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的心震撼了,對於宿命引領的虛假世界來說,他更多想到的是終結,卻不是如何終結,當一個曾經馳騁四方的君主眼睜睜地看着黑暗襲來,看着死神來臨,他的背後便是永恆的黑暗,他又能怎麼做呢?
他的周圍是他的臣民,他的朋友,甚至是他的愛人,可是那一切都不重要了,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在奔跑,他爲什麼要奔跑呢?他飛不出黑暗,可是卻可以追逐着黑暗。在大地的另一端迎接怒吼的黑暗。哪怕宿命註定了要死亡,那也要追逐着死神,在大笑之中消逝。
這是何等豁達,何等壯烈的精神啊!對於一個強者來說,這是偌大的悲哀,因爲在宿命面前他如此渺小,他根本無法改變自己,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結局。可是他卻可以用最後的力量完成一次生命的昇華,對於這個男人,這個騎士,這個國王,流雲只有悠然而生的敬佩。
流雲已經看不清前方的景象了,因爲黑暗已經禁錮了些許的光明,他只能看到那男人匆匆掠過那女子,那女子也沒有躍上馬去,只是在他的身後看着那飛馳而去的一騎絕塵,她和那些士兵,那些百姓,他的朋友一樣,目送着他奔向遠方,去完成他最後的夢。而自己卻毫不在意,毫無知覺地被黑暗吞噬,直至所有的一切都湮沒於孤風之中。
流雲不知道這座山谷是什麼山谷,也不知道這顆星球是否就是那“韶光劍”的化身或是終極一劍裂天的威勢化作的火球,只是它現在只是幽幽地釋放着無盡的悲傷。在看過那火球中人的生命最後的片段之後,流雲更加感覺這風,這光影愈發的蕭瑟了。
他不知道,當他的腳下那陪伴了他一生的飛馬口吐白沫,猛烈地喘息的時候,當他的朋友全都離他而去,沒有面對宿命而是看着他走向終結,當和他廝守一生的女子溫柔地注目着他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頭。他不可能不受到觸動,可是那些東西比起他的夢來說那麼渺小,這個世界必然會迎來終結,每一個人都必須死,他自己也是一樣,那些人好似生命裡的匆匆過客,若浮雲一樣,最後留下的只有記憶,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他自己的靈魂,是超越一切的,超越每一個人的靈魂。
要有得,就必須要放下些什麼,他的心已經從最初的悲涼變得麻木,淡然。他已經忘記了一切,飛馳整個江山的那一刻,也是他慢慢回憶起一切的那一刻。
當生命從伊始到終結都可以回憶起的時候,是多麼的讓人陶醉啊,讓人陶醉到窒息,陶醉到迷失了自己,只剩下心中的執念,沒有畏懼,沒有恐懼,只有灑脫,只有超然。
世界一下子崩塌下來,流雲的心卻久久不能夠平靜。
“流雲……”忽然,他聽到一個聲音輕輕地呼喚着他,他覺得腦子一片恍惚,他愈發有些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因爲虛幻的有可能可以真實,而真實的卻不一定是真實。
他看到的就是真實嗎?除了他自己,又有什麼是真實的呢?
恐怕他現在只是處於一個漫長的,終有盡頭的夢魘裡吧,可是至少他也收穫了一些故事。
他輕輕嘆了口氣,目光盡處,依然是一片霞光飛舞,孤獨靜謐而悲涼。
已經到了黃昏了麼,在那個虛假的世界裡面,他又駐留了將近一整天。
陸陸續續地有人從幻境裡面走了出來,他們依然穿着藍色的虛空冥袍,鮮血的痕跡在走出來的一刻就已經消失不存。他們都很是疲憊,是啊,經歷了兩天甚至更長時間的廝殺,完全本能的驅使,完全執念的控制,沒有故事,只有惆悵。又怎麼能夠不累呢?
而現在,流雲也感到了疲累,那種疲累感從頭一直蔓延到腳下,竟然讓他的身體在瞬間變軟,他竟然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再站立起來,似乎隨時就要倒塌一樣。
回眸處,一雙溫柔的手扶住了他,那沁人的芳香近在咫尺,充斥了他的鼻尖。
“黛兒。”流雲輕聲喃喃着。
“你說,爲什麼這個世界那麼悲涼呢?爲什麼要有虛幻和真實,爲什麼我們不能依山傍水,每一個人好好的過日子呢?”流雲閉上了眼睛,感受着整個冥界的力量。
“我們都經歷過那樣的日子,但是世界就是這樣,人生也是這樣,美好的東西不可能是永恆,終有一天它要破碎,幻滅,成爲記憶裡面的豐碑。”粉黛輕聲說着,在流雲的耳畔宛若夜鶯歌唱一樣溫柔婉轉。
“爲什麼不能是永恆呢?”流雲自嘲一樣地笑了笑,笑聲如此蕭瑟。
“終會有一天,它一定會變成永恆。”粉黛也莞爾一笑,儘管看不到那傾城的容顏,只是他已經能想象到她那完美的笑容,“這一切,可能就在你的手上。”
“沒有你們,我不可能走那麼遠,只是我不像他一樣,一去就不回頭了,其實我明白,他一旦回頭,馬就跑不動了。他也會絕望。”流雲淡淡說着,咬着牙站了起來。
“他?”粉黛怔了一怔,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那裡面還有一個故事呢?”她輕輕笑着。
“有一個不算故事的故事吧。遠古遺留下來的,註定只有那一個小片段了,朦朧而美麗,卻是一個塵世的終結。”流雲點了點頭。
“我要聽你講,就像以前那樣。”粉黛淡淡開口。
“什麼?以前那樣?”流雲愣了愣,臉上盪漾着複雜的迷離。
“嗯……曾經我,或者是花舞,小尹睡不着的時候,你就站在月亮正好照到你臉龐的地方,面朝滄海月光,回望人生,給我們講一個個動聽美麗的故事。你給我講的故事最多,很多都是這一天路上你在九龍神土看到聽到的,平凡的塵世生活,可是我是那麼的津津有味,出於塵世,遠比我們的生活要質樸,要美好。我們揹負了太多的擔子,可是凡人呢?他們只揹着生活的擔子,可是這擔子是那麼輕。”粉黛幽幽地說着,聲音悅耳空靈,“我很想聽聽你再爲我講故事,這一次也只爲了我一個人。”
“哈哈,沒有問題啊!我講故事的本事那可是舉世無雙啊,驚天地泣鬼神,讓所有人都爲之折服啊!”流雲掙扎着走了幾步,最終還是隻能被粉黛扶着才能走遠,那種疲憊讓他勉強能夠睜開眼睛,但是又很快的,眼眉就耷拉了下去。
“曾經啊曾經……”在靜寂無聲地黑夜裡面,沒有月光,黃昏早已落寞,流雲終是倚在了粉黛的懷裡,悄悄睡去。
粉黛看了看懷中的少年,此刻的他是那麼脆弱,她以前是絕對不會允許他這樣做的,可是……不久以後,他就再也不能在她的懷裡哭泣,安然入眠了,她每次想到這裡,總是有些恍惚。
十年如一夢,夢醒,人也就散了吧。
她那細長的沒有一絲雜亂的睫毛微微彎着,那可以倒映整個星空的眸子閃過一絲粉色,粉色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柔和在了他的心中。
她依然面無表情,在近乎鬼魅的瞬移之中,帶着身邊的少年穿梭於人海茫茫,走向那死神旅店。
死神旅店,死神已經不再。
雙眼微微睜開,依然是溫柔的白晝,對,這個白晝竟然變得有些溫柔了。
流雲躺在牀上,看着窗臺上的那一朵美麗燦爛的矢車菊,嘴角微微上揚了些。
花如人心,此刻開正香。
離血月之日還有好多天,他必須要去一個地方,去到這個冥界深處的地方。
“嗚!”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在淚花朦朧間,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可是一個令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畫面出現了,藍瞳,千蒼千夕,花舞,粉黛和墨無痕竟然都早就醒來了,一齊站在門口,凝視着他,讓他一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特別是千蒼千夕,這傢伙居然也醒了,實在是巧合啊!太巧合了,流雲心裡咕噥着。
“你們……”流雲小心翼翼地說着。
“雲哥哥你可總算是醒了,要不是黛姐姐跟我說了,我還以爲你在殘陽世界遭到了暗算呢!”花舞一臉奇怪的笑。
“什麼,總算是醒了?”流雲瞪大了雙眼,忽然心裡有一股不好的念頭。
“喂,你知道你睡了多久麼?”藍瞳也是有一絲隱隱的笑容,“連千蒼千夕都從回憶之中掙脫了出來,你才醒。”
“我睡了多久啊?”流雲眨了眨眼睛。
“雲兄啊,你從回來以後癱倒在黛姑娘懷裡就一直在睡覺,現在已經三天過去了。”墨無痕聳了聳肩。
“三天!”流雲大喊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怎麼可能睡了這麼久,“我有這麼累嗎?”
“呵,你看到了遠古的景象,又殺了無數人,怎麼可能不疲憊?也是你的道心很堅定,若是一個凡人,早就因爲這種疲累之感死在塵世裡面了。”藍瞳搖了搖頭,一副無語的模樣。
然後流雲又把目光投向最後面的粉黛,她依然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只是衝着流雲點了點頭。
“這可如何是好,我還有大事要辦呢!還有幾天到血月之日啊?”流雲狠狠地拍了拍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