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玉清玄繞了個彎,想方設法地避開天煞的耳目,和欒元老見了一面。
當時玉清玄懷着足夠的謹慎,本想借助這一支脈的力量和天煞鷸蚌相爭,然後他也不求能從中漁利,只要撈取到足夠的煞魔結晶,帶着北苒脫離控制便可。雖然這是一個很瘋狂的計劃,但他沒有更好的選擇。
不過也許是因爲欒元老和天煞的那羣冷血殺手有着本質的區別,又也許是因爲此時的玉清玄已經有了不弱的實力,他們的態度顯得格外親近,不僅把手裡頭所有的煞魔結晶都給了玉清玄,還順帶送了他一堆天材地寶,包括天煞的玄靈族人所沒有的一部分傳承。
藏身九辰門中的玄靈族人其實並不多,如今滿打滿算不過幾百餘人,一個是因爲靈族子嗣本就繁衍困難,而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太擅長空間之道,在探索西境的時候傷亡慘重,當煞魔星的資源幾乎被耗盡後,他們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北境九辰門中。
狡兔三窟,九辰門就是他們花了百年時間精心準備的一條後路。
當時的九辰門門主,便是欒元老的徒弟,可以說九辰門能名列五大宗門第二,離不開他們這一支玄靈族人暗地裡的幫助。
起初大部分人都待在宗門禁地裡,如隱形人一般足不出戶,但漸漸地,上任九辰門門主一個一個給他們找到了合適的身份,於是衆人便搖身一變,成爲了九辰門的長老或弟子,再一步步升遷上來,就像地地道道的土著一樣毫無破綻。
所以當玉清玄接觸到欒元老的時候,這些玄靈族人已經完成了這個漫長的轉化過程。
此後兩人又隱蔽地見了幾面,直至有一次,欒元老把宗門裡所有的玄靈族人都叫來,在玉清玄還沒搞明白這是幹什麼的時候,所有人集體以血爲媒完成了古老的儀式,尊奉玉清玄爲靈皇,立下血誓誓死效忠。
玉清玄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問過欒元老爲什麼,後者很平靜地跟他說,血脈也是傳承的一部分,天煞目光短淺,只顧私利而不顧族運與未來,可他卻相信,玉清玄遲早能走到道境的盡頭,帶領玄靈族重新崛起。雖然這需要不短的時間,但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願意等待。
也許人與人之間的確是不同的,有些人把信念當玩笑,有些人卻把信念當作靈魂。
玉清玄最後一次回到了天煞,按照他和欒元老商量好的計劃,以金蟬脫殼之計帶着北苒脫身離開,一年之後,他就成爲了新的九辰門門主。
上任門主查秋毫巴不得有人把他替了,事實上對大多數修煉狂來說,當門主本身就是個極大的負擔,想痛痛快快閉個關都不行,稍稍消失半個月,底下長老就要炸了。所以換班之後,他興高采烈地退居了二線,想修煉修煉,修膩歪了就出去遊山玩水,啊,退休養老的生活真是幸福。
結果他後來才發現,這個世界是不可能公平的,玉清玄雖然當着門主,但照樣可以想閉關閉關,想出門出門,所有玄靈族人一齊發動手下幫他處理公務,就爲了不打攪到他的修行進度,只要每個月玉清玄聽一次通報就可以了。
玉凌在旁邊唯有默默地不說話,人與人果然是不同的,玉清玄可以盡情划水,但他從建立西聯前就一直操心到現在,還有操不完的心,不留一個分身在百蠱星待着,那羣貨分分鐘上房揭瓦給你看,人生真是充滿了惆悵……
這個時候,北苒也帶着欒元老等人走進了殿內,後者還不忘又補了幾道隔音屏障。
“好多族人都不在,基本上金剛境以上的,我都叫過來了。”欒元老先對玉清玄頷首一禮,隨後纔看向玉凌幾人。
基本上這些玄靈族人都有分身秘術,雖然分多了恐怕會影響實力,但只弄一個分身,就不會干擾到太多。
“沒事,不用一臉凝重,這次就是見個面而已。我先介紹一下,凌兒你們已經見過了,我就不多說了,這位是我的父親,玉道仁,這位是我二哥,玉清原。玉家尚還有一些人在西聯,之後我會讓凌兒幫我選幾個有資質的苗子,送過來看能不能覺醒血脈。”玉清玄很直接地道。
欒元老立即正容一拜:“欒微見過二位。”
“當不得當不得。”玉道仁趕緊避讓開來,畢竟對方再怎麼說也是一位不滅境元老,這讓他難免有些誠惶誠恐。
欒元老卻堅持着把禮數行完,方纔擡起頭鄭重地道:“您傳承了皇族血脈,還是吾族靈皇之父,這一禮自然是當得的。”
玉道仁苦笑了一下:“唉,我這都一把老骨頭了,有沒有這血脈也區別不大,倒是欒老對我兒助益良多,我先替他謝過你了。”
“禮法不可亂,我只是做了我應做的事,您可切莫如此稱呼於我。”欒微搖搖頭道。
玉道仁看出對方是個仁厚忠誠,卻也古板守舊的人,難怪玉清玄沒把雲夢蝶的事告訴對方,雖然時至今日,貌似怎麼地也躲不過了。
果然,在玉清玄一一介紹完欒微等人後,對方就徑直拋出了這個問題:“宗主,屬下並非責問於你,只是雲盟主的事……您終歸要給個解釋吧?”
“這……”玉清玄頗有些尷尬,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直視欒微:“元老,並非我有意瞞你,只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欒微的眼皮跳了跳,神色依然維持着平靜:“您說吧,我大致已經猜到了,雲盟主和苒兒的母親,應當是一位元靈族人吧?二十多年前,元靈族通緝你,也是另有隱情?”
北苒拽了拽欒微的衣袖,小聲道:“欒爺爺您別這樣子嘛,我爹他當時又不知道……”
欒微不爲所動,只是定定地望着玉清玄,直到後者艱難地點了點頭後,才接着問道:“那麼可否告訴我,對方究竟是何身份?”
玉清玄深吸一口氣,話到這份上他反而也不忐忑了,緩緩道:“她是元靈族曾經的靈女殿下,名叫雲夢蝶。”
“什麼?!”
幾位玄靈族長老一個沒忍住便驚呼出聲,只有欒微依舊默不作聲,臉色陰晴不定。
就在北苒一萬個擔心欒微會不會氣到原地爆炸的時候,後者倒是比他們預想中的要冷靜許多,還可以平心靜氣地繼續發問:“宗主和她是在祖星認識的?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已經破罐子破摔的玉清玄乾脆利落地道:“對,那個時候幻靈族試圖衝擊封印,被元靈族的人察覺到了,就派了夢兒和她姐姐一起去祖星偵查情況,結果猝不及防地遭遇了風暴亂流帶,她受了重傷後又被祖星殘缺大道壓制,修爲嚴重跌落。我遇到她的時候,她臉上全是灰土,跟小乞丐一樣爲難地拿着星幣,試圖買一鍋小籠包,卻被老闆罵得可慘……”
玉清玄露出幾分緬懷的神色,嘴角也不禁揚起一抹笑容:“那大概是她這輩子混得最慘的時候吧,卻偏不湊巧被我給撞見了。”
北苒趕緊道:“其後還有八萬字劇情,我都聽膩歪了,欒爺爺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跟你從早掰扯到晚……”
“咳咳。”玉清玄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正色道:“欒元老,可能在你的眼裡,所有元靈族人都是必須剷除的對象,但我可以對整個元靈族大開殺戒,卻唯獨不願傷到她,她是我這一輩子,願意用性命守護的存在。”
欒微久久不語,半晌才冷冷道:“那玄靈族呢?”
玉清玄緩緩道:“欒元老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在心裡,我今天能走到這一步,也離不了諸位任何一個的幫助。我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如果玄靈有難,我作爲靈皇也必將戰鬥到最後一刻。”
“但宗主,你的命只有一條。”欒微加重了語氣。
玉清玄澀然道:“如果元老非要逼我做個選擇,那我也不可能爲了她一人毀掉整個玄靈族的未來,只是到那時,我願與她共赴深淵,這靈皇之位,便還給元老罷。”
欒微看到了他眼中無可迴旋的決絕,心頭驀地一陣刺痛。
很久以前,他也有一個同樣深愛的女子,可是她在西境偶遇一位元靈族斥候的時候,卻不得不與對方同歸於盡,當他趕到的時候,竟連她的屍體都找尋不到,只有一枚斷掉的髮簪,靜靜地散落在血泊裡。
這一萬年來,不是他們躲藏得有多好,而是有太多太多的人在黑暗中負重前行,直至獻出性命,最終留下的只是一排排沒有溫度的姓名。
那時他就發誓,有朝一日定要滅掉元靈族,爲她復仇。
可是……上天彷彿跟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自己寄予重望的靈皇陛下,卻深愛着元靈族靈皇的女兒。
但玉清玄有錯嗎?
沒有,那時的他還只是一位無憂無慮的祖星修者,不知道五大靈族的恩怨糾葛,更不知道自己流淌着什麼樣的血脈。
“可是以後呢?以後要怎麼辦?”欒微喃喃道,像是在問玉清玄,又像是在問自己。
玉凌看了看癟着嘴分外難過的北苒,又看了看滿臉歉疚的玉清玄,突然出聲道:“其實大可不必這麼糾結。”
“嗯?”欒微有些恍惚地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