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獸在雨中喘息了一陣,身子依舊疲乏,卻是不得不走。發現它們蹤跡那兩人之一似乎出自道門,懂點術法,否則也不會不停不歇地一路追趕。
她強撐着站了起來,鼻尖脣邊滿是泥土的腥味,她甩了甩頭,繼續摸黑向前走去。
大雨滂沱,前路漫漫。
又不知走了多久,精疲力竭的母獸再一次停了下來。黑夜冷雨中的逃亡其實早已讓她透支。
一道閃電自天際劃過,緊接着,“轟隆”的雷聲也傳了過來。
母獸下意識地望向閃電照過的地方,失去神采的雙眼驟然一亮!
藉着閃電的白光,一角的屋檐出現在不遠的前方。雖說有樹木和高草遮擋,雖說只有那麼一瞬間,可母獸已經無比確定,那是一處人跡!
人跡啊……
母獸有些猶豫。如果裡面沒人,或者即便有人也只是不懂術法的普通人,她倒是可以想辦法掩藏過去。但……如果不是,她和懷中的六個孩子便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了……
還是……繞道吧?
她咬了咬牙。
雖然冰冷刺骨的雨水已經凍得她的四爪發僵,疲憊的痠痛令她近乎發狂,但這畢竟是魚龍混雜的凡間,爲了孩子,還是謹慎些的好。
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將那處人跡又照亮了些。
破的……屋檐?
內心又開始動搖。
母獸看得真切,這屋檐不僅是破,而且是很破、非常破。這樣的地方會有人住嗎?
要不然……過去試試?
疲憊至極的她實在無法輕易捨棄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一時間她躊躇難定,不禁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娘……”
一個細細的聲音突然從育兒袋裡響了起來。
是小五。
“別怕,娘這就帶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以爲是她害怕,母獸連忙安慰着,瞬間便打消了去那處人跡的念頭。
“娘,”小五的聲音依舊細細怯怯的,“有仙氣。”
母獸一怔。自己這些孩子中,小五是最敏感的一個,常能分辨出自己無法察覺的氣息。
“在何處?”
“那,那邊。”小五並未探頭,只是將爪子伸出育兒袋,朝着氣息出現的地方指了一指。
竟然是那處人跡!
母獸心頭一振,頓時來了精神,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氣,帶着孩子們向着那處破舊的屋檐趕去!
破廟近在眼前。
一路搜尋過來,高矮兩名黑衣人早已精疲力盡。寅時已過,這般滂沱的大雨中,矮個子渾身上下已無一處乾燥,無論衣角還是發尖都在不停地墜着細流。他打了幾個哆嗦,將目光緊緊地鎖定在了破廟半掩着的爛門上。
“進去吧。”他低聲道。
“嗯!”高個子跟在後面,言聽計從。
“嘎呀——”
腐朽的木門只是一推便沾了高個子滿手的木屑。他拍了拍手,站在一旁,讓“大哥”先進去。
大殿裡漆黑一片,屋頂年久失修,雨水頻頻漏下,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矮個子從腰間掏出蠟紙包裹的火摺子,小心吹了吹,未被沾溼的火星很快燃起。藉着這一枚火光,掛着蛛網、滿是灰塵的大殿漸漸呈現在兩人眼前。
這是一座黑麪佛陀廟。
左右兩旁的四大天王、九大羅漢像各自東倒西歪,不僅掛滿了蛛網,而且損毀十分嚴重。屋頂的木樑塌了一些,還有不少燭臺和支架,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斷裂腐爛。
踏着地上的積水,兩人走到那尊黑麪佛陀面前。擡起頭,只見佛陀雖是塵土滿面,卻依舊面目慈悲。
“大哥,我聽說這黑麪佛陀是前朝一位高官所塑,用來保佑宛州平安的。後來戰事連連,這佛陀也保佑不了誰,漸漸的就絕了香火。”高個子道。
矮個子不語,只是將手中的火折舉高了些。“小弟”會意,立刻探頭向上仔細察看,片刻後才確定無疑地報告:“沒有。”
矮個子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大哥,”高個子猶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勸道,“不如先在此處歇歇?這破廟雖然不能完全擋住屋外的大雨,可終是要好很多,且有門有牆,冷風也吹不進來。”
被他這麼一提醒,矮個子這才察覺到溼漉漉的衣衫貼在皮膚上的冰冷,頓時禁不住接連打了幾個哆嗦。
“快去生火!”
他抖抖索索地找了處乾燥避風的地方坐下。高個子連忙去尋了些未受潮乾草布匹,很快便在大殿的一角生出一堆火來。
屋外的雷聲密集了起來,“轟轟隆隆”的,雖然聲響不大,似是從遠方傳來,但也足夠讓這一高一矮的兩人好一陣頭疼。
雷還在,雨便不會消停。
高個子找了兩個還算保存較好的木架,搭上幾根木頭,在火堆旁爲矮個子烘起衣服來。矮個子則是坐在一旁,身上裹着同伴因爲油紙而沒有打溼的外套,漸漸緩過勁來。
“大哥,來,暖暖身子!”他從包袱裡掏出一個罐子。
“這是!”矮個子眼睛頓時一亮,“好香的高粱紅!”
高個子“嘻嘻”一笑:“不但有酒,還有肉哩!”說着又掏出一塊滷牛肉來。
矮個子早已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抓了過去,正要大啃特啃一番,卻突然住了嘴,古怪而兇狠地朝“小弟”瞪去:“說!上次丟掉的銀子是不是被你私藏了?!”
“沒有沒有!”高個子急忙擺手。
“沒有?哼!那這些酒肉是從哪裡來的?!”矮個子朝他緊逼一步,目光又兇狠了幾分。
“方纔我們不是路過宛市麼,”“小弟”連忙解釋道,“尋那隻畜生的時候,無意間發現有家豬肉鋪的窗忘了上鎖,我一打開就看見了這兩件東西,自然就……嘿嘿。”
“沒騙我?”兇狠的眼神逐漸緩和了下來。
“小弟”眼神誠懇,點頭如搗蒜:“不敢不敢!大哥你拿真心待我,比我那死去的爹孃都好,那張油紙……不然我早凍死了!我怎麼敢欺騙你!我、我就算死也不會騙你的!”
他心中激動,感恩的情緒憋了一路,此刻爭先恐後地爆發出來竟是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罷了罷了!”
矮個子正是飢腸轆轆得緊,十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那塊牛肉一分爲二,塞了一半到同伴手中。今日又是大雨又是大風的,跑了這許多的路,腹中實在餓得發痛,也懶得再去計較那許多。
兩人一邊烤火一邊狼吞虎嚥,不過片刻功夫,牛肉和酒便都祭了五臟廟,一掃而空了。
溫暖的火堆,疲憊的身體,漫上來的酒勁……兩人的鼾聲很快在破廟大殿中響起,時高時低,時長時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