
“這是假的，那剛纔經過的棺木裡躺着的絕對不是旭世子，絕對不是！我可是聽說他武功極好，沒病沒災的，怎就會無端端地沒了？”
距離旭離去，今日已是第五日，爲防太后知曉旭離世的消息，煜將旭的事一直瞞着，可再瞞，旭也得入土爲安。
街道兩邊聚滿了百姓，他們都不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但事實卻由不得他們不信。
因爲他們知道皇家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傍晚，攝政王府。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瞞着我？”顏霏雙目紅腫，等着煜嘶聲質問，“旭出事，你突然間離開，爲什麼當日不告訴我？你瞞着我，一直瞞着我，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看到，你好恨的心！”顏霏本在距離京城數百里外，一處風景尤爲優美的山谷中養胎，但煜突然間離開，且兩三天不回，她心裡頓生疑惑，問隨他們一同離京的侍衛，得到的卻是一問三不知，顏霏心中疑惑更是加深，同時，她覺得自己很心慌，好似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左思右想之下，她決定着風影回京打探情況。
在不安的等待中，風影將旭出事的消息帶了回來，一聽之下，她當即痛哭出聲，不顧婢女規勸，非得趕回京城。
終還是沒趕上旭下葬，沒趕上送他最後一程。
“霏兒，你有身孕，不能動氣啊，有話咱們坐下來說！”突然間看到顏霏，煜着實吃驚不小，但人已經回到府中，就算他再想瞞着旭的事，也沒得可能，“考慮到你有身孕，我當日一接到雲瀾從京中送來的消息，說皇上被歹人劫持，旭隻身前去搭救，便吩咐侍衛別將這消息告訴你，就火速趕去給旭搭把手，好儘快救下皇上。”
顏霏沒有坐，就那麼站在煜面前，一臉傷痛地盯視着他，“結果呢？結果你救到人了嗎？”
“我還是去晚了一步。歹人以皇上姓命相要挾，要旭自廢武功，爲保全皇上，旭只好照做，卻不成想對方實在太心狠手來，在他自廢武功後，還對其致命一擊。”煜眼裡痛色盡顯，語聲黯啞道：“我趕到時……”
“好了，我不想聽你的解釋。”顏霏眼淚的淚奪眶而出，“你沒救下旭，可你也得讓我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不是嗎？你沒有，你瞞着我，讓我不僅沒看到他最後一面，更沒送他最後一程，這麼多年來，他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孩子突然沒了，你要我怎麼接受？要我如何對曦交代？”
捂住心口，她邊往後退，邊啜泣道：“知道麼？我這裡好痛，好痛，我討厭你，討厭你瞞着我，討厭你沒保護好旭，我更討厭我自個，爲什麼沒在他身邊，沒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在他身邊守着！”
想起和旭相處時的點滴趣事，顏霏的心更是疼痛得厲害。
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轉身，她不顧自己有孕，擡腿就往門外疾步而去。
“霏兒，你要到哪裡去？”煜健步如飛，攔住她的去路，跟着攬她到自己懷裡，“我知道是我不對，是我沒保護好旭兒，沒有及時救下他，才讓他離開了我們，你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想打我罵我隨你，求你別這麼不顧及自己的安危，到處亂跑好麼？”
顏霏捶打着他的胸膛，聲音嘶啞道：“打你罵你有用麼？你告訴我這麼做有用麼？旭兒回不來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你看有想過，他興許去了你那個世界，在那裡與璟，還有夜相他們團聚了。”止住哭聲，顏霏擡起淚眼，怔怔地看着煜，喃喃道：“他去了我們那，旭兒去了我們那，他現在和曦在一起，還有陽兒，他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了，這會是真的嗎？”
多年來，旭一直沒放棄與親人團聚，這個心事雖被他掩藏的很好，但顏霏知道，她從旭看着他們一家人的眼神中知道，知道旭一刻都沒忘記自己的爹孃和兄弟，他想回到親人身邊，爲此，她沒少寬慰他。
然而，那孩子是個懂事的，於她的寬慰只是灑然一笑，要她別爲他擔心，說他只是想想爹孃和陽兒，想着他們在那邊過得幸福，他就很開心，至於能不能與他們團聚，他沒想過，也毫不在意。
不在意麼？沒想過與家人團聚麼？
她是不信的，但孩子爲不讓她過於擔心他，卻說着違心的話。
“你說呢？”煜扯脣，一抹看起來還算輕鬆的笑容，浮現在嘴角，攬顏霏往屋裡走，道：“夜相和你能穿越時空到我們這裡，而且璟和皇兄，還有陽兒也到了你們那邊，旭兒沒理由去不了你們那兒，是不是？”
顏霏微抿着紅脣沒有說話，就聽到煜幽嘆口氣，接道：“還有，爲能助旭兒與家人團聚，雲瀾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雲相？”那個似明月一般的男子，他怎麼了？顏霏看向煜，問道：“他……”
“形神俱滅，爲助旭兒與璟和夜相他們團聚，雲瀾已從這世間永遠消失了。”煜眼神哀傷，低聲說着。
默然片刻，顏霏囁嚅道：“因爲曦，他才這麼做的？”
“不全是。”煜搖頭，眸中涌滿敬佩之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視旭兒爲自己的孩子，他說只要他的付出，能幫助孩子達成心願，那麼他做什麼都是值得。”
“他是個好男人，也是個好父親。”聽完煜的話，顏霏嘆了句，低喃道：“他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旭兒一定到我們那裡，與家人團聚。不過，我還是想去他的墳冢看看，順便再去祭拜祭拜雲相。”
“天已經晚了，明個我帶你去。”二人回到屋裡，安置顏霏躺到榻上，煜道：“雲瀾的事，我不打算對外道出，只當他離開朝堂，去過閒雲野鶴般的生活去了。我想，他若是在天有靈，對我的做法也是贊同的。”
顏霏雙眼閉闔，躺在枕上一句話都沒說。
過了半晌，煜坐在她身旁，握住她的小手，輕喚道：“霏兒……”
“嗯。”顏霏沒睜開眼，僅應他一聲。
他又道：“我有話與你說。”
“你說吧。”顏霏淡淡道。
煜在心裡深吸口氣，緊了緊握在掌心的小手，“在你那次身患風寒昏睡期間，我有對你說過一些事，一些有關我和璟，以及夜相之間的事，我知道你當時應該沒聽到，現在，我想把那些往事說與你聽聽，讓你瞭解我，瞭解真正的我，但我不許你因此討厭我，甚至離開我和孩子，你能答應我麼？”
靜寂，屋內靜寂一片，就連空氣也在這一刻停止流動，煜恨緊張，亦很壓抑，生怕顏霏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霏兒，你能答應我麼？”久等不到顏霏開口，煜心中一痛，禁不住出聲道。
他聲音輕顫，語氣中明顯帶着一絲懇求。
“曦身上發生的事都與你有關，或者說直白點，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緩緩睜開眼，對上煜愕然的目光，顏霏未予他的話作答，反出聲問道。來到這異世也多年了，對於發生在曦身上的事，以及她與璟王之間的過往，她多少了解了一些。
滿門被斬，中毒身死，回到現代，這些是曦告訴她的，而害她遭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十之八九就是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是她愛之至深，要白首偕老的丈夫，更是她孩兒的父親。
很早，她就想問他，問曦以前遭受的一切，是否與他有關，但他沒問，怕傷害到他們之間的感情。
畢竟曦和璟王都原諒了他，否則，他不可能還活着。
再者，他當初做那麼多錯事，多半是受到什麼刺激，才走錯路，做錯事。
此刻，他一臉痛楚，眼裡有悔恨，有擔心，有懇求，生怕她會因此離開，離開他，離開孩子，離開他們的家。
她會麼？
會絕情地拋下一切，離開他麼？
“是，夜相早些年遭受的一切，是我造成的。”既已決定對她道出往事，那他就沒必要再遮遮掩着，再說，她已問出口，那就說明她心中多半有底，這種情況下，他便更不能有所保留。
從宮變，再到自己被帶到幽冥島，直至後來發生的事，煜一五一十，全與顏霏敘說了一遍。
顏霏靜靜地聽着，中途未插一句話。
“霏兒，我知道我混賬，我十惡不赦，就算讓死上我千百次，都不爲過。”道完往事，沒聽到愛人說話，煜忍住滿心痛楚，眸色認真，道：“可我有了你，有了孩子，我捨不得離開你們，來生好麼，來生我再贖我今生對夜相和璟犯下的罪過，好麼？”
反握住他的大手，顏霏柔聲道：“來生我陪你一起贖罪，我們一起向曦和璟王，還有旭兒贖罪。這一生，我們就好好的活着，也不枉他們原諒你一場。”
曦，對不起，我替煜向你說聲對不起，我知道‘對不起’三字並不能代表什麼，更不能讓你在這裡的親人死而復生，但我還是想誠懇的對你說出這句話，還有，我更要謝謝你原諒他早些年所做的錯事，謝謝你和璟大度地選擇原諒他，而非取他姓命。
‘對不起’三字，我雖然說得有些晚，但還請遠方的你們收下！
“霏兒！”
煜將顏霏從枕上抱起，近攬在懷中，哽聲道：“謝謝！謝謝你不討厭我！謝謝你願意和這麼不堪的我相守一生！”滴滴溼潤從他眼角滴下，落入顏霏脖間，感受到這溫涼的觸感，顏霏仰起頭，擡手爲他輕拭去淚痕，微微笑了笑，道：“瞧你，一個大男人，還是威風凜凜的攝政王，竟然還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若是被朝堂上的官員們知道，你的威信可就丟完了。”
撫着她的秀髮，煜悶笑了聲，並未言語。
璟王府，雨院。
“小雨，世子已經下葬了，你再這樣折磨自己，只會讓關心你的人心裡難受，你知不知道？”夜雨站在院中，雙目呆怔，望着淺雲居的方向已有近一個時辰，夜風吹來陣陣涼意，她穿着單薄的衣裙，站在院裡一動不動，看得夜雲心裡很不好受，“聽哥一句勸，別再這麼折磨自己了，好麼？”接過婢女遞上的披風，夜雲走至夜雨身後，給她輕披到肩上。
夜雨怔怔地望着淺雲居的方向，依舊一言不發，夜雲垂眸思索片刻，又道：“你昏迷那兩日，皇上身上有傷，還每日都來雨院陪在你身邊好幾個時辰，你醒後，他照舊每日到雨院來陪你，可你倒好，一句話都不與他說，你這樣做，將皇上置於何地？又是否想過如果世子在，知道你這般待皇上，他心裡會不會高興？”
迴應他的只有耳邊響起的風聲。
“小雨，哥說的話你到底有聽到沒有？”瞧夜雨沉侵在自我思緒中，於他說得話一點反應都沒有，夜雲神色微惱，禁不住提高聲音，“皇上乃一國之君，你讓他總這麼爲你擔心，你作何感想？世子出事前，已與你說得清楚明白，他對你只有兄妹情……”
“我會嫁給皇上。”夜雨突然截斷他的話，視線由淺雲居方向收回，然後與夜雲四目相對，道：“世子和你一樣，都是我的哥哥，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我的哥哥，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