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坍塌

采薇一臉薄汗回到了座位上, 面帶微笑,睿軒看她輕鬆的神色知道老人救過來了。

高鐵很快到了無錫,睿軒卻沒下車:“你一個女孩提着這麼多東西不方便, 我先陪你回去。”

采薇皺了皺眉, 深覺不妥。

這身份是個問題。

以什麼身份登門?睿軒結婚的事二老是知道的, 可現在離婚的事卻不知情。

之前她是帶過睿軒回家見父母的, 當時他雖還未創業, 事業未有大成,但是名牌大學畢業,器宇軒昂, 工作不錯,待二老也很好, 二老挺滿意睿軒。

之後采薇要出國, 睿軒不忍放棄國內事業, 二人分隔兩地,二老還深覺惋惜。

可是手裡大箱小包地提着, 還要管歐陽那18只豬蹄髈,她確實哭笑不得。

她突然覺得睿軒在酒店裡幫她拿下歐陽這媒人禮是有預謀的。

從上海到揚州沒有直達高鐵,得到鎮江再轉城際客車,到了揚州客運站還得再打趟車回家,帶着這麼多東西倒車上上下下着實不便, 她有些畏難。

采薇躊躇, 不吭聲。

他知道她嫌重怕麻煩的心理, 開口道:“反正二老知道我結婚了, 我就以朋友身份上門送完東西就走, 不用多慮!”

采薇釋然:“好的,那就先謝謝你啊!”

客氣的口吻叫睿軒一愣, 她確實當他普通朋友了。

采薇家在三樓,睿軒幫她把東西提到家門外,定定看了她一眼,說:“我的號碼沒變,有事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會一直都在。”就轉身準備下樓。

采薇覺得愧赧,他大老遠送她回家,他依舊像以前那樣對她好,自己卻無以爲報。

正想叫住他,門突然開了,采薇媽媽提着垃圾出來,看到了女兒還有正要下樓的睿軒。

“薇薇回來啦,哎呀,睿軒也來了,快進來坐!”采薇媽媽雖不明白倆人怎麼會一起回來,但對睿軒這孩子印象極好。雖然兩人分了,這孩子逢年過節還是會寄東西過來。這會都到了家門口,這地主之誼怎麼都得盡的。

“阿姨好!”睿軒打招呼。

“哎呀,采薇也真是,睿軒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下樓再買兩個菜去。”采薇媽媽說着就要下樓。

“阿姨不用客氣了,我這就回無錫。”睿軒說。

“哪有這樣來了就走的?”采薇媽媽看了眼自家閨女愣愣地站門口也不攔客,驚訝地說:“大老遠從無錫過來的吧,怎麼也得吃個午飯啊!薇薇,愣着幹什麼呢,快進去倒茶阿!”

“哦”采薇本就愧疚,再看看媽媽也不反對,就把睿軒請進了屋子。

采薇爸爸和外公聽到門外聲音也都出來迎客,一陣寒暄後,采薇給睿軒端茶倒水。

采薇爸爸問起睿軒現在工作的事情,做生意的事采薇不懂在一邊也插不上嘴,就過去給外公捶背說些個體己話。

外公年紀大了,耳朵不太靈光,采薇坐在外公身邊,給他講留學期間的那些趣事。

沒一會,采薇媽媽回來了,買了鹽水鵝、雞汁大煮乾絲等等幾樣揚州特色的熟菜,

飯桌上,因爲采薇難得回來,采薇爸爸開了瓶52°洋河藍色經典夢之藍,給采薇外公斟滿了,然後剛要給睿軒倒酒,采薇忙阻止道:“爸爸,睿軒胃不好,我給他倒點熱水吧。”

睿軒笑着看了看采薇,心內暖暖。

“瞧我這記性,都忘了!”采薇爸給睿軒夾了塊鹽水鵝:“睿軒,吃菜,別客氣!”

采薇媽狐疑地打量了兩個年輕人,聽采薇那話覺着有那麼點心疼睿軒、藕斷絲連的意思,試探地問了句:“睿軒啊,這次回無錫怎麼沒帶着老婆呢?”

采薇給外公夾菜的手一抖,露出微微意外的神色看向睿軒。

睿軒略一遲疑,仿若無意般說道:“我已經離婚了!”

“哦!”采薇媽就會意地沒再多問。

桌上的氣氛淡了下來,采薇埋頭扒飯,她沒料到睿軒這麼坦白地說了出來。

不知道爸爸媽媽心裡會怎麼想。

等睿軒回去了,還是早點和他們說子墨的事情吧,可別叫他們誤會和睿軒還有希望纔好,想當初分手第一個反對的倒是自己父母。

采薇正神遊着,就聽到“哐當”一聲,外公手裡的飯碗掉了下來,外公的身子軟軟地往後倒。

采薇連忙扶穩外公,嚇的不輕:“外公怎麼了?”

外公沒有說話,直接暈了過去。采薇媽媽連忙打了120救護車,睿軒和采薇爸爸一起把外公擡着送去了醫院。

到了醫院,外公才悠悠轉醒。

采薇心內焦急萬分,外公平時身體還算硬朗,怎麼會突然暈了呢。

醫生問到家屬先前病史,采薇一一答了,醫生又問了暈倒前有沒有吃什麼刺激性食物。

采薇想到那瓶夢之藍,外公只有偶爾小酌,今天飯前空腹喝了一點,就如實告訴了醫生。

醫生開了單子,讓去做胃鏡。

采薇扶着外公餵了止吐藥,然後去做胃鏡,又抽樣化驗。

采薇的心突突地跳,作爲醫務工作者,對醫生的處理方式她隱約對外公的情況有了判斷,但是又不敢往下定論,畢竟化驗結果要幾天後纔出來。

回來的出租上,采薇坐在後座外公身邊,睿軒在采薇左邊暗暗地握了握她的左手,給她力量。

她沒有躲開睿軒的手,她的心很慌亂,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自己又是獨女,不能侍奉左右,外公現在又有突發狀況,她難過、心焦、壓力。

她想給子墨微信,但是子墨遠在澳洲他只會爲她擔心,她剋制住了自己的念頭。

睿軒那溫暖的手給了她慰藉,她下意識地不想推開這樣一隻援手。

到家後,采薇讓外公好好休息。

采薇爸爸和媽媽分別打電話把外公的事情通知給了二姨媽和小姨媽。

采薇失神地坐在沙發上,睿軒沒有走,陪着她。

她不知道爲什麼一回來天就像要蹋似的,她想在化驗結果出來前有個依靠,不讓自己倒下。

采薇媽是長女,外公外婆自小和采薇一家住,采薇又是外公外婆帶大的,自然親密。

外婆去世早,外公孤單。上中學時,采薇用自己零花錢給外公買了個小收音機,讓外公帶着晨練,外公開心極了,還和晨練的老友們炫耀自己有個乖外孫女兒。

再後來她去外地上學,出國,與外公相聚時日越來越短,現在竟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她頹力地靠在沙發上,睿軒語氣輕柔地安慰:“別怕,有我在!”

她竟平靜了些許。

因着外公的事,采薇再沒勇氣這檔口提自己的感、情、事,草草地給子墨發了條微信:“這幾日家裡有事,等有空再Face Time吧。”

子墨收到這微信消息,看了好久,他隱約覺察出她心緒不寧。

子墨擔心采薇,留言:“薇薇沒事吧,有什麼需要告訴我。”

采薇既無力碼字,又不想讓子墨擔心,只回了:“嗯,沒事”

子墨看着采薇簡短的回覆,只當她剛到家太疲乏,可接下來好幾天采薇都沒有再來一條微信,他的留言一概不回,他開始惴惴不安了。

他不想貿然Face Time,萬一時機不恰當,上次的事情就是個反例。

他想起了采薇有上□□空間的習慣,於是用她的□□號檢索。

沒有認證,直接打開了她的空間,最新簽名已改成了“我的世界坍塌了”!

他觸目心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竟沒有告訴他!

她是不信他麼,還是沒有把他當做最親密的人?

他送她一生之水,就是要終生愛她,終生做她的倚靠。

他們彼此答應永遠不要有永遠都不要猜疑,不要誤解,不要生彼此的氣。

可是這許諾漏了一句“永遠不要有隱瞞”!

子墨繼續瀏覽采薇的空間,發現最近乃至近幾年都沒有寫日誌,只有幾年前的兩篇日誌在上面。

第一篇日誌名爲《初燙》:

女生有太多的初次情結,初戀,初吻。

某日,上鋪姐妹回宿舍,一臉怏色,一問才知是初握被奪。所謂初握,即初次與男子握手。她原是打算留給心儀的男孩的。依此類推,初帶就是初次被男生騎車帶着。

其實要數真正的初吻,初抱,我們女孩baby時期就給老爸了啊。而女孩們歷歷銘記自己少女時的種種初次,是去懷念年少時青澀的心情。第一次多巴胺被激發,心中小鹿亂撞,手心溼透,怕自己泄露心事緘口不言,不敢正視,卻又故作不在乎。心理的敏感階段,只要風乍起,就能吹皺一池心水。而再往後的風就不再如那第一陣風,因爲第一陣風風乾成了標本,它完成了一種意象。愛初次,愛的是初次的聯想;愛初次以後,愛的多不是愛本身,愛的多爲名、利等俗物。

晚11點,給我的初愛睿軒先生短信:“我燙頭髮了。”他回:“我會嚇一跳!”他只願記得我直髮的樣子,我理解成男生的初次情結,有納蘭之詩爲證“人生若只如初見”。

未讀完子墨抱iPad的手開始略微顫抖起來。因爲薇薇寫的那句“愛初次以後,愛的多不是愛本身,愛的多爲名、利等俗物。”

那些字重如千鈞,將他的心碾碎成泥,可他還是拼命穩住心緒,繼續點開第二篇日誌《攜愛遊園記》:

離揚州久矣,思其景亦久矣,今有愛侶自遠方來,攜其共遊維揚園林,觀美景於雨霽之間,聞典故於導遊之口,乃感廣陵園林之巧,深嘆幼年遊園多次,只止於景,嬉于山石,未識其園之妙也。

時爲六月,春夏之交,無春景之萬紫千紅,落英繽紛,亦無夏日之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然河湖兩岸,垂柳依依,沙洲之上,白鷺翔集,細雨之中,長堤春柳勾畫綠揚城郭,雨霽天明,粼粼波光染繪廣陵湖澤,其景其境,亦使人心曠神怡。

瘦西湖,維揚第一景也,其湖曲折狹長,匯亭臺水榭之景,集二十四橋於一地。小學六年,年年春遊,皆至於此,其後,卻有多年未至也。今次觀之,有喜有憂。喜者,運河兩岸,皆作公園,亭臺樓閣,一一俱全,瘦西湖之景,不再囿於園門之內也;憂者,今之湖水,色澤暗綠,雖淺處不見其底,不復往日之清也。

湖之北隅,新造一園名萬花園,集全國多處城市市花於園中,有岸芷汀蘭爲景,有石壁流淙爲音。然因其新造,假山石上,無青苔泥痕,白玉欄杆,太過潔白耀眼,終需經歲月打磨,方能與瘦西湖之古韻融合。

個園,全國四大名園之一,因竹聞名。時至六月,新竹始成,蒼翠碧綠,挺拔婀娜。細雨之中,穿行於竹林,觀假山嶙峋現四季之景,遊走於迴廊,賞窗格檐瓦寓福壽之意,深感其妙。

何園,亦爲私家園林代表之作,園主曾爲海關關長,故此園建築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小學春遊曾至何園後花園片石山房,當時只知攀爬假山,今日才知此山爲疊石大師石濤唯一遺作,內含鏡中花,水中月之景,構思之巧,匪夷所思。

遊於名園,見其景,聞其典,令人忘返。昔日遊玩,出園之時,常感勝地不常,盛時不再,然則今日,運河兩岸廣造亭臺樓閣,深巷之中,修繕後的古宅連成一片,鬧市之中,亦有不少建築帶飛檐,開櫺窗,以青石爲牆,以黑瓦爲頂,古風遍佈揚城,令人頗感欣慰。揚州,終於沒有迷失在現代化的進程中,爲人們保留下了千年的古韻。

子墨看到開篇那“愛侶”二字,再看到日誌的配圖,心開始猛烈抽搐起來。照片裡的采薇小鳥依人般偎在年輕男子懷中,而那男子正是那天Face Time視頻裡抱着采薇的人!

他記起他們曾經的約定:

明月共嬋娟。要是我這身體不廢,真想去看看。

雖然橋上沒有無障礙設施,倒是有遊船可自由穿梭於橋洞,您去倒也不費事兒。

采薇願做我的地導麼。

樂意之至!除了賞夜月,我們還可以去觀晝月。

晝時也能賞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堪稱人間孤本的石濤之作-何園疊山人造月吧。

正是,答對,加十分!

那是她的初愛,所以她與他遍覽揚州勝景;自己便是初愛之後的俗戀麼?

她的巧笑嫣然仍在腦海,自己卻心痛難耐。

自己那死寂的下身又開始大幅度彈跳起來,子墨蜷縮的左手一下又一下拼命拍打胸口,卻怎麼拍都止不住心內的血流成河,抱着平板電腦的右手也忽地一甩,將電腦重重拋落在地。

子墨的頭抑制不住地向上仰,雙目緊緊闔上,覺得天旋地轉,一切都在毫不留情地坍塌,痛楚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