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悲歡何處(二)

梳頭的小丫鬟把馮夙的頭髮理順,挽成男子式樣的髮髻,走出來對着馮妙施禮:“皇后娘娘,小郡公聽不到別人說話。”

侍立在馮妙身邊的宮女躬着身子小聲稟奏:“馮小郡公的身子還有些虛,再調理一陣就能好了,不過從此以後,小郡公就不認得人了,也不會說話。”那小宮女見馮妙一直不說話,又補充說道:“其實小郡公這樣挺好,什麼也不知道,就什麼困擾都沒有了。”

馮妙心裡清楚,元宏在那一天的晚膳裡,下了能讓人變得聾啞癡傻的藥。對馮夙來說,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不然,他心裡記着的慕容世系譜,遲早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只怕到那時,心思如白紙一樣的馮夙,下場會比今天更悲慘百倍千倍。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那名梳頭的小丫鬟已經端了粟米飯和肉湯進來,用小勺盛着米飯,沾上一點湯汁餵給馮夙。馮妙見過癡傻的丹楊王世子,可馮夙此時的樣子,卻跟丹楊王世子半點也不相似。他很安靜,身上的衣衫也乾淨整潔,米飯送到嘴邊他便聽話地吃下去,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偶爾會擡起來看着屋裡的人,卻像懵懂無知的嬰兒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沒有人能從一個呆傻聾啞的人口中問出任何秘密,元宏沒有殺馮夙,卻徹底解決了一切後患。他建了這座郡公府養着馮夙,算是把這件事給遮掩了過去。

“這樣很好……”馮妙低聲說了一句,便轉身往門外走去,像要說服自己似的,又提高音量說了一遍,“這樣很好,夙弟再也不會惹麻煩了。”

看她腳步虛浮,隨行而來宮女趕忙上前攙扶,送她上了肩輦。一路上馮妙都神色如常,只在進入宮門時說了一句:“去華音殿。”宮女原本是奉了元宏的旨意帶馮妙出去,按理還應該把她送回澄陽宮,剛要開口勸阻,馮妙便又說道:“你回稟皇上說,本宮想回華音殿休息,皇上必定不會怪罪你的。”

闊大的肩輦沒辦法通過華音殿前的小木橋,只能停在那一彎清淺的水波之外。馮妙下了肩輦,腳步飛快地走進殿內。素問迎上來,她的雙手還沒有好徹底,不能攙扶伺候,只能關切地問:“娘娘,您這是從哪回來,怎麼臉色這麼白?”

馮妙微微搖頭,剛向前走了一步,就嘔出一大口血來。

素問急得高聲招呼靈樞,叫她拿溼帕子來擦,又叮囑她小心扶着馮妙進去,不要驚着了小皇子。馮妙搖一搖手,自己走進內殿去,手扶着牀榻邊沿慢慢坐下去。

從馮夙的郡公府邸回來,馮妙的喘症便又加重了,一天裡總有那麼幾次,咳嗽時會帶出血來。素問沒辦法診脈,只能替她宣了御醫來看,御醫診了幾次脈,都說是着了涼所致,可素問心裡清楚,馮妙這回仍舊是心病。

馮妙昏昏沉沉地病了小半個月,才終於有點起色。剛能起身時,她便聽人說河陽無鼻城傳來消息,廢太子元恂故去。奉命看守無鼻城的人,不知道該按什麼樣的儀制來料理這位皇長子的喪事,所以纔派人快馬稟報皇帝。

元宏只隨口吩咐道:“他已經不是太子了,犯下如此罪行,他還有什麼面目去見祖宗先人?就用草蓆裹着下葬吧。”來報信的人聽了這話,終於確信皇帝對這個長子已經厭惡到了極點,低頭應了聲“是”,躬身退出殿外。

馮妙進入澄陽宮時,剛好便看見了這一幕。那些太監、侍衛都遠遠地看着,只能看見皇帝一個模糊的輪廓,只有她能一直走到元宏身邊,看得見他握筆的手指,都已經捏得發白。

對一個廢黜的太子,皇帝不能表現出半點憐惜之情,因爲總有人喜歡揣摩皇帝的意思,一旦發現皇帝心存不忍,便會尋找機會,適時地替廢太子喊冤,藉以撈取自己的好處,說不定又會釀成一場風波。眼下大軍南征,洛陽城內最需要的便是安穩。

馮妙走上前,用雙手捧住他握筆的手。元宏不作聲,緊繃的半邊身子卻緩緩鬆下來。馮妙這時纔看見,他面前的紙上寫滿了字,翻來覆去都是一個封號——貞。

看見滿紙的“貞”字,馮妙忽然覺得滿心都是淒涼,沒有人能站到離他這麼近的地方,真正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如果連她也不能理解元宏,那元宏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馮妙擡起元宏的半邊手臂,貼到他胸前摟住他,聽着他沉穩低迴的心跳,低聲說:“皇長子已經是庶民,按制不能使用任何帶有皇室標記的衣衫飾物,我會叫人拿些錢財給無鼻城的侍衛,讓他們買幾件乾淨的平民衣衫來裝殮皇長子。”

元宏低下頭,把下頷放在她頭頂,兩人就這樣相互倚着,默默注視着殿外漆黑的夜色。

他們都沒想到,皇長子元恂的喪事,到底還是惹出了一場風波。元恂下葬前,宮中專門記錄皇族生死的內官,奉命前往無鼻城,對他驗明正身。這名內官在無鼻城內發現了沒有來得及銷燬的信件,都是元恂從前寫給皇帝的,滿篇認罪懺悔的話語,言辭懇切。

事關重大,內官不敢隱瞞,只能帶上這些書信連夜回了洛陽,面呈給皇帝。元宏命人把無鼻城的侍衛全部押回來拷打審問,終於有人挺不住,說出了實情。朝中有人給了他們好處,讓他們私自留下元恂的信件。他們說出的那幾個名字,都是元恂做太子時,最支持他的人。

元宏的脾氣,馮妙是最清楚的,越是怒到極點,越會看起來面色平靜。這一次,他一句話也不說,顯然是氣極了。幾個自作聰明的臣子,還沒有本事惹他如此暴怒,真正讓他既憤怒又失望的,是背後挑唆這些臣子的人。二皇子元恪剛被立爲太子,那些從前支持皇長子的大臣們,必定是爲了討好二皇子,才做出這樣的事來。

在對手最弱的時候,把他徹底擊垮,元恪這麼做,其實談不上什麼對錯,甚至可以說,他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就讓這些大臣們都爲他所用,手段十分高超。可元宏卻越發擔心,怕元恪性情越來越偏激狹隘。

馮妙想起二皇子生辰宴前後的事,也想透了來龍去脈。她知道這孩子的癥結在哪裡,高照容一直在用慕容氏訓導後人的方法教導他,可以把他教成一個儒雅博學、才思超羣的人,卻忘記了要教他懂得珍惜、寬恕、信任,有些事要忘記,有些事不可不忘。

元恪現在的性子,適合做一個御下治人皇帝,卻未必能做一個真性情的人。

馮妙沉思片刻,嘆了口氣對元宏說:“恪兒的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些替他選擇合適的太子妃,有個溫婉細緻的女子從旁勸說,或許他能不那麼偏狹。”

元宏微微搖頭:“像恪兒這樣的身份和年紀,最厭惡的便是連婚姻也要被別人操縱。不如這樣吧,選幾位適齡的女子,讓她們也跟着那些貴胄子弟一起去學堂讀書。如果恪兒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朕再做主替他立爲太子正妃。”

遷都洛陽後,宮中每年都會從貴胄權臣家中,擇選才學優良的少女充任女官,因此馮妙對哪家有合適的女兒十分熟悉。很快,幾名出身清白、性情柔婉的女子便被選進宮中,她們的父兄都有官職,卻不是世襲罔替的顯赫爵位,不至於讓元恪心中不快。

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的性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事,元宏和馮妙都知道這個道理,對元恪也只能慢慢引導。

馮妙每天花更多的時間陪着元懷,給他讀書認字。夙弟和元恪像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一個太過純善,一個太過狠戾。她希望她的懷兒,能有一顆正直的心,也能有足夠的心機,在這殺伐不斷的亂世中,保住自身的安寧。

她剛剛哄着懷兒睡熟,靈樞便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臉都是驚恐。馮妙叫乳孃抱着懷兒下去,柔聲問道:“出了什麼事,這麼着急?”

靈樞雙膝一軟,便跪倒在馮妙身前,大哭着連連磕頭:“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公子吧!求您救救他,畢竟他也救過你呀!”靈樞跟在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模樣,還從沒像今天這樣慟哭過。

馮妙上前拉她:“大哥率領大軍南征,遠在千里之外,究竟出了什麼事?”因爲前些日子病着,也因爲對軍務並不熟悉,馮妙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幫元宏看過奏表了。如果是官吏有意剋扣前方的糧草,或是出了其他什麼刻意爲難的狀況,只有向元宏稟報,事情多半都能解決。

靈樞哭得鬢髮鬆散,卻並不起身,跪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皇上……是皇上……想要公子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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