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燈滅之時,香夫人便知道援兵來了。
她心裡鬆了口氣,這個援兵不是都督府的人手,而是她早年隨手施恩得的人情。這趟任務艱鉅,她思前想後還是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後手。所幸對方信守承諾來了,而且緊要關頭也用上了。
她沒有出聲,即便自己被人粗魯地拽過去甩到肩上, 仍然咬緊牙關,忍下傷口碰撞的疼痛。
很快她被人揹出小樓,上了屋頂拔足狂奔。
“抓刺客!抓刺客!”
王府裡一陣喧鬧,大批侍衛出動攔截。
這顯然沒有用,香夫人聽着耳邊風聲呼嘯,眼看河興王府越來越遠。
扛着她的人悶頭跑了許久,當水流聲傳來的時候,香夫人知道自己安全了。
正要發話, 下一刻便被人毫不憐香惜玉地丟下來, 重重摔在地上。
她本來就身受重傷,哪裡受得住這樣粗魯對待,當下悶哼一聲,疼得一哆嗦。
“呼!好重,累死我了。”那人抱怨道,是清朗上揚的少年音。
即使是個死士,姑娘家哪裡受得了別人說她重,香夫人惱道:“誰重了?不會說話就閉嘴!”
救她的人沒心沒肺地嚷道:“救你出來你還叫我閉嘴?信不信把你扔回去?”
香夫人吃力地撐起身:“不是說欠我一條命麼,這就是你們飲月門的信譽?”
那人滿不在乎:“大不了再救一次。”
香夫人懶得與他浪費口舌, 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裡。
“喏,你的船就在那。”那人指着水上的浮舟,“我已經依約還了人情, 我們兩清。”
香夫人點點頭, 依江湖禮向他抱拳:“後會有期。”
那人卻擺手:“還是別了,跟你沾上,一天之內我已經被人當狗攆了兩次了。”
香夫人搖頭一笑,遂了他的意,轉身躍上小舟。
“走吧。”
船伕起身拿起竹篙, 用力一推,小舟蕩了出去。
那人看着小舟逐漸遠去,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頭看着來路自言自語:“傳聞中的徐三小姐也不怎麼樣嘛,現在都沒追來……”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忽然後背一寒,當即立斷就地一滾。
“咻咻咻……”
數支箭擦着他的背過去。
他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擡頭看向利箭來處。
碼頭破舊的牌樓上,站着個紅衣少女。
月光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不妨礙一身颯爽風姿。
在她的周圍,屋檐上,貨架上,牆角處……密密麻麻的箭支閃爍着寒光。
他先是一驚,隨即笑了:“徐三小姐,伱來遲了,她已經走了。”
“是嗎?”徐吟微微一笑,“你不妨再看看。”
他怔了一下, 轉頭去看, 已經飄遠的浮舟上忽然傳來香夫人一聲驚叫,隨即船身搖晃起來。
那船伕是冒充的!
他心裡冒出一股寒氣,猛地轉回頭,看向牌樓上的紅衣少女。
“你……”
既然船伕先一步被換,那就是說,他們的逃跑計劃已經被人洞悉,那爲什麼還要縱容他們逃出河興王府,甚至讓香夫人坐船離開?
“因爲你欠她人情啊!”徐吟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含笑道,“不先讓你們把事情了結,我還怎麼抓你?”
這話有點奇怪,他欠他的人情,關她什麼事?但是他聽明白了一點,徐三小姐的目標是他!
他握緊了腰間直刀,一邊全神戒備,一邊說笑:“哎呀,我就是個收錢辦事的,可不是他們的同黨,徐三小姐別誤會。”
“我知道啊!”徐吟笑眯眯,“我還知道你出身飲月門,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四下惹事,弄得你不得不到處還人情。對不對啊,清玄?”
他悚然一驚,汗毛都豎起來了。
“你怎麼……”
飲月門就是個不知名的小門派,聽說過的人寥寥,更不用說他和師父這點破事。
他狐疑:“難道你也是……”
徐吟乾脆地點頭:“對啊!我也是你師父的債主。”
這個叫清玄的年輕人直覺搖頭,不相信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怎麼可能……”
徐吟道:“前年十月,我去過東江。路上有個老頭來蹭飯,他說他身無長物,不過有個徒弟叫清玄,可以管他要飯錢。”
這還是那老頭幹得出來的事,不過清玄很警惕:“你有什麼證據?”
“一頓飯而已,我總不能向他要信物吧?”徐吟像是不經意地說,“對了,他綰髮用的不是髮簪,而是一根螺旋狀的透骨釘。”
“……”清玄已經相信了,沒有見過那老頭的人,絕對編不出這個話。
“你想怎麼樣?也要我還人情嗎?就一頓飯,可換不了一條命。”
徐吟笑起來:“一頓飯當然換不了一條命,可你現在欠我的不止一頓飯了。”
清玄挑眉。
徐吟擡起手,周圍浮出箭簇的點點寒光,將他包圍起來。
“我剛纔要是出手,你這條命就沒了。可我因爲你,連香夫人都放走了。這人情夠不夠大啊?”
清玄衝口而出:“你威脅我?”
“這怎麼叫威脅?事實而已。”
清玄冷笑:“沒有發生的事,可不一定是事實。”
“那你可以試試。”
“試試就試試!”
話音剛落,清玄的身影已經躍起。他輕功極好,一眨眼便到了半空,目標是——徐吟。
這些人總不能連她一起射吧?
他想的一點沒錯,但徐吟擡起了手。
她神情平靜,彷彿早就料到他的舉動,就見她袖口一動,咻——
清玄急速下墜,堪堪與袖箭擦過。
但他沒有時間休息,因爲埋伏的弓箭都射出來了。
清玄拔刀出手,幾個縱躍,穿過一波箭雨,竟毫髮無傷退到岸邊的柳樹上。
他哈哈一笑,得意地說:“我一個獨來獨往的江湖客,哪敢與徐三小姐作對。飯錢以後再付,後會有期!”
說着,他身形一倒,便躍入江中。
這會兒再射箭顯然來不及了,等入了水,哪裡還抓得到?
徐吟淡定自若,也不叫人去追。
短短几息的時間,水裡忽然“譁”的一聲鑽出什麼東西,有人跟着哈哈大笑,卻是衛均的聲音。
他指揮護衛拖上來一個碩大的漁網,笑眯眯地戳了戳被漁網捆成糉子的年輕人:“不用以後了,就現在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