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這是一陣很輕微的摩擦牙齒的聲音，那種摩擦的力量之大似乎是牙齒的主人有意要把它們全部磨碎才罷休似的。這雙可憐的牙齒的主人就是更可憐的蕭，此刻他正經受着最近每天都要經受一次的殘酷折磨。
這是一種最最殘酷的折磨，因爲不僅它的痛苦已經超越了普通人能承受的極限，而且承受者蕭還得在善藥師看向他的時候忍着巨大的疼痛，強顏歡笑着表示自己沒什麼事，這份折磨是身體和精神兩方面的折磨，蕭常常想自己是否會有一天承受不了這種痛苦而崩潰呢。
“仰掌、腕橫紋之撓側凹陷處上的太淵穴？應該是這裡。”這幾天和蕭承受着同樣精神折磨的善藥師憔悴着臉，似乎那頭上的白髮，臉上的皺紋都隨着這幾天心中難解問題的折磨而越發增多不少，他的眼睛裡昔日那種豪氣和悠然已經不復存在，現在有的只是迷茫和困惑，他一針紮下，蕭身子劇烈顫抖着，善藥師臉色死灰喃喃着；“不對，不是太淵穴，難道是太陰？……”
善嫣嫣目光含淚地看着牙齒咬着牀攔木的蕭，“嘎嘎”的聲音中，攔木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牙齒印。
等到善藥師呆滯着想問題，痛苦稍微緩和了點，蕭擡起頭對女孩笑笑：事……，”可惜他那嘶啞的聲音已經暴露了剛纔是隱忍着多麼巨大的痛楚。
蕭身上只穿小褂小襖，因爲善藥師在他的腿部反覆扎針無效後，想了一夜決定全身經脈通通要用回魂針試驗一下，這樣蕭的痛苦就更升級了，不過那條已被銀針扎的到處是小孔的可憐傷腿算是逃過一場大劫了。
“對，肯定是第三腰椎棘突旁的氣愈穴……”善藥師露出狂喜的神色，一根粗粗的銀針猛地紮下：“哎呀，怎麼不對，怎麼會出血……”
他呆呆看着蕭背部大穴涌出一股漆黑的鮮血，蕭這次沒有磨牙齒，很乾脆地昏了過去，他的身體像個被砍了一刀快斷氣的人般抽搐抖動着……
“爹爹……，不要再弄了，蕭大哥的腿醫不好就別醫了……”善嫣嫣哭着道。
“什麼不醫不好？小孩子懂什麼……”善藥師已經走火入魔，怒火沖天地對寶貝女兒罵道。
善嫣嫣瞪大眼睛委屈地地看着一向慈愛的父親竟然對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她的眼淚劃落在臉上：“蕭大哥真的不行了，我早說過不要再治的……嗚嗚……”
“行的，我一定能治好他的腿……”善藥師像個輸光一切的賭徒不耐煩地揮揮手：“回魂神針一出，天下沒有治不好的病症……”忽然他眼睛裡射出傷心的神色，戚聲道：“難道我的回魂針還是沒學到火候？我不相信……”
“蕭大哥已經昏過去了，還有什麼不相信……”善嫣嫣大叫：“這幾天蕭大哥都是爲了不讓你難過一直忍受着痛苦，你以爲他想被你這麼治……，爹爹你醒醒啊，你這是怎麼了……”
“昏過去了？”善藥師吃了一驚：“回魂神針不會帶來很大痛楚，怎麼會痛昏了。”
他忙要上前觀察蕭的情況，蕭已經睜開眼睛笑道：“善老別擔心，我沒什麼。其實我是怕扎針，一激動就昏過去了，呵呵，你彆着急，我的病可以慢慢治，您老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善藥師看着他牀頭前攔木上的一道道深深牙印呆了半響才嘆氣道：“也許我是太急切了，但我的回魂神針絕不會錯的，咱們再扎一針試試，不行就算了……”
“阿爹……”嫣嫣不能置信地看向爹爹：“蕭大哥的身體受不住的。”
“沒關係，這點小痛我沒問題。”看着善藥師滿頭白髮亂糟糟的悽慘，蕭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我心裡就是恐懼點，其實也沒那麼疼的。”
“好，我這一針要扎你第二腰椎與第三腰椎棘突之間的命門大穴位，我想問題應該在這裡。”善藥師擰着7寸長針沉思半響，對着這個號稱死穴的重要位置始終下不了手，一旁無奈的嫣嫣更是緊張的小手裡全是汗水，只有蕭閉上眼睛靜靜等着那來臨的痛苦。
針長驅而入，整個7寸全沒入蕭脊椎大穴，善藥師扎完針緊張地盯着蕭的身體觀察着情形，嫣嫣目瞪口呆地看到蕭的眼睛閉了閉再睜開時眼裡一片渾濁呆滯，好在臉上沒有顯現痛苦的神色，女孩想鬆一口氣，可心裡卻感覺不太對勁。
下如萬鈞雷霆齊齊爆破的聲音猛烈地在屋內炸起，善嫣嫣和善藥師父女哼都沒哼直接被爆炸的聲波震昏過去。
一圈詭異的紅光纏繞在蕭身上，紅光越來越盛，漲到極紅極盛忽然消散，然後一道金色光芒在蕭身體中炸裂開來，瞬間變成一朵巨大的鮮花罩在他身上，金花射出柔和的光芒照遍他全身後，花朵開始萎縮最後消失，一陣低沉的金鐵焚音如久遠深沉的古樂在房間中迴盪，屋子的頂樑不堪重負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道道蜘蛛絲般的裂痕在四周牆壁上出現。
前面鋪子裡的夥計，聽到後面院子發出巨大的響聲，趕忙跑了過來，豬般肥笨的胖子大掌櫃卻是跑得最快，一下推開門，只看到善家父女昏到在地下，牀上躺着新任的三掌櫃蕭嘯，蕭頭上好象有個什麼東西，像是一支金色的角，胖子再眨眨眼，那支獨角無影無蹤了，難道是自己眼花了？胖子心裡嘀咕着趕忙去扶躺在地上的東家。
等蕭悠悠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緩緩睜開眼睛，一道紅色的光芒從他右眼中一劃而過，另一隻眼睛卻是泛出一道銳利的金光，好在正照顧他的善嫣嫣因爲昨天晚上沒休息好，現在趴在牀前閉起她那長長的睫毛睡得正香，於是沒人發現他的古怪情形。
“嫣嫣……”蕭實在不忍心吵醒女孩，可是他怕這樣曖昧的情形被外人看到影響女孩的聲譽。
“恩，別吵，我想睡覺……”女孩扒拉開蕭推她肩膀的手還想繼續着美夢，忽然感覺不對勁，忙睜開眼來，正看到蕭眼睛裡帶着戲謔的神色看着自己，嫣嫣臉紅紅地可愛極了：“蕭大哥，你醒了，哼，竟然笑人家，虧我還不放心，從今天早上就來照看你呢。”
她那嬌嗔的語氣讓蕭心中升起一陣漣漪，他穩了穩心神道：“昨天晚上怎麼回事，我……”
嫣嫣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道：“都怪爹爹，非要用回魂針給你治療傷勢，最後一針大哥昏過去了，隨後好象是一陣很響的雷聲傳來，竟把我和爹爹震昏了，真是奇怪，好好的天氣哪來的打雷呢。”
她頓了頓，臉上浮起感動的神色柔聲道：“蕭大哥，我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你這幾天忍着那麼大的痛苦讓爹爹胡亂治着，哎，阿爹不知道怎麼了，像是走火入魔般，他最近都不關心鋪子裡的情況，只整天拿着銀針嘴裡喃喃自語着。看着他那癡癡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阻止他給你治腿，就是苦了大哥了……”
蕭微笑了，此刻他的微笑在女孩眼睛中沒有絲毫的醜陋粗鄙，那微笑中似乎充滿着溫和寬容，蕭笑道：“別說什麼感謝客套的話，我還欠你們父女一條命無法報答呢。再說，你爹爹也是出於好意想要把我的腿治好，一點點痛苦我能忍受得了。況且善老先生對醫學的鑽研精神，實在讓我敬佩不已。對了，善老還好吧。”
“阿爹沒什麼，一大早就出去採購幾種特殊的物品，聽他說還要給蕭大哥醫治呢。”善嫣嫣有點埋怨道。
蕭聽到善藥師還不死心，想起那種非人能享受的痛苦也是膽戰心驚，強笑道：“看外面天氣挺好的，我想出去走走，每天呆在屋子裡快發黴了，哈哈……”
嫣嫣笑道：“我陪你一起去，大哥來了蘇州好象還沒出去玩過呢。”
嫣嫣於是走出屋子在門口等着蕭換好衣服戴好斗篷，兩人稍微收拾一下，便走向前院。
李子玉像個幽靈般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爽朗地笑着擋在兩人前面，他微笑着對善嫣嫣道：“嫣嫣，要出去玩嗎，我陪你……”
善嫣嫣嬌聲道：“今天我讓蕭大哥陪我吧，表哥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鋪子裡的好，爹爹可是一會就回來的，我可不想你被責罵，好拉好拉，我都出去好幾遍了，你放心吧，表哥。”
李子玉笑得頗爲勉強，有善老在，他今天也實在不敢出去，只好點點頭不放心地囑咐：“那早點回來，別跑得太遠了。”
蕭抱抱拳說了句：“李兄好。”
李子玉盯着蕭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譏笑道：“蕭兄和我表妹出去，可千萬要小心斗篷，別露出‘真臉’來嚇到旁人，讓嫣嫣也跟着受氣……”
善嫣嫣聽了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想說話，蕭拉了拉她衣角，只微微一笑道：“多謝提醒了。”
蕭和善嫣嫣沒有在藥鋪所在的香北大街多逛，因爲這裡聚集的大部分店鋪都是出售柴米油煙珠寶首飾類的東西，而這並不是逛街的好去處。
嫣嫣帶着蕭穿過了幾條大街來到附近的葫蘆街上，這裡乃是蘇州買賣精緻小物品的攤販們的主要聚集地，只見人來商往，遊人如織，到處是叫賣聲音，到處是可愛有趣的精巧小玩物。
嫣嫣帶着蕭在人羣中穿來穿去，她對什麼東西都好象很感興趣，而且特別熱中於還價，每當攤主被她說得張口結舌只好無奈地賣給她東西，嫣嫣就欣喜地拿着小東西嬌笑不已，而蕭的任務就是跟着她轉來轉去拿東西，不一會蕭的身上已經掛上了三個五顏六色的紙風箏，七架小木馬，手上提着幾個題着謎語的花燈籠，背後的包裡還揹着一大盒子泥巴小人，一大盒子黑色的珍珠，還有亂七八糟蕭也說不清名字的小玩具……
“咱們該回去了吧……”蕭發現身上的重物還在呈幾何趨勢增長，趕忙在嫣嫣準備把那架大大的風車買下來前提醒道。
“哦，是該回了。”嫣嫣看看天色，只好把眼睛從那風車上依依不捨的拿開：“那咱們就打道回府拉。”平時溫柔可人的嫣嫣露出小女孩般的可愛樣子也好漂亮。
“哈哈，這裡有個妞真美……”一個流裡流氣的聲音傳來，幾個坦胸突肚的剽形大漢分開人羣向嫣嫣走來
一個爲首的流氓嬉笑道：“小娘子從哪兒來，怎麼哥哥以前沒見過……”
“滾開……”蕭冷冷的聲音響起，在女孩的美色沒有進一步逗起男人們的色心前，他把對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這些人都是平日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沒事都想生點事，沒想今天竟受了這樣的氣，聽蕭還是外地口音，幾個地頭蛇更是無所顧忌，一個沒有眉毛的禿頭一巴掌扇了蕭一耳光：“嗎的，吃狗屎去吧，在老子面前耍橫……”
蕭本來一腿殘廢，身形就不穩定，被這一巴掌拍得險些趴在地上，他怒吼一聲，力量雖失去，但尊嚴卻更強烈。蕭回頭對嚇呆了的女孩叮囑一聲：“跑，回鋪子……”話剛說完，一下就托住前面那得意洋洋的禿頭胳膊，就要用一個從前熟練至極的卸手把他的關節廢了，可惜蕭忘記自己現在的力量還遠不如一個普通人，而那大漢卻也算身經百戰，蕭沒擰不動他的胳膊，那大漢只重重一摔，蕭的身子便飛了出去，沉重地摔
到在地上。
“蕭大哥……”嫣嫣沒有聽他的話獨自逃跑，蕭憤怒地一把摔開想扶他起來的女孩：“讓你快走，羅嗦什麼。”他已經悲哀到極點，現在的自己竟然被一個流氓隨意欺辱，他的心快要炸裂開來，像頭瘋虎般大吼着又一拐一拐撲了上去。
“草，原來是他嗎的一個跛子，今天老子們幫你把另一條腿也廢了。”爲首大漢存心在圍觀看熱鬧的人羣中立威，他一把拽過撲來的蕭，一拳頭打得他痛苦地彎下腰來，隨後幾個大漢也撲了上來，老拳鐵腿就是一頓狠狠的伺候。
“別打了，別打了，我求你們……，誰救救我大哥……嗚嗚……”嫣嫣想拉開衆流氓，被一大漢一甩膀子飛出老遠，只能哭泣着向衆人求助：“救救他啊……”
看熱鬧的衆人微笑看着在流氓腳下掙扎着的可憐殘廢，他們的臉上沒有麻木，全是幸災樂禍的笑容，嫣嫣終究是聰明伶俐的女孩，雖然剛纔因爲年紀小再加上從沒有經歷過這樣可怕的事情，一時嚇呆了，現在看到求助別人根本無望，趕忙站起來想回回春堂找人，她剛剛轉身便猛地聽到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呼。
嫣嫣嚇得小臉慘白，以爲是蕭被對方重傷了，她回頭一看，卻是那地痞頭子不知怎麼回事捂着下身在地上打着滾淒厲慘叫，其他幾個大漢已經呆了，而身上滿是腳印灰塵的蕭慢慢站了起來，一股催人喪膽的氣勢從他身上發出，他大吼一聲，撲向幾個大漢，那些大漢已經被那種殺氣嚇得心驚膽寒，哪兒敢再惹他，一聲大呼撒開腿就跑。一個倒黴鬼腿一慢，被蕭抓住了後背，只聽蕭吼聲淒厲，那大漢整個身子被他一扯，一
個標準的過肩摔，咚的一聲重重甩在地上，大漢哼都沒哼，骨頭不知道碎了幾塊立即昏迷。
蕭摔昏大汗，牙齒緊咬着發出咯咯的聲音，提起那爲首的大漢，拳頭髮瘋般捶在他臉上，鮮血噴泉一樣從那嘴巴眼睛鼻子亂灑出來，幾拳過去，那頭子慘叫聲漸漸低沉，身體軟軟的拖着地面，鼻子裡大概沒多少氣進出了。
“蕭大哥，不要了……，要出人命的。”嫣嫣顫抖着使勁拉蕭的手臂，他總算還認識女孩，沒把拳頭打向那張俏臉，但他心中一股暴虐的怒氣沒有發泄出來，掙開拳頭還要向大漢打去，女孩死死抱着他，兩人掙扎間，斗篷掉了下來。
全場靜止，圍觀的人羣呆了眼睛，直直看了那張黑紅的面目半天，然後一聲慘呼，頃刻間跑得遠遠，嘴裡大呼：“鬼啊！……”
那被蕭抓着的地痞在他鐵拳下還能撐得幾個回合，現在被那恐怖的面容一嚇頓時直了眼昏過去。
蕭看着周圍片刻就空出了好大一片地面，剛纔還擁擠的人羣已經消失，許多人怯怯站在遠遠的地方對他指指點點，蕭心中升起蒼涼的悲憤，摔開流氓，戴起斗篷，一拐一拐向來時的路走去。，人們自動讓開去路，站在大街的兩邊低聲驚呼：好一個醜惡的黑鬼，還是跛子，跛腿黑鬼啊。
善嫣嫣流着淚水跟着蕭身後，低着頭柔柔道：“大哥，對不起，剛纔我是不小心的……，你別理人們怎麼說……，也彆氣着自己……”
一直走到回春堂，一直走過鋪子裡那些已經聽到消息的夥計低低的嘀咕聲，一直走到後面的院子，蕭沒有說話。
“大哥……”嫣嫣在跟隨過來的李子玉驚詫注視下哭泣着喚道：“你不理我了嗎？”
快要走進屋子的蕭轉過身來大聲笑道：“男兒豈能爲容貌而生，一具臭皮囊蕭某還不在乎。嫣嫣，是你想多了。謝謝你的關心，也謝謝你今天能陪我出去……”
他那豪氣干雲的笑聲中，善嫣嫣流着淚水笑了，那是感動的笑，欣喜安慰的笑：“我也謝謝蕭大哥陪嫣嫣出去玩”
旁邊李子玉的臉色鐵青得怕人，眼睛中露出陰毒的兇光盯向斗篷裡的男人，他恨不得馬上把蕭碎屍萬斷才能發泄他此刻心中滔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