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微笑

142 微笑

他不要她跟隨左右,她知道他有家有室,知道他和璟王之間有那種關係,可她並無他想,僅是想隨在他左右,每日能看到他就好,但他不答應,蔣欣眉眼擡起,注視着凌曦道:“我聽夜相的。”心中再不願,他的話,她還是要聽的,因爲在她心裡,他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好,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凌曦起身,笑着與蔣欣,李副將二人說道。

突然,蔣欣道:“夜相,你身上有傷,我這就到城中尋名大夫過來給你瞧瞧。”說着,她就站起身,準備出門,李副將跟着她站起,“不用了,我只是受了點內傷,自行運功調理一下就好。”凌曦淺笑着說道。

遲疑片刻,蔣欣才道:“那夜相早些歇息,我和李副將便先退下了!”

“嗯。”凌曦頷首,目送他們二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門。

阿如汗率大軍回到營地,夜幕已落下許久。

金帳內,阿如汗端坐在臺案後,朝側屬的臺案上來回掃了一圈,終落在額日古那身上,臉色陰沉道:“額日古那!”

“末將在!”

額日古那自臺案後起身,步至大帳中央,向阿如汗行禮道。

阿如汗定定地凝視着他,沒有說話。

額日古那被他冷然的眼神,看得額上頓時直往外冒冷汗:“大汗,末將知錯!”“撲通”一聲,額日古那跪爬至地上。阿如汗沉聲道:“錯?你錯在了哪裡?”

“末將不該,不該在給大汗的羽箭上塗毒!”額日古那口中的話一出,頓時,帳內靜寂一片。

諸將領深知阿如汗的脾性,不免爲額日古那的性命捏起一把汗來!

“呵呵,”阿如汗輕笑出聲,道:“你那麼做,是對本大汗的箭術有質疑,還是說,你想讓本大汗在天下人面前,落下不堪的名聲?”和對手賭箭術,竟在羽箭上塗毒,這要是傳到天下人耳裡,勢必有損他的形象,更甚至對他未來一統天下,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末將當時只想爲兄長報仇,其他的什麼都沒想,還請大汗恕罪!”

額日古那邊說邊連連磕頭。

“退下自行了結!”盯視其好半晌,阿如汗啓脣,將對額日古那的懲處說出,立時,那坐在兩側臺案後的諸將領,慌忙起身,行至額日古那身後,替其求情:“大汗,看在額日古那將軍忠心耿耿的份上,以及朝國夜相併未發覺那羽箭上存有貓膩,就饒過他一回吧!”

“沒發覺?你們怎知對方沒有發覺?”阿如汗冷冷道。

以那青衫少年郎的能耐,怎會覺察步出他射出的羽箭有問題?第一支,他沒覺察出,接下來的第二支、第三支呢?

對方沒有指出,多半是顧及他的顏面!

阿如汗越是想到這個可能,越是覺得臉上一陣滾燙。

“大汗,額日古那將軍已知錯,您就饒過他這回吧!”見阿如汗面上神色堅決,諸將領刷地一聲齊跪地,再次出言爲額日古那求情。

“退下!”揮手,阿如汗目光森冷命令額日古那身後的諸將領離開大帳。諸將領從地上爬起,行禮應聲,退離而去。“額日古那,你見到額日斯,告訴他,本大汗會善待他的妻兒,至於你的妻兒,本大汗亦會妥善安置!待他們成年後,我會告訴他們,他們的阿布,是我們北夷的勇士,讓他們爲你和額日斯感到自豪!”

額日古那目中含淚,朝阿如汗磕頭道:“多謝大汗!”語畢,他起身,走至帳門口,突然,他又回過神跪地道:“大汗保重!”接着迅速站起,步出大帳。

片刻後,帳外隱約傳來低低的嗚咽聲。

阿如汗知道,他知道額日古那去了,那飄到帳中的嗚咽聲,是其手下兵士發出的。

硬朗英武的臉上,劃過一抹痛色,阿如汗幽嘆口氣,望向帳外,喃喃道:“本大汗只能這麼做!”

回營地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量青衫少年郎說與他的每句話,中間,他有深思那些話語中的含義,亦有不時地發出嗤笑之聲。

無戰爭,真就對他的子民們好嗎?

冬季,寒冷的冬季,是牧民們最難熬的季節,緊靠牛羊皮毛,換取平日裡的生活用品,遠遠不夠,且這裡的冬季時間尤爲長,牲畜凍死、凍傷不在少數,如此一來,牧民們也沒有充足的皮毛與漢人做交換!

尋思到這,阿如汗脣角溢出一抹笑,那笑甚是譏嘲。

聽那青衫少年郎的話,他的子民,怕是用不了幾個冬季,就會餓死在茫茫草原上。

然,轉瞬,他嘴角那抹譏嘲又很快隱去,他想到從甘州城外回營地這一路上,擡眼所看到的——數萬兵士的臉,他們的臉,多半是那麼的蒼老、疲憊,他是第一次專注地注視那些兵士的容顏。

觸動,他的心真得深深地觸動了!

數萬兵士跟着他一次次地戰鬥,那時,在他眼裡,唯有功勳,才能彰顯出每個兵士是勇猛的北夷子弟!

除過這個,他沒想過其它。

多年未與家人團聚,他們或許極其地渴望,但礙於他,礙於他這個大汗,無人敢出言說一句違揹他命令之語。

戰場上,同伴一次次倒下,而他們遵循他的命令,僅是繼續拼殺,哪怕是爲同伴流一滴淚,怕是都沒得時間。

彪悍的勇士,威猛的軍隊,但卻有着濃郁的疲憊,這樣的一支隊伍,遲早有一日,會被自身的疲憊打倒!

阿如汗靜靜地坐在臺案後,心裡說不出有什麼滋味,卻又好似什麼滋味都有。

沉思,他在沉思,他要爲他的子民尋得一條富足之路!

可除過戰爭,富足之路要如何實現?

一時半會,他還真找不出出路。

“你,如果你身處我的位置上,如果你是我北夷的子民,且家境頗爲殷實,但住的地方卻是低矮的氈帳,嚴冬、暴風雪襲來,根本無法抵禦得住,那時,你還會說不喜歡戰爭麼?我的子民,我們生存的環境,唯有放牧牛羊,靠馬奶和稀缺的青稞裹腹,維持每日的生活,你若真正體會過這些苦楚,還會說討厭戰爭麼?喚我們叫北夷蠻人,呵呵,我們之所以野蠻,還不是因爲我們常年和牛羊牲畜生活在一起,一年四季,身上都帶着極濃的羶味之故。”

“而你們漢人呢?你們居住在磚木修建的寬敞房子裡,無需擔心季節更替,能穿金戴銀,享受溫暖與涼爽,吃得等等更不必說,你們的日子,那才叫人過得日子,我的子民很勇敢,也很勤勞,但日子卻與你們沒法比!基於此,我纔不得不與他國聯手,對你們北地做出燒殺搶掠之事,這些,若是你,或許也會如我一般而爲。”呢喃到這,阿如汗鷹眸中閃爍出奪目的光彩來,接着,他一字字道:“奪得天下,讓我的子民過上富足的生活,我勢在必得!”

此刻,他這一信念,是無比的強烈。

他好希望雲、霧、朝三國,立刻打到一起,且最好是朝國戰敗,那麼他今日應下青衫少年郎的第三個條件,就會全然作廢!斂回思緒,阿如汗嘴角浮出抹笑,那笑看着甚是狂傲!

夜已深沉,帶着即將掌控天下的雄心壯志,阿如汗自臺案後起身,步至臥榻,躺到枕上,不久便進入沉睡之態。

遼闊的草原隨這位王者的沉睡,亦沉睡。

清冷的月色,脈脈傾灑在世間每個角落,突然,阿如汗從夢中驚醒!透骨的寒涼直襲他而來,宛若條條張嘴的毒蛇,用它們尖利的毒齒,一寸寸地刺入他身體每處肌膚。

好似,好似他剛纔不醒來,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醒轉。

緩緩擡起頭,阿如汗驚得鷹眸大睜。

他看到了什麼?

夜幕上的冷月與星斗。

做夢,他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他在帳中,在臥榻上坐着,怎能,怎能……

然,清醒的他,知道自個此刻不是處於夢中,只是他的大帳不翼而飛罷了!

究竟發生了何事?那隨他征戰整片草原,打哪落哪的大帳,眼下不知所蹤!

擡手捏了捏眉心,阿如汗目中的驚愣,逐漸散去,他得好好想想,想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然,那侵襲他周身的寒冷,倏然一緊,化作無窮盡的恐懼,引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冷月下,那一直跟隨着他的大帳,靜靜地屹立在,屹立在大營數十丈之外。

寬大的帳門高高挑起,內裡的燈火依舊燃燒着。

臺案,刀劍,以及帳中除過他身下的臥榻,其他物件都依然在其中。

且位置上,都未發生絲毫改變!

夜風吹拂,燈火照耀,明月傾灑,一銀髮白衣男子,此刻正懶懶地坐在臺案後,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指間,捏着一杯醇醇佳釀,向他打招呼。

笑,那白衣男子脣邊掛着的微笑,看得他的心好冷。

“走開,那位置不是你的,不是你的!”阿如汗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語,卻如鯁在喉,怎麼也發不出,只能在內心嘶吼!

鷹眸猛地一冷,被人踐踏,被人羞辱而生出的狂怒,致他幾乎要縱榻而起,立時奪去那霸佔他位置,踐踏他,羞辱他的男子性命!

奈何他無法起身,只因他還赤着膀子坐在榻上。

洶涌的怒氣,他無法發作,那種憋屈與難堪,使得他禁不住將雙拳捏得咯吱吱直響!

“璟王,璟王,朝國璟王!”強行逼自個鎮定下來,阿如汗知道了,他知道那霸佔他位置,恣意踐踏他尊嚴的男子,是朝國璟王沒錯!

白髮白衣,樣貌俊美若神祗,是朝國璟王,對,那人就是朝國璟王!

璟當日離開王府,路上一刻都沒耽擱,朝北地趕來。

在距離甘州城還有段不遠的距離時,暮色逐漸落下,但他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自遠方飄入耳中。

曦兒,是他的曦兒,他定是與那草原之王做過什麼較量,纔會讓對方答應她三個條件。

想到這個,想到凌曦有可能吃了不少苦頭,璟的心頓如刀割!

運輕功,他先落入甘州城,從那些夜間仍在排隊領糧食的百姓對話中,聽到了凌曦這兩日爲甘州城的百姓所做的每一件事。

以一己之力,近乎摧毀北夷數千鐵騎,今日,又獨自面對北夷大汗,及其身後的數萬精兵、鐵騎,利用賭箭,爲甘州城中的百姓,爲北地百姓,爲整個朝國的百姓,贏來了三個條件!

她受傷了,她竟然受傷了,該死!

抑住心底升騰起的濃濃疼惜,璟沒有去總兵府看望心尖上的人兒,而是提氣飄向北夷大軍的營地。

他的人,也感欺,甚至還宵想得到,實在是不自量力!

再有,知曉凌曦爲北地百姓所做的一切後,璟深覺自個渺小,深覺自個不配站在愛人身側。

甘州城中的百姓,及整個北地的百姓,皆是朝國的子民,他堂堂一國王爺,卻明知他們有難,未向帝王請纓前來幫助他們驅除北夷大軍,而她,一介女子,不顧及危險,領帝王之命,毅然來這北地,與兇悍的北夷蠻人作戰,對此,羞愧,自責,如潮水一般齊涌入璟的心扉!

動了,他動了,阿如汗目中剛看到那襲白衣挪動,驟然間,那白衣宛若一道閃電,在漫漫草原上炸響,已落至大營。

速度之快,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隨之咔嚓嚓一陣脆響,營中飄揚的旗杆,盡被其袍袖輕拂間截斷。

然後,只見其袍袖再次一揮,那些被截斷的旗杆,凌空而起,嗖嗖地插在了臥榻數丈之外,且形成了一個圓形。

臥榻及坐在榻上的他,則被這一重重用旗杆圍城的圓形,環繞其中,抓過一旁的褻*衣,迅速披在肩上,阿如汗冷眸凝視着那白衣身如游龍,穿梭在那些旗杆之中。

噼裡啪啦的聲響,從重重旗杆中不時傳出,片刻,那抹白衣拔地而起,懸浮在空中,朝他微微一笑,飲盡捏在指尖的佳釀,跟着一個輕彈,那被他捏在指尖的酒盞,登時無聲無息地飄至大帳中的臺案上。

營中發生如此大的動靜,諸將領,及數萬精兵自然全被驚醒!

至於那百十個從崖邊逃回的兵士,在露天跪了一天一夜,多數已昏厥過去,剩下的雖沒倒地昏厥,也已全身凍得僵硬,只能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動靜,一聲發不出。

白衣獵獵,銀髮飄飛,璟身形如雲,伴着清冷的月,緩緩落至阿如汗數步之外。

“保護大汗,保護大汗……”諸將領的嘶吼聲,馬兒的長鳴聲,兵士握起兵器的碰撞聲,此刻喧鬧不止,但並未影響到璟絲毫。

他長身玉立,對着目中噴火的阿如汗,淡淡地笑着:“草原之王?信不信,本王頃刻間可以毀掉你的數萬大軍,毀掉你這整片草原?”阿如汗下榻站起,就這麼衣衫不整地站在璟對面,道:“璟王,你就是朝國璟王!”

璟沒有作答,只是望着他微笑。

“你是逍遙谷的人,且是逍遙谷谷主。”阿如汗目中怒火漸漸平息,換上的是滿目冷然:“乾坤大挪移,只有逍遙谷谷主纔會的乾坤大挪移,想不到璟王卻用得如此純屬,那想必璟王也知,無論是幽冥島,亦或是逍遙谷都不得插手世間之事,介於此,我想聽璟王給出的解釋。”身爲草原之王,阿如汗的見識自不淺薄,天下間有關逍遙谷、幽冥島之事,他不說全知道,但也是掌握些許的。

比如“乾坤大挪移”這種甚爲奇妙的功法,唯有逍遙谷歷任谷主,才能修習。

“你倒挺有見識。”璟脣角勾起的笑,淡而雅緻,過了半晌,他接道:“你若不傻,就無需本王給你什麼解釋。”

阿如汗登時羞怒。

對方沒有否認他剛纔所言,對方自稱爲本王,本王?對方是朝國的王爺,此刻出現在他的大營中,說來沒甚錯。

傻,他真得很傻,且蠢到家!

竟出言問對方要解釋。

“你來我大營究竟所謂何事?”抑制住心底的不適,阿如汗冷聲問道。

璟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說本王來此所謂何事?”

良久,阿如汗道:“北夷與貴國北地之間的事,已解決,至於其他事,璟王不妨明說。”

“已解決?”璟理了理袍袖:“怎麼解決的?”

阿如汗張了張嘴,終沒有說話。

“區區北夷妄想踏平我朝國,而你,還想要她!”璟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凌曦,阿如汗不知凌曦是女子,不知那與他賭箭的青衫少年,是容顏傾國傾城,美若仙子的女兒身,他若是知道,恐怕除過驚愣,還是驚愣!

驚愣他敗在一個嬌弱的女子手上!

駐紮在營中的精兵,片刻喧鬧過後,便安靜了下來,進而在諸將領指揮下,將那一重重旗杆團團圍住,想要伺機救他們的大汗。

“作爲北夷的王,我有我的職責,再者,戰爭在國與國之間,時有發生,至於勝負,完全取決於雙方的實力,我不覺得我北夷侵佔他國有錯。而他,我敬佩他的才能和爲人,想要他,也並無甚錯,”阿如汗面色凜然,一字一字說到這,頓了頓,接道:“不知璟王還有什麼要問的?”

“她是本王的人,你不知道?”璟淡淡一笑:“戰爭在國與國之間時有發生,勝敗乃是實力的較量,很好,那我就讓你看看本王的實力!”說着,他身形快速一閃,不等阿如汗反應過來,身上的幾處大穴,已被璟點住,絲毫動彈不得!

“你……”

阿如汗被璟突如其來的這一招,氣得牙根緊咬,雙目大睜。

“本王怎麼了?”璟的目光溫煦無比,然,落在阿如汗眼裡,卻是那麼的威嚴,那麼的肅殺凜然,他手指圍住他們二人的重重旗杆,悠悠道:“你的悍將,你的精兵不是要救你麼,本王就坐在這不動,陪你一起看着他們如何施救於你,可好?”說着,璟袍袖一揮,那在阿如汗身側的臥榻,倏地就到了他身後,接着,他又拂了拂袖,榻上的被褥,瞬間化爲屑沫,融於空氣之中,隨後,他款款落座於榻邊。

阿如汗目光凌厲,凝視着他,吼道:“北夷已與貴國恢復友好,你如此做,不覺得有失道義嗎?”面前之人,乃是逍遙谷谷主,擁有乾坤大挪移神功,世間恐怕再無人是他的對手,如此一來,他佈置的陣法,哪個又能破?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勇士們一個個入陣,再一個個倒下麼?隨心中所想,濃郁的痛,瞬時涌入阿如汗怒火噴涌的眸中,他盯在那重重旗杆布成的陣法上,吼道:“退下,都給本大汗退下!”

璟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笑容,亦朝那陣法看去。

“救大汗!救大汗!救大汗……”諸將領個個雙目赤紅,瞪視着坐在榻上的白衣男子,大聲吼着,一隊隊精兵,在戰鼓和號角聲中,無懼地踏入陣法中,他們是草原上的勇士,是大汗的貼身衛隊,保護大汗,是他們的職責!

璟目中含笑,轉向阿如汗,道:“本王數三聲,那入陣的士兵,會立刻消無聲息,且會化爲一灘血水,信與不信?”此刻的璟,流露出了他邪惡的一面,或者說,現在的他,是邪更準確些,伸出三根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伴着薄脣中溢出的字音,一根一根,慢慢地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