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皇之會(三)

宇文鋒一心邀戰,說話之間已踏出重重一步,同時劍勁隨着步伐逼透而出,木質的地板龜裂開一道長蛇般的裂痕,直向越蒼穹逼去。

而越蒼穹輕輕放下酒杯,身未動,卻如峰嶽在前,及身的裂痕卻自行分成兩股,向兩側避閃而去。卻聽越蒼穹嘆道:“何必再戰,天外有天,劍上有劍,神劍之前,本座早已低頭。”雖是認輸之語,越蒼穹面上卻一片淡然從容,絲毫不以爲恥。

反倒是宇文鋒面色一沉道:“你這些年來精進不少,難道不想一試自己進境?要知天下之大,除我之外,也沒幾個人能試出你的極致!”

越蒼穹道:“我雖不知我的極致在何處,卻知我的極致必然在你之下,劍神追求的是無上劍道,目光就不該向下看,投注在我這敗者身上。”

宇文鋒冷道:“劍途多坎坷,誰能常勝不敗?一次失敗,就令你意氣消弭了嗎?”

越蒼穹自嘲笑道:“成者王敗者寇,皇者之劍經得起一時失敗,卻經不起一敗再敗,本座不做毫無勝算的比鬥,此戰先且寄下,他日看到勝機之日,本座定親往天劍峰討教。”

宇文鋒默然不語,劍意卻是節節攀升,似是要逼出越蒼穹戰意,“吱—吱—”無形劍意化作有形劍氣,道道劍痕憑空出現,以宇文鋒爲中心蔓延開來。

應飛揚四人夾在中間,如陷先風暴洪流之中,卻是各見不同應對,謝靈煙由靜轉動,蓮步輕移,若化身如水,隨波逐流,將自己化入宇文鋒的劍意之中。

明燁則堅如水中磐石,巍然不動,雖感劍氣侵骨入髓,卻仍不避不閃,非但隻身硬受劍威,更將修爲較弱的苗淼護在身後。

而應飛揚,雙目湛然,氣勢凌厲,一身劍意竟也隨之張揚,雖遠無法與宇文鋒抗衡,但也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艘艦船,雖在狂濤之中一隱一現,卻也揚帆逆航,以抗天威。越蒼穹不爲宇文鋒的劍意所動,他卻先不知天高地厚的起了比鬥之心。

而此時,又有第五個年輕人來到。

“阿彌陀佛!”伴隨着清亮悅耳的一聲佛號,劍拔弩張之時,一道優雅身影緩緩上樓。

此人一出現,立時吸引力所有人的目光,在場緊張氣氛竟是一輕,衆人心中齊齊念道:“天下,竟有此等俊美之人!”

來人雙頰光潤如玉,眉如翠羽斜飛,眉宇之下,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描如畫,顧盼有情。微微一笑,彷彿花開月明,整座洛陽樓也無端明亮起來。謝靈煙苗淼皆以容貌自得,此時也升起自慚形穢之心。

應飛揚見此笑容,也不禁面紅心跳。隨後猛一激靈,在心中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暗道:“瘋了麼你,對着男人發什麼癡!況且還是個和尚!”

沒錯,來人雖五官面容俊美的不像男子,但四體勻稱,身子修長,再加上油光澄亮的光頭,分明昭示着他是個年輕和尚。

和尚的雖是光頭,卻不顯半分難看,反而平添一種光輝聖潔的華彩,配上如女子般的容顏,彷彿是從壁畫上走出的菩薩一般,只一出場,便沖淡了場中肅殺劍意,而他雙足不疾不徐的前行,身子卻如一片虛空,空氣一般任劍意洪流浩蕩而來,又浩蕩而過,輕描淡寫間,已步入頂樓正中。

越蒼穹挑挑鋒銳眉角,道:“原來是釋初心大師到了。”

聽聞這名號,謝靈煙輕“哦?”一聲,道了聲難怪,顯然是聽聞過。

釋初心雙手合十,笑的煞是好看道:“劍皇說笑了,小僧年輕識淺,如何稱得上大師。”

“年輕是真,識淺未必,釋初心大師佛法精深,三年前便以稚童之齡,於佛心禪院開壇**,語出法隨,天花亂墜,佛脈衆僧無不折服,本座雖只是旁聽,身心亦有淨澄之感。只是不知大師今日爲何來此?”

釋初心笑道:“說來慚愧,小僧不過聽說此處有人宴請,所以厚顏想討個善緣,卻不料宴請者竟是劍皇。”

隨後又轉身對宇文鋒道:“凌冽如劍,卓然若神,閣下便是劍神宇文鋒?小僧久仰大名,今日見面,才知更勝聞名。只是這高樓鬧市之中,非是證劍之所,這般劍拔弩張恐驚擾了尋常百姓,還請劍神體恤。”

宇文鋒默然,不爲所動。

釋初心嘆了一聲,道:“小僧上來之時,恰遇上公孫大家,公孫大家託我給您帶個話。”和尚清清嗓子,道:“洛陽樓的房子我可賠不起,你若再敢拆樓,我便將你抵扣給他們。”釋初心的嗓音也是偏向中性,抑揚頓挫分外好聽,陪着那張妖嬈面孔,雖只是傳話,卻將公孫大娘的氣韻學了個十足。

宇文鋒一聽,僵硬臉上露出一抹動容,周身劍意如潮水般退散,整個人又變成了蔫巴巴的木訥老頭,不言不語的尋位坐下。

越蒼穹見狀不禁莞爾笑道:“劍中之神,亦受其驅使,照本座看來,這天下第一劍者還是該換做公孫大娘纔是。”

應飛揚也不禁暗暗稱奇,宇文鋒與公孫大娘的故事他也聽聞過一些,公孫大娘一舞傾城,一曲劍器洞徹天機,而宇文鋒愛劍成癡,自然受其劍舞吸引,將之視爲自己突破的契機,但公孫大娘名動天下,每一演出,必是觀者如海,一座難求,宇文鋒囊中羞澀,付不起高額資費,爲了不錯過她的演出,竟將自己賣身紅閣十二坊,爲僕爲役,任人驅使輕賤,換取近距離觀視公孫大娘劍舞的機會,這奴僕一當就是數十年,除卻每年的歇舞之期外難得一日自由。

舞姬歌者已是下九流的人物,而做這些歌者的僕役,更是下九流都不如,有見識之人感他求劍專注,用劍癡誠。但更多無知之人卻將他視爲笑柄,堂堂劍神,竟然沉迷女色,自污名號,與一舞女廝混一起,真是貽笑大方。

雖聽聞清苦講過此事,但親眼見識到後,應飛揚仍覺一時難以適應,此時卻聽一聲磁性女聲自樓下傳來,聲音不大,卻清楚落入衆人耳中,“劍皇過譽了,他這人便是賤骨頭,越是得不到,他便越是黏得緊,奴家看來,劍皇當年就是太輕易便允他一戰,否則,他或許現在也是對你言聽計從,只求換與你論劍的機會。”語氣似恨似怨,如嗔如怒,卻也如歌一般抑揚頓挫,煞是好聽。

越蒼穹聞聲朗道:“公孫大家,既然來了,何妨上樓一晤?

卻聽公孫大娘婉拒道:“罷了吧,你們這些人談武論劍,奴家哪有置喙餘地?”

“公孫大家劍器一舞動十方,堪稱古往今來以舞入道第一人,能與公孫大家共論劍,本座才應欣慰纔是。”

公孫大娘一聲輕笑傳來:“哈,對奴家而言,劍,不過舞之器也,用在娛人之道,與諸位殺人之劍相比大相徑庭,隔行如隔山,怕是難有共通。便不打擾了,宇文鋒,準你半日休假,不要忘回紅樓便可。”說着,聲音越傳越遠,竟是已離去。

而謝靈煙探探身子,頗有委屈的問道:“我們不過是想吃個飯而已,好像也不該打擾前輩,請問現在能走了嗎?”這當世兩大劍者方纔還劍拔弩張,現在雖暫時偃旗息鼓,但與他們坐一起,仍是心有餘悸。

“師姐,你知道你拒絕的是什麼嗎?”謝靈煙話音未落,應飛揚就先睜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越蒼穹笑道:“你這丫頭,我方纔就說,你雖天資不差,卻少了對劍道的執着,你看他們可有離開的意思?”

應飛揚自不必說,明燁也一言不發,找一個位置坐下,苗淼缺了些主見,卻也挨着明燁坐下,謝靈煙見狀咬咬牙,擺出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態,道:“哼,說是設宴,卻也不見你上菜,若要本姑娘留下,劍皇前輩可不能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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