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陰鬱的上午

不知怎麼,威爾士在六月末到七月初這段時間裡陰雨連綿,讓林義龍感覺回到了冬日,令人心情並不是非常好——他又變成了一個人的獨自生活:就算林義龍希望耶昂姐妹能夠休假安心養胎,但這對雙胞胎仍然繼續執着於學術課題和臨牀實習,連帶着耶昂夫婦在假期常住的原因,她們在閒暇時間也會跑去陪自己的父母;凱蒂爲了自己的夢想積極籌劃參加地方選舉——西格拉摩根郡委員會撤銷了原格里格威赫小鎮的名額,把這個選區和旁邊的雷瑟文選區合併,一共選舉兩名郡委員進入西格拉摩根郡委員會——忙碌着;至於林父林母,返回倫敦“繼續給林義龍掙錢”去了。

雖然“繞着他轉”的人很多離得都不遠,林義龍卻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人:每天除了兩個小時閱讀並回復郵件,剩下時間分外難熬。

林義龍差點因爲無聊致死的進入彌留之際時,他突然接到了一個有些陌生的短信。

“請問是林先生麼?“短信內容問道。

“是我,請問哪位?”林義龍回覆短信。

“我是艾米,我前幾天陪薩曼莎去卡迪夫的時候我們見過面。”

有些模糊的艾米形象一下子清晰了起來,林義龍不知道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女孩到底找他有什麼事兒。

好吧,艾米對林義龍確實有一定吸引力,甚至很有吸引力——但這種吸引力值不值得林義龍付諸於行動,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哪裡可以向你效勞的?”林義龍打完這行字,覺得這樣有些太商業化了,刪了又刪,改寫成了生硬一些的“你想讓我做什麼?”

這其實是很失禮的語氣,一般當談話對象實在不耐煩,就會發這樣的信息。

“我想和你見一面。”艾米回覆道,顯然並沒能聽出林義龍的語氣中的意思。

“好。”林義龍打上這個單詞只有了不到一秒,在“發送”這個按鈕前猶豫了很久,信息還是發出。

似乎覺得細節不完整,林義龍又補上了時間和一個位於斯旺西的咖啡館的地址。

林義龍延續了他之前的思維方式,一些事上他要是有議價優勢,不可能不去利用的,總之到最後不是他吃虧。就算是被人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保證會讓開他玩笑的人付出更多代價。

把會面地放在斯旺西也是基於這樣的考慮做出的,林義龍要是去和艾米見面,他花費的時間和經濟成本要比艾米少很多——艾米要至少坐五個小時的長途大巴或四個小時的火車才能到那裡。

林義龍在當天晚上輾轉反側地臆想了艾米很多可能的動機,最後卻什麼也沒推測到。

當林義龍在約定的咖啡館現身時,坐在靠窗座位上的穿着白色針織衫深藍色長裙的艾米表面保持着鎮定和矜持,但能看到她呼吸時起伏非常大。

艾米立即站起,但林義龍示意她先稍坐,自己去收銀臺要了一杯熱可可,放了兩勺糖,在艾米的桌前停下。

“上午好,艾米。”林義龍先問候才緩緩坐下,用的不是英語。

“上午好,林先生。”少女有些緊張地,一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我能爲你做點什麼。”林義龍出來時帶了一副完全沒有度數的平光眼鏡,這樣能讓他看起來更加嚴肅認真一些。

“很抱歉,我現在纔想起來和林先生聯絡。”艾米仍然十分緊張,“我記得兩年前,林先生曾經說過,要是有困難的話,可以打電話給你。”

“是的,我是這樣說過。”林義龍皺了一下眉頭,他十分不喜歡被人拿之前毫無真意的承諾做文章。

“我想......”艾米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來,卻又十分着急。

“不用着急,慢慢說。”林義龍起身去給艾米接了一杯溫水,放到了她面前。

艾米沒有碰這杯水,捂着臉奪門而逃,連短外套都沒有拿。

咖啡館內所有人都注視着林義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林義龍也不知所措,廢了好大勁,纔在海灘上找到了跪地流淚不斷抽噎的艾米。

“到底發生了什麼?”天空飄着雨,讓艾米身上溼漉漉地,林義龍把艾米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淚眼婆娑的艾米於是講解了所遭遇的困難,結果又是一個耶昂姐妹身上的故事重演。

培養一個芭蕾舞演員的成本實在是太高,由於這個職業對身體的要求,如果採用科學的培養方式,單單一年的學費和住宿費用就會達到35000鎊,考慮到五年的課程長度,在英國有助學金和藝術教育撥款的本地學生還算能接受,可對於東亞國家的父母來說,一年的開銷是難以承受的。除此之外,爲了趕上課程,東亞的舞蹈學員通常還要在休息日另外找老師上課,這個額外的支出更是——付不起。再聯繫到這個“吃青春飯”的行業本質,一下子就感覺前途漫漫了。

一些長相不錯心思活絡的學員於是開始考慮其他的出路——比如田叔的女兒薩曼莎——至於本來出身和薩曼莎類似家境的艾米,只是單單因爲自己家裡積蓄耗光,必須放棄“追夢”罷了。在歸程時,聽薩曼莎談起感覺有些臉熟的林義龍的背景,拿林義龍給出的兩張名片做了對照,艾米就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又經過幾天的猶豫,終於有勇氣踏出了這一步。

“我父母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艾米哭泣,“我......現在急需一筆錢付9月份的學費和住宿費,林先生你能幫我麼?”

林義龍看着艾米,腦子裡想得卻不是納迪亞和薇拉,也不是凱蒂,而是遠在埃德蒙頓的英傑叔一家,在他們的心中,在發達國家再怎麼苦悶,再怎麼難熬,都是要堅持下去的,倘若因爲過不下去而灰溜溜地回國,對精氣神——或者說對自信心的打擊恐怕更甚。

總結起來的話,這句話就變成——自己在外面怎樣都好,在熟人面前絕不能掉價。

“你想追夢,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問題。”林義龍在艾米耳邊輕聲說道,彷彿惡魔的低語一般,“然而,你要考慮好,一旦你下這樣的決定,你就只剩下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