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市場無外乎兩類：一、勞務市場；二、人才市場。
按照我的條件，我只能進勞務市場找工作去。
勞務市場我去過。
那年，我跟華哥開着吉普車到勞務市場找工人裝煙包，一進勞務市場，一片黑壓壓的民工，一身的骯髒，有些人的頭髮就像從來沒洗過，都打結了。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我來自農村，沒學歷沒文聘沒工作經驗，我的職業定位應該只能是個靠出#賣體力掙錢的農民工，。
我並不是人才。
我不該進人才市場找工作。我也從來沒進過人才市場。
雖然我賣過半月的假冒僞劣日用品、化妝品，看過《推銷王牌大全》，但我對銷售實際上是所知生甚少，甚至可以說我對銷售一無所知。
然而今天我卻要進人才市場找銷售工作，這對我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挑戰。
我懷着滿心的緊張、忐忑、遊離不定，來到了人才市場門口。
有沒有那種穿一身名牌、器宇軒昂、儀表堂堂，卻胸無點墨不懂銷售，心裡遊離不定、腆着臉進人才市場找銷售工作的人呢？
在那個年月裡，可能只有我這麼一個奇葩了。
人才市場的院子裡，這裡一堆那裡一叢，好些人都盯着進門處張望。
這些人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一羣猴子，在看什麼？在等待什麼呢？我很奇怪。
門票5元一張。
我本來可以從我的褲兜裡掏出我那張皺巴巴的一百塊來買門票，但被衆人看着，我可不想暴露我本來的尷尬面目。我要向世人證明：我是有資格進人才市場找工作的。
我從包裡取出何靜給我的皮甲，從皮甲裡那厚厚的一沓鈔#票裡抽了一張出來購買門票，好些人的眼睛裡溢滿了羨慕。
我才進門，一羣小年輕就圍攏了上來：“先生！您是來招聘員工的嗎？你們是哪家單位的？招滿了嗎？……”
都什麼眼水啊？我像是來招聘員工的嗎？那些胸前掛藍牌子的若是聽見這羣人嗚裡哇啦說我來招聘員工，不衝出來把我活活打死纔怪？
我一陣侷促。趕緊逃。
到了大廳門口，我傻眼了。
四排辦公桌排成的長隊，一直向進深處延伸。靠兩面牆各有一排，中間的兩排被一條隔離帶隔着。
全是招聘單位。
放眼望去，不着邊際。
來求職找工作的人，並沒像我想象的那樣：人山人海人頭攢動。要那樣的話，我可以混在人叢裡，將自己掩埋起來，也許我就不會緊張急促。
可是，大廳裡的現狀竟然是這樣的情況：招聘的看起來比應聘的多了好幾倍。
倘若往大廳裡一站，你會感覺所有的招聘單位都在異樣地看你，對你虎視眈眈。
我遲疑了。這麼多的單位，我該如何選擇？
我站立大廳門口想：我該找一傢什麼樣的單位呢？我應該去推銷什麼呢？招聘單位都會問我些什麼問題？我該怎樣回答呢？
“找什麼工作？”
“銷售。”
“什麼學歷？”
“初中。”
“做過銷售嗎？”
“沒做過。”
“沒學歷、沒做過銷售，還來找銷售工作？！你腦子進水了吧！”
……
那該是多麼難堪的情狀！
我猶豫着：我要不要進去呢？
連找份工作，我都沒有經驗！我是如此的奧特！
我內心裡張惶無措。
最後我打定主意，管他孃的！從左到右，一家一家先看看——也許，說不定能碰上那麼一兩家不講學歷不要求有銷售經驗的吧。
靠近門口左邊的第一家，是家生產淨水器的公司。
我漂浮着兩眼看這家公司的X展架。
有工作人員問我：“想應聘什麼職位？”
我倉皇着回答：“隨便看看！”趕緊逃避瘟疫一樣逃離現場。
我幾乎是用小跑的速度，越過了門口的那幾家公司攤位，往人多的地方聚攏過去。
不遠處有一家攤位聚集了一羣求職人員。我趕緊跟步上去。
我想，我只要把自己往這羣人裡一擠，誰能看出我是來應聘的？有誰會對我提問一些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呢？
這是一家賣調味品的公司。
辦公桌後面站着一個瘦高的男人，側分短髮，穿深藍色西裝。報喜鳥的，跟我穿的一個牌子。
這個男人正洋溢着激情，對這羣應聘者演說。
大體是講他們產品的市場前景如何如何大好，銷售他們的調味品如何簡單，他支付的報酬如何如何豐厚……
最後，這人說：“銷售我們的調味品，一、我不要求你有工作經驗；二、我不需要你有多高的學歷，不需要你有多高的文憑！只要你能寫得出你自己的姓名，看得懂我們的產品說明書，會騎自行車就行……”
有幾個哥們聽着聽着，轉身擠出了人羣。有爲高個的哥們甩下一句：“皮包公司！”
我納悶了：皮包公司？這人講得多好啊，怎麼會是騙人的皮包公司呢？這位仁兄，你是如何判斷出人家是皮包公司的？
等這幾人走遠了，我擠出人羣跟了上去，問剛纔說話的那位：“弟兄，我聽你剛纔說，那家賣調味品的是皮包公司，你怎麼知道？”
這幾人轉身看着我，一臉的淡漠。
我趕緊解釋：“別誤會。我是來找工作的，我沒有做過銷售，沒有經驗。我剛纔聽那家公司的經理說得挺誘人的，本來還想試試，可聽你一說是家皮包公司，我猶豫了。所以想跟你請教請教：你是怎麼知道這家公司是皮包公司的呢？”
這幾個小夥子長得英俊，西裝革履，只不過一看就不是名牌。
但我感覺，這幾人應該也是來找銷售工作的。而且，應該是做過銷售工作、有一定的銷售經驗的。
我很想跟這幾位哥們認識認識，跟他們交交朋友學些東西。
剛纔說話的小夥子說話了：“你之前是幹什麼工作的？”
我說：“我原來乾的都是苦力，想換分銷售工作試試，但沒有經驗，所以不知道該怎樣選擇。”
這小夥子一臉不鹹不淡，說：“你看看現場的招聘單位，凡是正規的公司，哪會費那勁跟你講那麼多？人家是爺，咱們來是求人家賞飯碗的，誰願意跟你嘰嘰歪歪絮絮叨叨？！你看那賣調味品的，求爺爺告奶奶，反倒像求着別人進他的公司一樣，像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經營不善或者剛剛起步；二、公司本身就是一個皮包公司。
“我們做銷售的，找的是靠譜的公司。皮包公司肯定不能找，剛起步的公司生死難料，也不能找。所以說：朋友，找公司一定要多看多瞭解，不要輕易把自己給賣了，不然的話，你會浪費很多時間、精力、甚至金錢。得不償失。”
我覺得這小夥子分析的在理，趕緊道謝：“謝謝你的指點。我還真不知道找份工作還有那麼多講究呢。聽了你一番肺腑之言，受益不淺！謝謝！”
這幾人轉過身去，不再搭理我了。
熱臉貼冷屁股，真沒勁。
我灰溜溜的自己走一邊去，故作認真的看旁邊這家公司的X展架。
眼角餘光感覺工作人員要對我發問了，我趕緊逃離。
我就這樣心虛着在大廳裡轉了一圈，走出了大廳。
不知怎麼的，總感覺我身後似乎一直有一雙或是兩雙眼睛在盯着我。猛一回頭，又似乎根本就沒人看我。
心裡怪怪的。
我挎着公#文包，在大廳的門口徘徊着，心想：要不要再進去轉轉，好好找一家公司瞭解瞭解呢？
我正忐忑呢，一個身高160，大眼睛，卷頭髮，西裝革履，夾一個半新舊黑包，正面有幾個黃色大字——“好東西”。
年齡跟我相仿，袖珍型小男人。
這人迎着我走了過來，臉上微微帶着笑意。
我看着他。
這人似乎想跟我搭訕。我想聽聽他要跟我說什麼？
果不其然，這人開口了：“朋友！這個……這個做市場的？”語速較慢，有點口吃。
做市場？什麼是做市場？我不懂。但我可以裝懂。
我說：“嗯！”
這人從西裝口袋裡摸出一個棕色名片盒，捻了一張名片，遞給我，說：“這個……這個都是做市場的。有機會一起交流交流。”
他似乎在儘量的掩飾自己的口吃。
咧開嘴笑着，倆顆上門牙有黑斑。典型的氟斑牙。
我接過名片，仔細觀瞧：白底、紅黑綠三色字版面，排頭是“中國GY健康產業集團南方GGYY有限公司”，中間是“趙凌峰總經理。”落款是公司地址和聯繫電話。
名片背面印着：選擇大於努力！態度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
什麼狗東東？亂七八糟！
我看着面前的這個袖珍小男人，心裡想着：就你，也能當總經理？憑什麼？憑你這點海拔？憑你那兩顆氟斑牙？還是憑你的口吃？
你能當總經理，那我能當什麼了？
我雖然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叫趙凌峰的小男人，但出於禮貌，我說：“對不起，我沒有名片。”
趙凌峰說：“這……這這……沒事。留個電話，有機會，到我的工作室找我，一起交流交流。”
我掏出電話，撥響了趙凌峰的手機。
趙凌峰掛斷電話，問清了我的姓名，把我的號碼儲存了。咧嘴笑着：“吳……清泉是吧？傢伙……氣質不凡，形象不錯！是個做市場的人才！”
我在想：這個小男人是口吃嗎？不像。口吃的人，說話結巴的特徵在他的身上體現得不是很明顯，他這個狀況應該不屬於口吃。
只是這人說話的語速慢，是屬於那種總比別人慢半拍的類型。
我最怕跟語速慢的人交流。
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們班有個叫蔣建國的，就是這種類型。
蔣建國是屬於那種慢性子中最典型的典型了，比起眼前的趙凌峰嚴重多了。你要聽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等到尿急想上廁所。
蔣建國的乒乓球打得特好。
有次課間休息，我跟蔣建國對打，眼看上課時間都快要到了，這傢伙把乒乓球拍換到了左手上，說：“我……用……左……手……陪你……打……另……外……讓……你……局……局……”
不就是想說“我用左手陪你打，局局讓你發球”嗎？我他媽哪有那性子聽他講完？
他還沒講完，上課鈴聲就響了。我將乒乓球高高拋起，使了吃奶的勁將乒乓球打飛了老遠，把乒乓球拍往他扔了過去，說：“撿球！收拍子！”
我先跑了。給這傢伙慢着性子撿球收乒乓球拍。
結果，這小子因爲遲到，被罰在教室門口站了一節課的時間……
眼前這個叫趙凌峰的比蔣建國好多了，但這語速，也足夠催眠的。
我向他微笑笑，說：“有機會再說吧。我先走一步。”
正欲舉步轉身走出人才市場的大院。
突然眼前一亮，一個身材高挑、肌膚勝雪、穿藏青短裙職業套裝的美女，左手貼胸抱着一個卡通筆記本，急速着踩踏一路的貓步，飄然閃現在我跟趙凌峰面前。
這姑娘一見趙凌峰，一臉的欣喜若狂，語音甜潤：“趙老師！我又逮了一個！”
趙凌峰淡然一笑，說：“恭喜！繼續努力！”
美女轉過頭來看我，又看看趙凌峰，問：“趙老師，你的朋友？”
趙凌峰說：“剛認識的朋友。”
美女偏頭往左一甩，披肩秀髮揮灑出一陣迷人的熏衣草。
擡起如雪右臂輕壓一頭秀髮，展現了一張完整白皙的鵝蛋臉，放下手臂向我伸了過來，舒展了一臉的風情，洋溢了勾魂笑意：“你好！我叫蘇婷婷！很高興見到你！”
好一個香豔的絕色尤物！
我趕緊伸手，握住這隻纖若無骨的玉手，盯着這雙波光靈靈、風情無限的杏眼，自我介紹：“吳清泉！”
眼睛不自覺的滑向那本貼胸的卡通筆記本，我腦袋裡劃過一秒的嫉妒——奶奶的，做筆記本真幸運！
趙凌峰看着我，一臉捉摸不透的笑。
我猛然想起，我不是跟趙凌峰辭行了嗎？趕緊鬆開舒婷婷的手臂，說：“兩位！我先走一步！再見！”一路倉皇，走出了人才市場大院。
我心裡犯愁了。
找工作沒找到，怎麼辦呢？就這麼空手而來空手而歸？
爲什麼沒找到工作呢？因爲我不懂銷售，我沒有銷售的經驗，我不敢去應聘銷售工作。
唉！看來，我該去新華書店惡補一下銷售方面的知識去！
我找了一家小賣部買了一條口香糖，將一張10元面值的鈔票全部換成了一元面值的人民幣。轉了兩趟公交，到了市中心新華書店，凡是帶有銷售字樣的書，我全部收羅了，抱了一大摞，往旁邊樓梯轉角平臺上一放，啃起書本來了。
11點，何靜給我打來電話：“老公！怎麼樣？找到工作了嗎？”
我說：“沒有合適的。”
何靜說：“那就回來吧，酸菜魚快燒好啦！”
我一陣懊惱：“你先吃吧！我不回來吃中飯了。我在書店看書。我得抓緊時間惡補一些銷售方面的東東。”
何靜不樂，說：“老公，你不會把書買回家，想怎麼補就怎麼補嗎？在家裡看書比在書店裡看書清淨多啦！”
我說：“我得先鑑別一下，哪些些值得買哪些不值得買，總不能弄一大堆垃圾堆家裡吧。”
何靜說：“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最快也得等到下午吧。你先吃，別管我。吃不完的，你兜着吧。酸菜魚是要擺一段時間才入味的，晚上我回來把它消滅乾淨了！”
我想着，我也該去吃點東西，回來繼續看書。
新華書店後面有一家老字號：建新園。建新園的燜肉麪條跟燉豬血，我好久沒吃上了。想到那香噴噴的燜肉面和燉豬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
掏紙巾擦嘴的時候，帶出了趙凌峰的名片。我想着這個袖珍的小男人，想着他夾着的那個寫有“好東西”的黑包，總覺得這哥們挺搞笑的。
我把玩着這張名片，心想，背面“選擇大於努力、態度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這些東東，怎麼要印在名片上呢？想表達什麼意思？
我翻過名片正面，開始研究起這張名片來。
健康產業是幹什麼的？保健用品嗎？還是什麼東東？
下面地址一欄：“工作室地址：青年路HED大廈28樓2801室”。
這個HED大廈怎麼那麼眼熟？……青年路？
哦！我終於記起來了。我身上的這身西裝，不就是在HED大廈一樓的報喜鳥**店買的嗎？昨天我跟何靜來過。
這棟大廈就在建新園左側三百米左右的地方，那條街就是青年路。
我有些震驚了！趙凌峰人看起來不咋的，居然在這裡，在這棟大廈的二十三樓有自己的工作室！這可是市中心，黃金地段！每一寸土地，那可是價值千金的！在這兒有一間工作室，那可不能小覷了。
這姓趙的究竟是什麼人物？
他人看起來沒什麼過人之處，可這工作室、還有那個叫舒婷婷的美女稱呼他爲趙老師，看來，這傢伙是很有背影的。
既然他的工作室就近在眼前，我何不去看看？我倒要看看這個滿口的慢半拍、夾着個“好東西”的袖珍小男人，究竟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物？敢在市中心的HED大廈擁有自己的工作室，還敢要那個絕世香豔的舒婷婷叫自己做趙老師！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來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肚裡有貨。
本來我應該先打個電話跟趙凌峰預約，告訴他我將前往拜訪，但我決定還是不打了。我想直接拿着名片闖進這傢伙的工作室，來個突然襲擊，看看他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面對我的造訪，會是個什麼樣的反應。
於是，我挎上我的公#文包，手裡捏着趙凌峰的名片，直奔HED大廈28樓。
到了2801室門口，房門敞開着。
進門的右手邊看起來是個衛生間，正對面是一排幕牆玻璃窗，窗下有一張玻璃圓桌，桌上放着趙凌峰的“好東西”黑包，還有一小盆文竹盆栽。
隱隱約約聽見裡面有人在講話，我仔細聆聽，正是趙凌峰那慢半拍的語速，是他在說話。
我扣起指背，往房門上“咚咚咚”敲了三下，沒有迴應。我又敲了三下，裡面的講話停止了。
一陣“啼啼踏踏”的高跟磕碰瓷磚地面的聲音由遠而近，自衛生間牆外的轉角處，閃出了一個性感風騷、驚世絕色的短裙職業套裝女郎，踩着一路的貓步姍姍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