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強雙臂夾住巴桑的左手,雙腳絞着巴桑的一條腿,與巴桑背貼背地倒在地上。拉巴也衝了進來,大聲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麼,巴桑!”
巴桑放開張立,掙扎了兩下,卻始終不能把壓在背上的卓木強掀翻,這時張立又反過來,按住了他的另一隻手。察西最後一個進來,看了看屋子裡面的情形,問道:“需不需要我叫人來?”
卓木強感覺到巴桑已經放棄反抗,微微一笑,說道:“不需要了,謝謝。”他翻身起來,仍保持着對巴桑的壓制,說道,“我們只是想和巴桑先生好好地聊聊,只是房間裡太擠了點。”
察西點頭,轉身提醒道:“要小心點哦,很危險的。”出門長出一口氣,不禁咂舌,他早就看出這個大塊頭非同凡響,沒想到竟然厲害如斯!
巴桑最後猛地發了幾次力,都未能掙脫卓木強和張立兩人,他才說道:“你們贏了。”
卓木強放手,道:“看起來你並沒有什麼惡意,爲什麼突然襲擊張警官?”
巴桑和張立都各自活動着自己的胳膊,巴桑先指着張立說:“你用的是擒拿格鬥,是軍區特衛團的人吧,若不是突然襲擊,還比較難對付。”他又對卓木強道:“你用的是摔跤手法,以這樣的身手,肯定拿過庫拜吧,若我全力應付你一人,勝負還不好說哦。”張立聽了,差點面紅耳赤,沒想到,自己果然不是卓木強的對手。
拉巴在一旁道:“巴桑,不得無理,這位就是強巴少爺,我常給你提起的那位。”
巴桑這才肅穆起來,將卓木強上下打量了一番,讚道:“原來是強巴少爺,果然是天生神力。謝謝你,謝謝你們全家對我哥哥的照顧。”巴桑突然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這倒讓卓木強吃了一驚,他趕緊扶巴桑站起來。巴桑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張立對巴桑的技戰術十分懷疑,問道:“你是哪一支部隊的?你的手法我從來沒見過。”
巴桑一笑道:“你一定見過的,因爲我知道你們一入藏,就會聽到關於我們的介紹。”他捋下肩坎,露出左臂的肩頭,果然,張立驚呼起來:“藍蜘蛛!”
巴桑的左肩,虯然的肌肉上,赫然文了一隻藍色的小蜘蛛,卓木強不瞭解,問道:“藍蜘蛛?是支什麼隊伍?”
張立如背誦課本般說道:“尼泊爾藍蜘蛛特別別動隊,被稱做王牌別動隊,是與德國的紅蠍特攻隊和美國的海豹特種陸戰隊齊名的國際名旅。紅蠍特攻隊在二戰後就消亡殆盡了,而海豹特種陸戰隊你們都知道吧,作戰速度最快,效率最高,以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著稱的超級精英支隊。藍蜘蛛別動隊,是尼泊爾政府仿紅蠍特攻隊成立的一支特種兵作戰部隊,成立於1977年,聘請當時世界上最爲著名的軍事教育專家和特種兵訓練專家爲教官。他們爲這支隊伍量身定製了一系列魔鬼訓練法則,其中不少訓練法被引用爲國際教程。我們駐邊官兵到崗的第一天就被要求瞭解這支部隊的特性,別的非法入境人員都不足以構成威脅,唯有這支部隊,有可能對我國的邊防造成極大的破壞。雖然他們不可能有大規模行動,但我們要注意的是防止他們入境竊取邊防資料,探查我國邊防的部署。”
卓木強道:“啊,不可能吧,我想尼政府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
張立道:“雖說中、尼兩國關係良好,但是誰也不知道尼方成立這麼一支部隊是爲了什麼,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你爲什麼會在這裡?”最後一句卻是問向巴桑。
巴桑高枕以待似的說道:“放心,不用那麼緊張,對你們構不成威脅。我來告訴你們原因好了。上個世紀60年代中期,大陸的赤色革命席捲全世界,中國周邊的國家都受到衝擊,尼泊爾王君害怕國內受到赤潮衝擊,要是革了他的命就不好了。所以下詔,成立一支超級精英別動小分隊,其主要任務是保護王室成員出入的安全,由於訓練規程全仿紅蠍特攻隊,所以隊員們的肩部也如紅蠍特攻隊一般,文上了藍色蜘蛛,這就是藍蜘蛛的由來。由於成立籌備工作已經是紅色革命後期了,加上訓練需要時日,等這支隊伍訓練完成之後,紅色革命已經結束了,王室成員的安全工作用日常警衛力量便足夠,所以這支隊伍就一屆,再也沒有後來者了。”
張立義正詞嚴地道:“那你爲什麼會來到中國?爲什麼參加了盜獵藏羚羊的活動?”
巴桑雙目突然呆滯起來。卓木強和張立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開始收縮,他們都要防備這個危險人物的突然襲擊,拉巴則後退了一步,局面再次緊張起來。巴桑將牙咬得咯咯直響,似乎瘋狂地剋制着自己,肌肉近似痙攣地收縮着,雙手微微顫動,連額頭都開始滲汗。卓木強和張立也沒有好過多少,他們背上都驚出一身冷汗。終於,巴桑戰勝了什麼似的,全身虛脫一般癱軟下來,平靜地道:“是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呢。總是要面對的,逃也逃不掉。太可怕了,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卓木強試探着問道:“你究竟碰到了什麼事情?是不是與一隻犬有關?”
巴桑全身猛地一震,打了個激靈,好半天才恢復過來,抱着頭道:“不——不是狗,是什麼?爲什麼我想不起來?”
卓木強心中困惑,拉巴勸解道:“不用着急,慢慢想,總會想起來的。你就從頭說起,詳細地告訴強巴少爺吧。”
巴桑慢慢回憶着,思索道:“從頭說起——藍蜘蛛從成立之日起,就沒能發揮過一天的作用,而裝備精良又極費開銷,藍蜘蛛,除去一個好聽的名字之外,對軍隊、對王室來說,都成了一種負擔;而且,正如這位警官所說,藍蜘蛛的存在,只給尼國帶來政治上的危機。短短三年,這支號稱尼國史上最強、最精的軍事小分隊就被迫解散。”說到這裡,巴桑閉上了眼睛。
卓木強皺眉,心想這樣說要什麼時候才能說到自己想聽的地方。張立默默點頭,暗想原來這支隊伍命運多舛,難怪後來聽不到他們的消息了,還以爲這支神秘的軍隊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沒想到……
巴桑繼續道:“由於這支隊伍只是負責王室成員的安全,事實上一天都沒有動用過,不涉及國家機密,所以,我們沒有被消滅,也沒有被監視行爲,只是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所有成員各謀前途,我便幹過各種職業,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依舊一事無成。就在這時,昔日的戰友找到了我,他們告訴我,有一條可以賺大錢的路。”
張立霍然起立,道:“那條路,就是偷獵藏羚羊嗎?!”
巴桑自嘲地一笑,道:“不錯。想不到,曾經威名盛盛的藍蜘蛛部隊,竟然沒落到偷獵這一步。我們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偷獵通道。我們從通澤出發向北,翻希夏邦馬峰,渡過雅魯藏布江,一直要走到羌塘自然保護區下方,然後我們會向西,或者繞道北上,每年夏季就是我們打獵的日子。我們不去可可西里,因爲那裡的尋山隊很厲害,現在崗哨也增加了,路途遙遠,氣候也不太好。我們只需要守候在藏羚羊遷徙的路上,每次能有十隻左右的收穫。我們前後去了四五次,但是收成並不是太好,最多的一次也不過六十多頭,然後,我們改變了……”巴桑嘴角一哆嗦,接着重複道,“我們改變了路線!”
巴桑握緊了拳頭,深深地呼吸,看似儘量讓自己平靜,但給人的感覺是他愈發緊張起來。他用急促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純屬巧合,或者說是我們的報應,那簡直是魔鬼在給我們引路。我們在西風帶迷失了方向,在茫茫風雪中走了十五天,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只是知道我們仍在偌大的喜馬拉雅山脈中,我們似乎永遠都走不出去了。有三人被凍死,兩人患了雪盲,而活着的人,也都到了生命的極限,在翻越一座不知名高峰時,一名隊員失足跌落,順着雪坡滑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對講機和我們通話,讓我們都下去,他發現了天堂!”
巴桑一口氣說完,大口地喘着氣,拉巴將早已準備好的水端給他,他就像從沙漠裡逃出來的人一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喝完一杯還不夠,拉巴又去給他倒水,直到第四杯,巴桑才露出一個猙獰的面容,那不是笑,而是臉部的肌肉牽拉,使嘴向兩旁咧開,眼睛卻帶着一種殘酷的驚恐。門外關注着的察西看到這種情形,他知道,隨時得叫醫生了,巴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天堂!呵呵,真是天堂!”巴桑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狂亂地打量屋裡的每一個人,“那奇怪的鬼地方是怎麼生成的,我不知道,但是高峰突然凹陷下去,低陷的強度之大,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我們的海拔至少降低了兩千多米。而且,從我們所處的位置下去,難度比較大,第一次下降,有一半左右的隊員走失了。但是,當我們滑下去以後發現——”巴桑眼神一轉,“那裡不再只有茫茫的積雪了,參天的樹,青翠的草,望不到頭的森林,你第一眼看到時,那可真是一個天堂!可我的十六名隊友,精英中的精英,全死在那天堂之中了。”
張立的臉色變了,卓木強也一樣。要知道,十餘人的藍蜘蛛小分隊,那就是一個特種作戰團了,要把他們全部消滅,需要投入的兵力、人力都是驚人的,可是他們卻全部死在一個看似天堂的地方,那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啊!
“從雪峰上下去容易,要想再上去,那就難如登天了。那天堂外面看着美麗,走進去才發現,那是地獄,真正的地獄。”巴桑像打量罪犯一樣看着卓、張兩人,目光來回掃視,“你們有沒有見過馬蜂那樣大的蚊子?被叮一口能讓你一條胳膊都腫起來!你們有沒有見過可以吃人的花?巴掌大的蜘蛛就藏在它的葉子下面,一旦人被抓住,它們就來分一杯羹。你們見過半夜勒死人,把人吊在半空中的樹嗎?你們有沒有見過躲在沼澤裡的螞蟥,一旦人陷進去,被拉出來時,就像全身掛滿了臘腸一般。”
巴桑說得兩人身上忽冷忽熱,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他又一次提高音量道:“可怕嗎?不!這些都不算什麼!都沒有嚇倒我們!我們克服了。我們走過森林,就看到了大片的草原,望不到邊的草甸,就彷彿和雪峰連成一片,同時,我們也發現了成羣的藏羚羊。我相信,那是被遺失的世界,我從來都沒看過那麼多的藏羚羊。它們也絲毫不怕生人,彷彿從來沒見過人這種生物一般。當時,我們都快樂瘋了,那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金子一樣。甚至就是我們抓住它們的同類,在它們面前剝皮,它們也絲毫沒有感到驚惶。就這樣,我們一頭頭殺啊,一頭頭剝皮,直到手剝軟了,帶去的工具都裝滿了,我們還不甘心,決定先把那些羚羊皮運出去,然後再來。”
巴桑臉上掛着笑容,彷彿又回到當時豐收的場景,他冷笑道:“我們當時決定,趁着那些羊產絨的季節,暫時不把羊皮脫手,我們直接再去一次那個地方。熟知描述軍事地圖的專家記憶了地理座標,我們把第一批戰利品,近六百張羚羊皮妥善地保管起來,就保存在中國境內,就是我後來告訴他們警方的那批皮毛。我們第二次進去了,我們這次是從北往南,我們從宗嘎出發南下,一直翻過大雪山,那片處處充滿死亡陷阱的天堂,還在那裡,它靜靜地躺着,就像熟睡的黃金美人,等着我們呢。”
巴桑說到這裡,聲音突然小了下去,低垂着頭道:“這次,我們碰到了別的人,他衣着奇怪,用當地的土語向我們警告着什麼,可惜我們根本聽不進去,我們滿腦子都是藏羚羊、黃金,藏羚羊就是黃金啊!爲了不泄露行蹤,我們殺了他,我們殺了他!一支負責保衛要員的安全部隊,第一次殺人,竟然是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藏民!當我們再次踏入那片死亡森林!我們——”巴桑突然目光呆滯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他無神的雙目瞪着空曠處,眼珠來回地轉動着,眉頭越皺越緊,神色越來越痛苦,他再次抱起頭,發出狼一般的嗥叫。
張立和卓木強都處在全神貫注的狀態中,只見巴桑神情不對,馬上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將巴桑夾在中間,防恐他突然發難。拉巴輕拍着巴桑的後背,一直安慰他,巴桑抱着頭仰天大叫道:“爲什麼?!醫生不是說我已經痊癒了嗎?!爲什麼我想不起來?!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