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伸伸懶腰,手指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他看看桌上擺着的還沒有處理的一大堆帳本,感覺腦袋都好象大了似的,這份工作不清閒啊,幸好自己當年在香港當特工的時候還算學了一點現代會計學。
自那天善藥師帶他來到總號後,和大掌櫃善長隆,二掌櫃王老王鮮靈見過面,然後在善老的帶領下又分別見過總號堂內十幾位醫師,上百位夥計,最後把他帶到後面帳房,又指點了帳房內由他直接管理的幾個小夥計,於是他蕭嘯就成了回春堂帳房的總管事。
隨後,善老不負責任地丟給他近一年來總號分號所有的亂七八糟的帳目後,只留下一句話:先看看,不清楚的問其他掌櫃。然後他本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蕭腦袋大大地看着堆在身前左右一堆一堆那種厚厚的大開本帳目,想起了在山莊的逍遙日子,不由地痛恨自己清閒日子不過,非要來受折磨,然後整個人就咚地一聲昏到在帳本的海洋裡。
悠忽幾日過去,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夜以繼日地翻看着那一串串枯燥的數字堆成的書本,連吃飯都是小夥計直接給他送來。
幸好幾天時間沒有白費,他終於從那繁雜的帳目裡搞出了點頭緒,這並不是說他已經理清了這一年內那位前任總管事在逝世前糊里糊塗地記下的糊塗帳,而是總算費盡心力弄懂了他記帳的習慣規律以及所用的記算法。
蕭大大吐出口氣,他斷定這傢伙就算沒得病前大概腦袋也不太清醒,不說帳目記得糊塗不清,就是他用的算法也是羅裡羅嗦的。當然這只是他以一個經過高等數學教育的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前任三掌櫃,其實以這時代的計算方法來說,這位被蕭冤枉的帳房先生還是有其獨到之處的。
蕭大致搞清帳目的計算方法後,慎重地想了很久最後他決定,自己以後運用拖米勒計算法來登記帳目。
而他決定拋棄現在這個時代很多人都
在用的贏餘結算法的原因是這個計算方法不夠精準,它雖然能夠看到明確的出帳入帳和過程中的損耗,這些優點對於比如錢莊銀號這些金融類的商鋪絕對是不二的選擇,但對於進出貨物頻繁日常帳目繁多的回春堂來說它有很致命的缺點:它對於支出延誤並不能很精準地合算出來,而對於經常購買大量數目衆多藥材的回春堂鋪子來說,只要運來或者賣出貨物的日子記載稍微偏差一點,那最後的帳目結論就會完全搞混亂,而且更讓人頭疼的是任你有三頭六臂,就算把帳本翻爛也是追查不出根本錯誤在哪兒的。
蕭厭煩地把一本帳目隨手扔到桌上,閉起眼睛休息着疲累的心神,這裡面有很多諸如上面的原因而搞出的死帳,也許運用下密貝爾會計法可以大致估算出這一年總的收支出入,可要是真想細細把這些爛帳全清查明白,那以後藥鋪裡的工作自己也不用去做了。
推門的聲音響起,蕭疲倦地睜開眼睛,失蹤多日的善藥師終於露面了。
善藥師拿着兩杯熱騰騰的茶,把一杯緩緩放在堆滿帳本的大桌子上,看着蕭兩隻黑眼圈笑道:“很麻煩是吧,這個工作至盡沒人敢接手,你就能想到其
中的困難了。不過,我相信你,你那天給我演示的珠算法是我見過的最精妙的算法。你一定行的。”
蕭喝着茶聽老人說完,想了想道:“如果你要的是最精細的帳目,我大概會讓你失望,現在就算那位去世的三掌櫃復生也是無法搞清楚他自己留下的爛攤子。不過你要只是想弄清楚個大概銀錢情況,我很快就可以清理出來。”
“這樣就好,我果然沒看錯人。”善藥師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想了想探詢地問道:“幾位掌櫃的帳目清楚嗎?”
蕭沉吟片刻道:“人都是自私的,他們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小麻煩,不過問題都不大。”
“那就好,大家互相還能容忍就好,畢竟需要共同努力才能把回春堂搞好。”善老語調滄桑:“其實鋪子裡給的供奉算是這個地面最高的了。”
蕭琢磨了半天,向善藥師道:“我打算以後把總號分號每日的帳目全部收集起來,積累到一定時間,這個時間可以是半年,或者一年,或者更長,然後把帳目製作成圖表,哦,就是畫成讓人一看就懂其意思的圖形,這雖然需要的收集工作量很龐大,更需要大量對數目的精確計算歸類,但比起以後得到的收穫還是微不足道的。”
善藥師雖然聽得不太明白,但還是能感覺到一些這樣做的好處,忙好奇問道:“蕭兄弟,你這樣做的目的是?”
“那就是對回春堂每一段時間收支的精確遙控。”蕭說完纔想到可能老人不太明白這些術語的意思,於是解釋道:“通過對大量很短時間,比如我所採取的一天的帳目爲單位,對這些短時間內回春堂銀錢流動藥材出入的分析,然後通過取最精確的平均,從而掌握以後任何一個像這樣短時間內的鋪子帳目情況,再通過繪製意思簡單的圖形,還可以讓人很快分析出鋪子在接下來的期間是該多收購藥材還是減少收購,再精確
點更可以分析出是該多收購這一種藥材還是減少收購。通過這份圖形的繪製不禁可以把繁雜的帳目理清楚,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指導藥鋪的生意隨着市面上的變化而變化……”
“好,太好了。”善藥師雖然被蕭一些超越時代的觀念弄得頭昏眼花,但他還是敏銳地聽出這個計劃將會給回春堂的管理和發展帶來何等的方便:“蕭兄弟,你放心去做吧。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我還會關照下面,讓他們儘量配合你。”
“那這個帳目還要不要仔細清理了?”蕭頭疼地指着那一大堆的東西。
“你心裡有數就行了,以後你儘管按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必太在意我和其他幾位掌櫃的想法。”善藥師捻着鬍鬚嘆道:“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些老頭子只能指手劃腳礙你們事。”
他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麼事,猶豫半響才道:“你的腿……,最近感覺怎麼樣?”
“老樣子,就是那種麻木的感覺,有時候我都想這條腿還是不是自己的。”蕭苦笑道。
善藥師仰頭看着屋頂呆呆想了半天道:“我這幾天翻了幾篇醫書,也許一個法子能治得了你的腿。不過……,不過危險很大,哎,到底是治與不治,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學醫半生,想不到對蕭兄弟你的傷卻是毫無辦法,慚愧至極啊……”
“生死由命,善老,我決定讓您治傷。”蕭沒有絲毫遲疑道:“您也別有顧忌,只要有可能治好我這條腿,儘管把法子用在我身上,哈哈,我就不信這老天捨得不折磨我,就這樣把我小命拿走……”
“那好,事不宜遲,現在咱們就去廂房。”善藥師實在是個醫癡,癡迷醫學如癲如狂,好不容易遇見蕭身上那樣古怪的症狀,他早就見獵心喜,這時也顧不得多想如果萬一出現差錯,蕭的小命立馬報銷這樣的慘狀,拖了蕭就趕忙向廂房而去。
去廂房的路上卻是碰上了玩耍一天歸來的嫣嫣和她的表哥子玉,這小妮子來了藥鋪就捨不得回山莊了,不僅是這裡有她思念的李子玉在,更因爲她畢竟只有十五六歲,終是小孩子性,蘇州城當然比清冷的山上好玩多了。善老對她也不可奈何,幾次嚴厲地訓斥她回去,被她一撒嬌頓時消氣。老人家又擔心起一個女孩在外面的安全,讓小夥計跟着,嫣嫣嫌呆頭呆腦,最後只好準了李子玉幾天假期,讓他好好陪着表妹在蘇州遊玩一下。
看到善藥師黑着臉嚴厲的眼光,李子玉聰明地說道自己需要回前面鋪子安排整理下白天的事情,就趕忙離去。善嫣嫣嬌笑道:“表哥自小就這樣好笑,見了自己的舅舅猶如老鼠見了貓,嘻嘻……”
善藥師哼了一聲,氣呼呼道:“我本來是讓他在鋪子裡好好做事收心養性的,這倒好,你一來,他更清閒了,陪着你瘋玩,一天都看不到人影。”
嫣嫣臉上露出絲傷感的神情,不過很快恢復正常:“也只有表哥才從小陪我玩,阿爹你整天在藥鋪,哪兒顧得上嫣嫣。”她轉而對蕭微笑道:“蕭大哥,你這是要跟爹爹去哪兒?好幾天都沒見到你了,他們說你在整理帳目,可千萬別累着自己哦。”
蕭向她點點頭,沒有說話,自從那天見到子玉後,他心裡沒來由地對那傢伙非常厭惡,蕭不敢深究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心理,這幾天呆在房間裡躲着出雙入隊的嫣嫣和子玉其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剛纔看到子玉那張俊臉,他拳頭握得死緊,指甲都扎到皮肉裡了。
善藥師對女孩招手道:“嫣嫣也來一下吧,我現在要幫他治療腿傷,需要人手。”
善嫣嫣發之內心地高興浮上嬌俏的臉蛋:“太好了,爹爹終於想出辦法治療蕭大哥了,蕭大哥的腿就要好了,嘻嘻,那張柺杖就留給名叔他自己用吧。”
“這個法子行不行還難說,走吧,進屋試試。”
進了廂房,善藥師讓蕭躺在一張牀上,吩咐了嫣嫣燒一盞酒精燈,再準備些杏紅銀錢一類的麻醉刺激藥物,然後他從櫥櫃裡拿出一個黑色小盒子,擺在桌子上。
等嫣嫣把藥物捻碎了,善藥師把藥粉放到一個石英小鍋裡,放在燈上燒烤着,不片刻,裡面的粉末已經變成紅綠相間的**,**咕嚕咕嚕發出煮沸的聲音後,善老用夾子夾了小鍋來到牀前,嫣嫣已經把一張油麻布鋪在牀墊上。
吩咐了蕭把傷腿露出來,等蕭剛露出腿,善老假意要和他說話,蕭正傾聽,他一把舉起小鍋,把裡面的**全部傾倒在他的傷腿上,蕭那隻麻木的腿竟然有了感覺,可他一點不欣喜,那種突然而來的強烈痛苦相信換了誰都不會覺得有一點喜悅,如果不是意志極爲堅強,蕭差點就蹦起來對老頭怒目相向,實在是太疼了。
蕭看着善家父女嚴肅的表情,知道剛纔的舉止有深意,他只好忍耐着那劇烈的剮骨挖肉的痛苦,身體也不敢稍有動靜。
紅綠相間的**一捱上皮膚初了少部分濺到麻布上外,其餘全部緊緊粘在腿上,過了片刻,**滲透進去,那條萎縮的腿竟變的紅紅綠綠的更是慘不忍睹。
善藥師吐出口氣呵呵笑道:“還好皮膚還有透氣性,要不可就糟了。”他回頭看了眼女兒,嫣嫣已知其意,乖巧地把那個盒子拿來過來遞給爹爹。
善藥師鄭重地打開盒子,裡面是個黑色小布包,打開布包,裡面又是個鏽着小巧菊花的小荷包,應該是年代很久遠的東西了,那上面的花朵已經不再鮮豔,老人呆呆地看着荷包,怔了良久才眼睛溼潤地打開荷包,從中取出8根銀針來,那銀針柔軟性異乎尋常的好,竟然是彎曲摺疊的,等老人打開後,纔看清那銀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
蕭心驚膽戰地看着那粗的足有小孩指頭,長的足有7寸的可怕銀針,身上直打哆嗦:“善老,您看,我這腿剛纔感覺到痛了,好象是好了,我想就不用這個針了吧……”
他那顫抖的聲音逗的嫣嫣嘻嘻笑:“哈哈,原來蕭大哥竟然怕扎針,男子漢不怕流血怕扎針,嘻嘻……”
善藥師擺擺手不讓他們談笑,神色莊重地道:“蕭兄弟,你可想好了,這針叫回魂神針,回魂可以,但紮下去就沒有回頭路,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只怕……”聽爹爹如此這般說話,女孩才瞭解原來治療並不是十拿九穩的,竟然還有莫大危險,心裡關切臉上不禁變色。
蕭淡淡笑了笑:“老天捨不得收我的,您老下針吧。”
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嗖地扎進他內踝尖直上三寸,脛骨後緣三陰交大穴,銀針入肉幾達兩寸,蕭只感自膝蓋部位升起一陣暖洋洋的熱流,端的舒服無比,他還沒高興完,善藥師又把一根5寸銀針全部扎入他的足掌心三分之處,當曲足指時出現凹陷處的涌泉穴,一陣冷冰冰的寒氣自腳部指尖串起,瞬間向上與上面一陣熱流相交。
內心狂吼,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如果不是倔強自尊心的不允許,他會馬上喊出淒厲的聲音。寒氣和熱流匯合竟然變成千萬根細細的針尖猛地扎進他的肉裡,然後向裡鑽探直達骨頭,深入骨頭直達骨髓,這種痛苦已經完全超越常人的忍耐力,這裡有個很大的危險,人的痛楚神經能承受的疼痛是有極限的,要不是蕭身體接受過吸血鬼強悍力量的改造,只怕就這一下的刺激就可以讓他的神經崩潰,其結果就是不死亡也會發瘋。
“很痛?”善藥師皺皺眉頭道:“回魂神針有麻醉效果,應該不會有感覺的啊……”
善老因爲是趴在蕭腿部扎針,所以只觀察到他身體顫抖了一下,以爲只是稍微有點痛。但在牀頭前的善嫣嫣卻是把蕭的慘狀看得清清楚楚,那種痛苦甚至使他黑紅相間的臉色竟然變成堪藍的青色,那是忍耐痛苦到極點的皮膚的反應。
女孩心裡發疼,在此刻她並沒有察覺到這種感同身受的心疼已經超越了對病人的憐惜之情,嫣嫣看看老父深皺着眉頭,蒼白着臉,嘴裡不停地嘀咕:“怎麼會痛?怎麼會有感覺?難道我的回魂針沒有學對?不會……,絕對不會的……”
善嫣嫣看看蕭痛苦得臉上的肌肉直搐動卻還強忍着不開口,爹爹又是兩眼呆滯地想着心事,忙柔聲勸道:“阿爹,要不下次再試吧,您也好好想想。而且我看蕭大哥很疲倦的樣子,等他休息好了再治吧……”
“好,也好……”善藥師明顯心不在焉地答應,口裡依然喃喃道:“怎麼會錯呢?……,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