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外山河

裴縈不曾在宮門前久留,淡淡望了一眼商之,又看向夭紹,對視一霎,目光微動,淺笑着點了點頭,而後便在僕人的攙扶下,轉身先入了宮門。

夭紹並不知今夜宮宴裴縈會來,初時雖訝異,但轉念想起近在咫尺的血蒼玉,卻是又歡喜又忐忑,心瀾起伏不定,連攏在袖中的雙手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一路與商之並行入宮,腦中所思、心中所念皆是琢磨有關血蒼玉的諸事,而身在何境、身旁何人,一時卻俱是忘記了。

半途過液池旁山壑,恰逢深宮雲鐘敲響,晚風下嗡鳴鼓盪,直撞人心。夭紹正於沉思之間,茫茫然中被驚一跳,腳下拾階不穩,險些跌倒,待扶住山石站穩,忽覺身旁不見商之,心中一急,忙疾步抽身往回走,才行兩步,只聽身後有人道:“我在此處。”

轉過頭,方見商之立在不遠處的石道間,輕風動裾,一襲黑袍赫然醒目。此刻他望着她,臉上神情說不出的無奈。而引路的內侍站在一旁,更是竭力忍笑,輕聲道:“明嘉郡主,此路是去北苑的近路,山壑間亂石頗多,道路不穩,可小心了。”

夭紹雙頰微熱,訕訕走過去。商之早知她心中掛念,亦不多說,只笑了笑道:“別胡思亂想了,血蒼玉定會拿到的。”夭紹微笑,點了點頭,稍稍收斂心緒,跟在他身後,繞過曲折小道,穿過紫辰宮,徑入北苑。

晚宴擺在北苑青雲殿。

此殿不同上次北帝大婚時擺宴的瑤光殿,既無富貴雍容的氣象,亦無華麗精緻的陳設,不過是木石砌成的古樸殿閣,幽雅嫺靜,築在千頃碧波的一座孤島上。

夭紹與商之乘舟往孤島,盪漾清池中時,月色充盈水波,遠處歌女吟唱,其聲縹緲,似自雲中而至。遙望青雲殿,只見四周珠簾垂散如雨披泄,僅數十盞宮燈照耀,便將一座島嶼襯得如夢似幻般的流光溢彩,宛若一片明霞御風凌波。

輕舟一行如同仙旅,夭紹心情漸漸舒朗。待上岸後,迎面涼風陣陣、清香撲鼻,愈發心曠神怡起來。放眼一望,才見島上到處古樹環擁,繁枝參天,小徑旁花葯蔓生,輕風扶搖之下,別有姿態。時已入夜,林中卻有無數的白鶴、孔雀悠然散步其間,姿態矜持高傲,毫不避忌行人。

夭紹腳步微頓,撫摸其中一隻白鶴,不知想起什麼,一時竟流連不走。商之瞧向殿中,見帝后均還未到,於是也不催促,負手一旁,微笑着看她逗玩白鶴。

“我曾經也養了一隻鶴。”夭紹忽而道。她坐在一塊矮石上,手輕輕安撫白鶴的背,那鶴似貪戀她的溫柔,將長長的脖頸伸過去,依偎在她的肩頭。夭紹怔忡了一會兒,低聲道:“鶴老以前也喜歡這樣靠着我,可是……如今卻不知道它在哪裡……”

商之略一沉吟,道:“我一個月前卻見過鶴老。”

夭紹訝然擡頭,商之輕輕一笑,道:“其實自九年前起,義垣兄便一直帶着鶴老。如今他隨着阿彥南下了,想必鶴老此刻也在阿彥身邊。”

“那就好。”夭紹抿起脣微笑,目中柔光輕動,望着白鶴,其間思念之色愈見深濃。“我也好久沒見到他……嗯,它啦……”她微微低下頭去,站起身,與白鶴道別。

兩人剛要轉身入殿,岸邊又靠過來兩條華舟,左側舟上有人隔着很遠便在不住嬉笑,滿島安靜,唯她一人笑聲嬌憨,此刻剛上岸,便放聲喊道:“尚哥哥,明嘉郡主!”

商之二人回頭,只見慕容虔夫婦與慕容子野夫婦俱已上岸,晉陽一身淡黃宮裙繡着金色牡丹,臨風一站,麗色不勝嬌盈。她提着裙裾小跑至夭紹面前,含笑道:“你原來一直沒有回東朝啊,可恨子野一直瞞着我,我今天才知道。不然我大婚時一定要要請你入宮赴宴的!”言罷不等夭紹說話,她又拉着夭紹的手,喜滋滋道:“你送給我和子野的畫我很喜歡,那隻歇在梧桐樹上的鳳凰,唔,真是漂亮!”

夭紹亦是高興,道:“你喜歡便好。”輕輕放開晉陽的手,與商之一起上前見過慕容虔與雲氏。本要欠身禮拜,慕容虔卻止住她道:“皇家宮闕,不必行家禮。”那雲氏在旁邊淡淡一笑,看了夭紹幾眼,並不多言。

夭紹從小便知雲憬的姑母嫁與了北朝慕容氏,雖則謝、雲兩族向來交往親厚,但她出生時雲氏早已來到北朝,因此從未見過,只聽聞這個雲氏閨字徵在,自幼聰慧善決斷,舉族視爲奇才,可惜身爲女兒身,空有滿腹才華,卻不得施展。後來嫁與慕容氏,便再未回過東朝。

夭紹與她今日初見,難免心中好奇,暗暗打量她,只覺她容色果然清麗柔婉,與雲濛有幾分相像。但看向自己時,笑容客氣禮到,眉目間卻疏遠而淡漠,竟無一絲的親熱之情。夭紹微覺詫異,聲色不動,默默退立一旁。

幾人說過家常,便往殿中行去。慕容虔與子野、商之在前先走,三人聚在一起,不免輕聲論起朝中政事。晉陽和夭紹陪伴雲氏跟隨其後,晉陽笑語頻頻,夭紹偶有和應,雲氏總是溫溫柔柔地笑着,卻一言不發,目光望着林中深處,若有所思。

一路上但凡晉陽經過處,林中珍禽異獸無不驚退四散,晉陽跺腳豎眉,佯怒道:“本公主有那麼可怕麼?”

夭紹微微一笑,正待言語,卻聽雲氏已柔聲嗔道:“你呀,它們還不是被你小時候折騰怕了。”

晉陽撅起嘴,不以爲然:“本公主自幼愛憐它們,何曾折騰過?”

雲氏悠悠道:“你小時候來島上玩,動輒會將它們捉拿回自己宮中,細銀鏈鎖着,金絲籠困着,說是愛憐,不如說是從此囚禁了它們。須知它們和人也一樣,是要自由和自在的,雖本性純良,但倘若被關瑣的時間長了,忿恨怨懟之心難免而生,你也不要太過埋怨它們。更何況,每物都有自己的生存喜好,安身哪處便是哪處,何故要四處奔波不停,不僅亂了自己的道路,也亂了別人的生活,若是惹得事小還能原諒,倘若事大,那便是要變天啦。”說着長長嘆了一口氣。

晉陽聽前幾句時還不住點頭,面有愧色。待聽到後面,便開始茫然,蹙眉撒嬌:“孃親說什麼呢?晉陽都聽糊塗啦。”

雲氏挽住她的手,含笑輕拍:“我是嘮叨了點,你也不用細聽。公主尚幼,且身處皇家,這些道理本也不需要知曉的。”言罷側首看了看夭紹,目色沉靜溫柔,輕輕道,“不過聽說郡主自小聰慧,又得沈太后和舜華姐姐多年教導,人情世故自是通曉,想必是能明白我的話的,是不是?”

夭紹方纔看她神色本就心覺異樣,後來聽她開口說話,便細心留意聽了。她自幼遭逢大難,如今又南北奔波,歷經了不少事,自能聽出雲氏是話中有話。只是雲氏的言語乍然而至,她隱隱約約覺得是在責苛自己,但問責從何而至,她一時卻理不清頭緒。

此刻雲氏問話,她只得如實道:“夭紹慚愧,並不能知曉伯母的言中深意。不過伯母的話,夭紹會記在心中。”

“如此便好。”雲氏輕輕一笑,攜着晉陽,先踏上了石階,走入青雲殿中。

夭紹揣思着雲氏的話,腳下踟躕,有意落在諸人身後。待她入殿時,晉陽正拉着先到的裴縈絮叨不休,雲氏與慕容虔坐於左側首席,夫婦二人含笑低語,似在商談什麼。慕容子野坐在離晉陽不遠處,微笑支頤,望着晉陽的一笑一顰,眸中不時流露出溫柔繾綣之意。

席上不曾見到商之,夭紹亦沒有多尋,自去右側找了一處空席坐下。殿中侍女隨即奉上一盞熱茶湯,青雲殿處在水澤島上,入夜溼寒,夭紹在林中深處待得久了,此刻確有些冷意,低頭飲了幾口熱茶湯,平穩住心神,才擡頭看向對面。

殿中與殿外一般,燈燭不多,卻有無數珠簾懸掛周壁,映得滿殿光彩柔和溫潤。夭紹目光落在裴縈的面龐上,凝視一刻,微微驚訝起來。

適才宮門外匆匆一瞥不曾發覺,此刻在眩目的珠光下,夭紹方看清裴縈一反往日病態柔弱的氣色。細細觀察,只見她肌膚光潔明亮,眉目神采煥發,端是十分健康動人的模樣。而裴縈與晉陽笑談時,亦非素日弱不禁風的嫋然之態,端然危坐,輕笑盈盈,雙頰緋色暈染,那樣綺麗的顏色,絕非脂粉可敷成。

裴縈病恙漸愈了麼?夭紹甚爲疑惑。

而另一邊,晉陽雖與裴縈說着話,但被一旁慕容子野那樣盯着看,多半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側首瞪一眼慕容子野,神色嬌嗔,目中卻盡是害羞與歡喜。慕容子野被她瞪得多了,傲氣一起,斜睨起雙眸,掉開視線,專心致志欣賞起窗外水光。

裴縈目睹他二人這樣難掩的柔情蜜意,好笑的同時心頭卻是一酸,掩袖執盞,抿了抿茶湯。待放下茶盞,卻見晉陽正瞧着自己的臉發怔。

裴縈笑道:“你又發什麼傻?”

晉陽上上下下仔細瞧她,“嘖嘖”道:“縈姐姐這次自華清宮回來,似乎身體大好了。我們聊了這麼久,你還這樣有精神,也不似從前,非得要歪着靠着……”說着目光一閃,湊上前,悄聲道,“是不是因爲血蒼玉啊?”

裴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一旁慕容子野卻轉過頭來,望着裴縈的眉眼,挪不開目光。

晉陽拾起一顆果子扔向他,惱道:“不許這樣看!”

慕容子野皺了皺眉,慢慢轉開視線,然腳底卻似有寒氣浮起,面色漸漸發白。晉陽哼道:“又裝模作樣了!”甩了頭,不去理睬他。

裴縈卻若有所覺,看了慕容子野一眼,蹙眉思了片刻,微微擡起雙目。眸光有意無意看向殿中一隅,望了一會,又垂首沉思。

殿中樂聲不絕,孤身坐在對面的夭紹自不聞他們的對話,此刻見諸人神色異樣,又見裴縈望着殿中角落似有所感,便隨着她的目光望過去――

那裡的光線似乎比殿中任何一處都要黯淡些,從她這邊的方向看過去,更是背光模糊,可那襲黑袍卻正在那裡,修長的身影靜靜倚着身後的欄杆,如此淡漠,卻又如此孤單,可他卻似習慣了這樣的寂寞,以這般閒逸的姿態,便與窗外的深濃夜色溶入了一處。

夭紹下意識便想去他身邊,剛要站起,腦中卻忽地浮現雲氏的話,心念微動,又慢慢坐下來。

酉時過半,宮侍方簇擁着帝后、裴媛君及司馬皇室幾位老親王至青雲殿。殿中樂止,商之這才自角落裡起身,走去夭紹身邊坐下。夭紹轉眸看了看他,見他面色如常,並無憂慮傷愁之態,便沒有多問方纔離衆獨坐的緣由。

酒宴伊始,諸老王爺與商之、慕容虔父子便舉杯敬酒北帝,恭賀得勝之喜。夭紹聽他們祝詞方知道,原來謝澈昨夜已攻下咸陽,且分兵與趙王所部連成一線,將攻奪斜谷關。勝報今日午後到達宮中,中原戰場的形勢至此乾坤已轉,司馬豫龍心大慰,宴上杯到不拒,連飲數斛,確是得志躊躇的喜悅。

三巡過後,諸人言詞漸無拘束。因是戰時,又是家宴,賓客只這十數人,顧忌甚少,且宴上只有絲絃助興,並無以往的纖歌飛舞,氣氛頗爲清雅和睦。君臣之間又因戰勝之喜,言笑晏晏,一時相談甚歡。

滿座談論的都是北朝諸事,夭紹身爲局外人,對朝政亦不感興趣,對他們談話充耳不聞,只默默飲酒,於心中徘徊的除了血蒼玉外,便只有明妤。

她已許久未見明妤,今夜難得再見,心中關切之情自是不言而喻。不時便擡眸往龍案旁瞧一瞧,見明妤容色照人,笑顏依舊,臉色亦十分紅潤,似乎比大婚前還要豐腴了不少,於是心中漸安。而後又目睹北帝對明妤的關切溫柔,兩人對視時,其間情意深藏,較之當初她和蕭少卿離開洛都時更爲親厚依戀,這樣的真心誠意,絕非做戲可得,她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暗自替明妤歡喜。

“酒壺便放這罷。”忽聽身旁商之道。

斟酒的侍女愣了愣,依言放下酒壺,退到一旁。夭紹轉顧商之,這才發覺今夜宴上他沉默寡言得很,似乎除了先前的敬酒,此後除非北帝詢問,再未多說一句話。猶豫了一刻,夭紹身子微傾,在商之伸手之前,輕輕拿起酒壺,放在自己這邊。

商之一怔,夭紹低聲道:“你喝得太多啦。”說着,倒了一杯自己飲的花露,遞至他面前。商之微微笑了笑,接過花露飲下,而後把玩着玉杯,目光飄忽,顯是神思不寧。

“我有事要問你。”夭紹輕道。

“什麼?”

“是……縈郡主,我看她氣色甚好,似乎是病癒了,”夭紹道,“你醫術了得,幫我瞧瞧,她是不是大好了?”

商之擡目,望了一眼正輕笑着與裴媛君說話的裴縈,淡淡收回目光:“是,她已痊癒了。”

“那就好,”夭紹由衷欣喜,“先前我還擔心拿走了血蒼玉她的身體不能治癒,如今她已病好了,那我拿血蒼玉回江左,就安心多了。”

她自顧歡喜,卻不曾發覺身旁商之緩緩放下了手中玉杯,緊抿雙脣,目中並無一絲笑意,燭光下的迷幻珠色映入鳳目深處,瀰漫而起的,卻是一縷徹骨哀傷。

宴至酣時,北帝一時興起,令移宴殿外,於空曠的玉臺上對月飲酒。內侍聞命忙在殿外拾掇案席,不一刻,便恭請諸人外間飲宴。

諸人圍攏玉臺上,頭頂冰輪圓月,腳踏蔥鬱叢林,眼望冷波汩汩無邊無盡,遠處更有橫山黛色半遮天幕,景緻之妙,足以醉人。

夭紹至此心境亦不同方纔,夜下當風,望着月生白浪,煙波浩渺,亦覺暢懷。耳邊又聽慕容子野正輕聲念着東朝名士的詩詞給晉陽聽,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往年在東山時,若逢此夜此景,父輩們必然是聚集一處,曲水流觴,無限風雅。那時自己尚幼,父親不願帶上自己這個累贅,每每只尾隨阿彥身後,扮作小書童,悄悄地去參加名士之宴。因躲在暗處看衆人各顯風采,前幾次倒也無事,只永貞四年的上巳之日,自己稍稍往前站了站,未料那觴就流到了面前。記得自己那時目瞪口呆,旁人卻無一分愕然,紛紛笑請自己作詩一首。惶恐之下詩賦如何能出,自己只在衆人玩味的目光下漲紅了臉,奪了阿彥手裡的笛子,橫笛一曲,灌了一杯酒,便逃之夭夭。

而後,她生平第一次酒醉,走了沒多遠便頭昏眼花,臥倒路途,幸虧郗彥隨後而至,將她抱回了家中。

想到此處,她眉梢一柔,笑意漾在脣角,再揮之不去。

正沉浸在往事中時,耳邊忽傳入一人清冷柔婉的聲音:“今夜景色既美,喜事亦多,若無佳曲相伴,倒也可惜。明嘉郡主,你說是不是?”

夭紹望着端坐高處的裴媛君,微微一笑,道:“北朝宮中的樂師技藝已極好,今晚的曲子也都很應景。”

月色下,裴媛君秀目澄明,緩緩搖了搖頭,笑道:“郡主高贊,他們這些不過是凡間俗樂罷了。前幾日哀家倒聽一位大臣提起,他去年前往東朝迎親,曾聽郡主奏了一曲《浪擊青雲》,堪稱天外之音。今夜若有幸,哀家倒想一聞那首琴曲的風采。”

夭紹聞言怔了怔,想起那日合奏後商之的叮囑,猶豫了一刻,待要婉拒時,卻聽雲氏已柔聲笑道:“太后,那曲子妾身曾聽過,好是極好,但音調鏗鏘雄渾,卻是陣前曲,並不適宜今夜賞月。若太后真想聽天外之音,妾身倒有一個建議。”

裴媛君道:“雲姐姐請說。”

雲氏目光掃過夭紹面龐,又看向商之:“明嘉郡主在江左自是琴技無雙,尚兒在北朝又何嘗不是精於樂理的第一人。不如今夜讓他們合奏一曲,琴笛成雙,應也不俗。太后意下如何?”

裴媛君看了眼雲氏,聲色不動,笑道:“既是雲姐姐的主意,哀家自無異議。只是不知尚王爺能否紆尊降貴,爲哀家等奏上一曲?”

雲氏望着商之,道:“今夜既賀陛下得勝大喜,又賀公主與子野新婚,尚兒自當樂意的。”

話語落下,商之與夭紹還未言語,晉陽已撫掌笑道:“孃親的主意甚好,我也早聽說明嘉郡主的琴曲傳神,只是不曾一聞,若今夜能和尚哥哥合奏,怕真的是仙曲下凡了。皇兄,你說是不是?”

司馬豫微笑不語,看着商之二人,眸色漸深。舉座賓客這時也都望了過來,目中皆含期盼之意。

事已至此,夭紹和商之再無推搪的可能。一旁早有內侍將琴案擡了過來,擺在玉臺臨水一角。夭紹起身一禮,坐了過去,伸手調了調琴絃,對商之淺笑頷首。

商之站在她身邊,將宋玉笛送至脣邊,吐氣而出,引出曲調。

笛聲悠揚婉轉,一時如細雨撲灑、春風繞身,夜風中綿綿散開。夭紹脣角一彎,看了看商之,正見他也低頭望着自己,眸中含笑。

這是年少時他譜寫給她的曲目之一,二人雖從未合奏過,但年少所練,卻是熟斂在心。夭紹手腕輕動,琴聲隨笛音緩緩而起,清麗柔軟,似鶯鳥低低鳴唱、樹木簌簌搖曳。琴笛旋繞,契合了一段,而後音色愈行愈闊,一時晴朗如旭日照空,百里竹林瀟澈無限,千里花海明媚不盡,而後音色陡轉低沉,宛若江河湯湯流蕩、山川巍巍而行,俯望風景如畫、山河無涯,令人頓生暢快平生的恣意。

一曲終了,夭紹待要將手收回,卻聽笛音又是一轉,曲聲輕柔歡快,一如低低傾訴,又如喁喁私語,纏綿悱惻,濃情之處更是難以離舍,聽得她心絃一顫,忙擡起頭。

而他卻背對着她,側身面對清池,黑袍飛動,如挽輕雲――

正如那次在邙山懸崖邊,他第一次以宋玉笛吹奏這首曲子時,她望見他的背影。

諸人本正沉迷於渾似天籟的琴笛合奏中不可自拔,忽聽琴聲不再而笛音獨奏,不由都訝異望過來。夭紹垂首,指尖按着琴絃。她坐在燈火零星處,神情模糊不辨。座中諸人望着她,正自不解時,那琴音卻終於緩緩逸出,柔和明麗,漸漸與笛聲融和一處……

“確是天外之音。”曲罷,司馬豫輕聲而嘆,似是意猶未盡。

滿座嗟嘆,紛紛稱讚二人天衣無縫的配合。而在玉臺一角的兩人,卻似已置身事外,長久靜默無聲。

“歸座罷。”半晌,商之輕輕啓脣,黑袍一轉,舉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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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品樂賞月不察時,一名內侍悄步至宴上,在慕容虔耳邊低語幾句。慕容虔面容一緊,立即起身,於司馬豫身邊輕道:“前朝傳來西北戰報,請陛下移步偏殿。”

司馬豫聞言笑顏微斂,爲免打擾裴媛君與明妤的興致,並無多話,起身離席,與慕容虔快步走去偏殿。

北帝一走,席間氣氛更鬆動閒散了些。裴媛君與諸親王閒聊逸事,明妤與雲氏在旁靜靜傾聽,晉陽席上多飲了幾杯,此刻微有曛醉,伏在案上看向慕容子野,微微而笑。裴縈獨坐了一會,望着離席憑欄而立的商之,想了想,提步走去。

“尚王爺,”她站在商之身後,輕聲道,“慕容王爺方纔對陛下說是西北戰事,你不去偏殿看看是來了什麼戰報?”

“自是得勝的消息。”商之淡淡一笑,轉過身看着她。

裴縈目光微動,笑道:“看來你又是早知曉了。”

商之笑了笑,沒有答話。裴縈望了他一會,將背在身後的手舉至身前,捧着一個錦盒,遞給他:“叔父讓我給你和明嘉郡主的。”

商之接過,並不打開錦盒,目色極深,喜哀不明。他以指腹摩挲了一會錦盒,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血蒼玉乃上古靈藥,郡主能夠割愛,尚感激不盡。”

“不必了,”裴縈神情冷淡,聲音卻一如既往的輕柔,“聽叔父說,這血蒼玉爲我裴氏換來不少好處,物有所值。而且我如今也病癒了,留着這枚血蒼玉在身邊,也無多大用處。”

這枚……

果然。商之心中隱慟,脣邊卻微微一揚,道:“你的身體……”

裴縈輕聲笑笑:“前幾日在華清宮,姑母派了御醫用血蒼玉調藥,此玉果然靈性,我如今病已痊癒,亦無須再勞尚王爺掛心。”目色如水,在他眉目間再端詳了一霎,而後款款轉身,並無半分留戀般,自回席上。

商之緊攥錦盒,忽覺胸間窒悶異常。轉過頭朝玉臺的角落望過去,夭紹仍一人站在那裡。臺下柳枝輕拂,牽動她單薄的裙裾,她孤身面對清池,默默凝望水波流動。闇弱的燈火下,那身影竟是纖弱至此。

偏殿,司馬豫看完戰報,立於窗旁,良久無話。慕容虔卻是甚喜,道:“陛下,西北陽武關已奪,金城可望,姚融被逼西郡一隅,東北柔然已與我朝簽下盟約,西南羌胡亦忙於內亂,姚融無人可依,待不日奪回金城,姚融便是必敗困局。陛下還有何可煩憂的?”

司馬豫擡起雙目,薄脣微揚,笑意並不舒朗。“確是極好的消息,”他合起戰報,扶了扶額,燭光間黑瞳如墨,深邃難測,“朕怕是適才酒飲得太多,又逢好事連番而至,有些失態了。”

他坐於御榻上沉吟一會,又道:“傳命去西北,命拓拔軒領軍暫守隴右,金城不須急奪,待趙王與車邪攻下斜谷關,三軍會師,再一併剿滅姚氏叛逆,如此勝券才大。”

慕容虔聞言卻不動,輕輕皺了皺眉。

司馬豫道:“怎麼?”

“陛下,”慕容虔揖手稟道,“西北戰馬缺乏,糧草亦兩月未按時到達。若不能速戰速決,雲中屯糧匱乏,鮮卑將士恐怕支撐不過半月。”

司馬豫微怒,低聲斥道:“苻景略竟還未派糧至西北麼?明日朝上朕會親自提醒他。”

慕容虔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垂首道:“謝陛下。”

司馬豫放下戰報,端起茶盞抿了兩口。茶湯苦澀,竟是好不容易纔咽入喉中。一時之間,又想起件事,言道:“朕前幾日聽人說,鮮卑部這次之所以能戰無不勝,皆賴軍中從天而降的一位軍師,白衣白髮,雖是瞎盲之人,但天文地理、諸子百家卻是無所不通,堪稱神人。”

“神人?”慕容虔莞爾,“是誰這般謠傳?陛下,那軍師你幼時自當熟悉的,他是臣的兄長,亦是陛下十四年前的丞相。”

“慕容華?難怪……”司馬豫似恍然大悟,笑道,“朕許久不曾見他了。”沉吟片刻,道,“傳旨命慕容華回朝,朕在治國軍政上有諸多疑難,要求教於他。想當年父皇遺命令他爲首輔,亦是叫他終身輔佐朕的意思。朕這要求,不算強人所難吧?”

慕容虔搖頭道:“陛下言重了,臣這便讓人接兄長回洛都。”

至此,北帝如釋重負,君臣二人再至殿外,說了西北戰報的喜訊。諸人聞之恭賀不迭,玉臺上又是一片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夭紹歸座後,望見商之手邊的錦盒,想到方纔她轉頭時恍惚是看到裴縈與他在一處說話,心念一動,一時的喜極彷彿是身置雲霄間,輕聲問道:“那……是血蒼玉麼?”

商之怔了一下,點點頭:“是。”

“我……我看看。”她雖勉力剋制着激盪的情緒,聲音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伸手將要拿過錦盒,不料商之卻忽然將錦盒按住。夭紹擡起頭,身旁宮燈明亮,兩人距離又如此之近,她看得清楚,他的面色比之先前大有異常,竟透着些許青白,連那雙一貫清冷剛毅的鳳目,此刻也悽茫黯沉了幾分。

“怎麼了?”她看着他,心底隱約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眸間漸起忐忑無所依的慌亂,“是不是……”

“不是!”商之將視線瞥過一側,淡淡笑了笑,“宴上就不必看了罷,明日路上再看,好麼?”

“……好。”夭紹慢慢掉開視線,望着面前杯盞,神色怔忡。

商之忽有些不忍:“夭紹。”

“嗯?”她回首,目光明亮,期翼地看着他。

他卻一時什麼話也不說,只輕輕握住她放在錦盒上、一直在發顫的手。肌膚相觸,才知彼此的手掌都是一般的冰涼。兩人對望着,夭紹眸中的光亮慢慢暗淡,卻仍緊盯着他,最後一絲光澤沉澱在她眸底,固執不消。

商之抿了抿脣,低聲道:“血蒼玉只剩下了一枚。不過你放心,雪魂花仍能救活,只是藥效減弱……只要阿彥戒了他現在吃的藥散,或能……再活數年。”他握緊她沁滿冷汗的手心,又道:“事情並未至絕境,至明年初春,燕然山的雪魂花定然再生了,我們還有希望……”言至此處,忽覺不對,望着面前少女剎那蒼白如雪的面龐,急道:“夭紹,你聽見我說話麼?”

夭紹不語,看着他,目光懵然,彷彿大夢初醒。

“……聽到了。”她輕輕點頭,脣一張一合,卻未吐出任何聲音。只稍稍清醒,便覺心中的絕望已近撕毀人生的悲愴,而自己的身體更似自九天直直墜落般,頃刻間摔得骨骸四散、支離破碎,再不存一絲氣力。

阿彥,九年尋藥,生死茫茫,期望、失望、而後絕望……不斷輪迴,不斷折磨――你原來都是這般忍過的麼?

她忽地輕笑,幽然道:“希望?還能再希望麼?”轉眸望着錦盒,目光寒冷厭世,再無素日的光彩清澈。商之眼睜睜望着她一瞬偏執至此,彷彿一霎那,便是滄海桑田、紫陌紅塵。看了她良久,將她的手鬆開,苦笑道:“如果連你都絕望至此,還有誰能鼓勵阿彥,令他再生活着的期翼?”

夭紹凜然一驚,慢慢揚起臉。商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他此刻要的,絕不是你帶着絕望與悲痛回去。若你還能歡笑快樂,他即便病入膏肓,亦不捨離世。”他微笑道:“那樣,我們便還有希望。”

夭紹卻無法再笑出,只覺目中酸澀難忍。她微微低下頭去,雙目一垂,淚水撲簌而落。

商之輕嘆:“這是宴上。”夭紹亦感覺周側有探究的目光朝二人看來,忙側過身,拭乾眼淚,垂首握着杯盞,輕輕道:“尚,謝謝你。”耳畔,晚風吹過,他只低低嘆了口氣,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如何――夜色愈濃,圓月西移,銀光照入杯中,澄澄然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宴後,夭紹隨明妤回紫辰殿。沐浴罷,見明妤寢殿燈火仍盛,想了想,輕步走了進去。明妤晚妝清麗,正闔目倚在長榻上,自東朝隨嫁來的兩名侍女侍奉在旁,見夭紹來,輕聲笑道:“郡主來了,晚宴鬧了這麼長時間,你竟不累麼?”

夭紹道:“不累,想和阿姐說說話。阿姐睡着了?”

侍女們掩嘴一笑:“沒呢。”

那邊明妤也已睜開眼,含笑望着她:“我便知你今夜一定要找我說話,一直等你呢。”言罷指了指榻邊矮凳,讓她坐下,又囑咐兩侍女道:“去前朝看看,陛下休息了沒?若沒休息,黎公公如今不在,叮囑前朝的人多熬些醒酒養神的茶湯。”

“是。”侍女領命去了。

明妤拉着夭紹的手,笑道:“如何?你想和我說什麼?”

夭紹笑着搖搖頭:“本想問阿姐如今過得如何,但看方纔阿姐的叮囑,便不用問了。夫妻之間舉案齊眉,如此體貼周到,想來平時北帝對阿姐也是極好的。”

明妤輕輕一笑,不置是否,言道:“你若沒話問我,我卻有話要問你。”說着審視夭紹的眉眼,見她雙眸依舊微微泛紅,柔聲道:“你和雲中王,是不是已私下定情了?”

“什麼?!”夭紹滿臉通紅,一時手足無措,解釋道,“我和他只是……只是知已好友,阿姐莫要胡說!”

明妤看着她竭力辯駁的緊張神情,目光略動,不知何想。過了一會兒,見夭紹面色紅暈已褪,眸中卻漸漸透出幾分傷愁,心中不禁暗暗嘆氣。說道:“我誤會不誤會不要緊,但怕別人誤會……北朝朝事正是晦深莫測的時候,你此時入宮,只怕陛下用意並不簡單。若真的牽扯到相關利害關係,我卻擔心自己不能保護好你。”

夭紹淡淡一笑:“這個阿姐倒不必擔心,我明日便能回江左了。”

明妤怔了怔:“如何得回?”

夭紹道:“竺法大師正在邙山白馬寺,婆婆有命我回江左的急旨給他。若他明日攜旨來請我回東朝,北帝斷無扣人於洛都的道理。”

“如此……”明妤想了想,蹙眉道,“太后又爲何會在此時來旨要你回朝?”

“此事一言難盡。”夭紹嘆了口氣,便嚮明妤說了沈太后重病、敬公公喬裝至北朝傳旨一事。

明妤聽聞敬公公起初被慕容子野無辜押入牢獄,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伸指戳了戳夭紹的額角,數落道:“太后一向最爲寵愛你,如今病重,你不日日侍奉在旁也就罷了,竟關押敬公公一行人,真是……”見夭紹臉上亦有慚愧擔憂之意,斥責之詞終究沒說出口,轉而言道,“我卻當真不知,若非雲中王,這北朝有什麼吸引你的,能讓你半年不回江左?”

問到此處,夭紹笑了笑,臉色微微發白,低下頭去,卻不肯再言語了。

“罷了,”明妤素知她的執拗,收了口,緩緩自榻上起身,言道,“你既明日出宮,我連夜寫封家書,勞你帶給我父王。”

“好。”夭紹站起攙扶住她,望着她還未隆起的腹部,腦中忽想起苻子緋昨夜的病容,不禁低低嘆了口氣。

明妤瞥她一眼:“還有何事憂愁?”

夭紹心下黯然,卻又不願在明妤面前流露太多傷感,勉強笑了笑,道:“我卻是懊悔,不能守在宮裡看我小侄子出世了。”

明妤微笑垂首,手掌輕撫腹部,柔聲道:“總有一日會再見的。”

次日朝後,司馬豫正與裴行等人在文華殿議事,一時有內侍通傳,東朝竺法大師手執沈太后懿旨於宮外求見。

“竺法大師?”來者甚爲不速,司馬豫心起疑惑。然東朝慧方寺主持竺法、北朝白馬寺主持竺深,此二人聖名滿天下,不僅義理精深、悲天憫人,更因俗身皆出自兩朝皇室,尊貴無比,天下無人敢待之不敬。更何況如今竺法攜沈太后懿旨而至,雖來得魯莽,司馬豫卻也無法怠慢,忙命內侍傳竺法入前朝,避退羣臣,自換了朝服,於文華殿正殿等候竺法。

不多時,日色下遙見緇衣飄飄,一僧人緩步行在漢玉宮道上,身姿清絕脫俗。竺法與竺深雖爲同輩師兄弟,卻比竺深要年輕許多,顎下美髯低垂,眉清目秀,周身氣度曠達,甚得東朝山水之靈毓。

竺法慢步入殿,合十而禮:“東朝竺法見過陛下。”

“大師請起,”司馬豫揚手虛託,道,“賜座。”

竺法不比竺深寶相莊嚴,行止爾雅斯文,然言詞隨性,卻有江左名士的風範。此刻含笑婉拒道:“老僧爲人所託而來,帝王貴胄之地,不便久留。只是我朝沈太后懿旨,須得老僧轉交明嘉郡主。聽聞郡主昨夜入宮,老僧莽撞尋到此處,未曾按朝禮覲見,還請陛下恕罪。不知陛下能否爲老僧宣出郡主?老僧自於殿外等候。”言罷,便要轉身出殿。

“大師留步,”司馬豫喚住他,“朕素日亦研究佛家義理,今日若能聽大師親自講解佛經精妙,便是一刻,亦是受益無窮。大師請殿中坐。”說罷,轉顧身旁內侍:“速去紫辰殿傳明嘉郡主。”

“是。”內侍疾步出殿。

竺法微笑道:“陛下貴爲萬民之主,閒暇能修佛學義理,誠屬不易。”言罷,欣然在御案下首落座,與司馬豫講解佛道,言詞殷殷謙和,不過一刻,便讓司馬豫深覺佛法無邊。

正聽竺法說到深刻玄妙處,內侍通傳明嘉郡主宣至。司馬豫遺憾道:“稍後再請教大師。”便傳夭紹入殿。

夭紹趨步至殿中,拜過司馬豫,又對竺法欠身一禮,微笑道:“大師別來無恙。”

“郡主有禮,”竺法淺笑頷首,將帶來的懿旨遞出,“此乃沈太后的旨意,郡主看看罷。”

“是。”夭紹肅容接過,看罷臉上笑意盡去,眉目之間滿是憂慮。躊躇片刻,轉身朝司馬豫深深一禮,輕聲道:“陛下,明嘉想請辭回東朝。”

司馬豫皺眉道:“何事?”

夭紹將懿旨呈上御案:“太后病重,宣明嘉南下榻邊侍奉。”

“如此……”司馬豫望過卷帛上的字跡,目光落在最後章印處,半晌方慢慢啓脣,“你準備何時啓程?”

夭紹道:“太后旨上令我見諭即回,明嘉不敢懈怠,想立刻啓程南歸。”

司馬豫手指敲擊御案,斟酌良久,才道:“我朝如今戰火頻頻,郡主南去一路恐有危虞。朕派禁軍百人護送郡主南歸罷。”

夭紹看了看他,心中雖是無奈,卻不得不點頭應下:“多謝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獨步江左的郗公子彥就要出場了……

其實此人並未消失幾章,不過因爲我緩慢的更新速度,的確好像幾個月沒有見到此人了,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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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說下週日繼續更新的,不過過幾天好像中秋啊,中秋加更吧:)

第一章.事變孰能投鞭飛渡子慕予挾劍絕倫費心苦籌謀鏖戰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轉身明滅秋風塵染漫西州夜宴三變,君心難測何以解憂將初成雲箎易成,孤心難斷歲已晏,空華予挾劍絕倫將至憶往昔,故如初篇外.胡騎長歌空山猶在,暗換年華孰能投鞭飛渡月出曲流音秋風塵染漫西州懷瑾握瑜,豈能獨善天命難參行禮重重,探路重重咫尺青梅空山猶在,暗換年華風雨無常誰道非舊識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摴蒱之戲將初成長別離月出曲流音天命難參靈壁之圍風雨無常子慕予幼無人憐,是以少孤何以解憂孰能投鞭飛渡歲已晏,空華予密塔困情深轉身明滅憶往昔,故如初秋風塵染漫西州月出曲流音靈壁之圍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送別華容問道江河無限清愁月華沉香空山猶在,暗換年華玉笛流音飛怒江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歸計恐遲暮血濺華月轉身明滅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雲起求劍試心,求策試誠風雨無常數風波計中計子慕予仁智得符血濺華月血蒼玉篇外.胡騎長歌天命難參何以解憂斷橋伏波,爭鋒雪夜分途驚馬獻策挾劍絕倫風雨無常血蒼玉序章.風起幼無人憐,是以少孤第一章.事變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正文開始更新:)分途篇外.胡騎長歌不速之行相逢卻已難相識仁智得符費心苦籌謀序章.風起咫尺青梅進退皆真心第二章.逃亡第五章.浴血鏖戰月華沉香分途長袖善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